再生欢 第45章

作者:八月薇妮 标签: 重生 穿越重生

  卓瑞的尸首安放在津口巡检司的验房。

  津口这边也有仵作,可惜并不是把好手,至少在桑冉看来委实一般。

  先前那仵作检看过卓瑞的尸身,浑身上下并没有任何其他可疑伤痕,因听那些行脚做工的人说过杨仪施针的事,便特意看过卓瑞的肚脐,果真有一点不起眼的红色痕迹。

  他不由分说地认定:“这气海穴又岂是能够随意扎针的?这可是任脉要穴,元气所在!弄得不好破了元气当然是会死人的!哪里来的庸医!”

  照眼一看,杨仪居然连一点儿胡须都没有,又天生一副病弱模样,仵作大为吃惊:“好家伙,你扮什么不行,你扮大夫?你这副样子已经是半脚进了棺材的,还敢给人看病?”

  在场大家一听,都觉着有理。

  毕竟如今世道,但凡是有经验的好大夫,哪个不是皱纹满脸上了年纪的?最好是那种路都走不稳,白须白发,才是可信可靠经验丰富的“医中圣手”。

  所以当初在郦阳,桑冉也是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地评价,说杨仪这幅模样去当大夫是会饿死的,因为没有人会相信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会有什么大本事。

  可桑老爷子都没想到,如今杨仪倒是不曾要被饿死,反而是有砍头之患。

  韩青本来在跟狄小玉说话,听到小玉叫喊桑老爷子,他的脸色一变,问戚峰:“怎么你们还带了仵作?”

  桑冉在羁縻州这里,算是仵作们的祖师爷辈人物,韩青当然知道他是什么人。

  戚峰道:“这位老爷子可是有名的难请,今日韩旅帅有眼福了。”

  韩青沉着脸:“怎么薛旅帅就这么不相信我们津口的仵作么?”

  戚峰笑道:“韩旅帅你不要恼,你们这儿的仵作在老爷子跟前只是儿孙辈的,这是我们旅帅谨慎,免得你一时失察,又不收你的钱,多难得。”

  韩青哼了声:“看样子那位杨先生可真真是个矜贵要紧之人!”

  “矜贵算不上,就是他那身子实在叫人操心,”戚峰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你也看见了,你我一根手指就能推倒,先前十七叫他留在郦阳,他硬是不肯,非得出来撞南墙,没想到撞到你这儿来了,这还好你的刀没之前那么快,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韩青望着远处从门口进来的人,那身形矮瘦干练的,正是桑冉。

  戚峰道:“说实话我也不晓得,不过可想而知,那场面一定不会好看。”

  “你是说,薛十七会因为这个人跟我生死相拼?”

  戚峰认真考虑了一下:“还真说不准。”

  桑冉被人带着去验房,韩青犹豫着要跟过去看看,却见薛放走过来:“韩旅帅,你说的那人证在哪儿?”

  韩青道:“你真要亲自审问?”

  “来都来了,”薛放小心拈下袖子上的一根草,想来是先前抱杨仪出来的时候沾上的:“韩旅帅你别恼,要真查不出什么我跟您赔罪,狄将军那里也任由您告状,要怎么处罚我都领。”

  “那要证实是‘你的人’杀人呢?”韩青话中带刺的。

  “你也说是‘我的人’,我这人最护犊子了,”薛放的唇角往下撇了撇,双手举高伸了个懒腰,似笑非笑地望着韩青:“你知道我护犊子什么样儿?”

  韩青气的咽了口唾液,喉结滚动:“莫非薛旅帅会咬人?”

  “怎么你们津口这里时兴咬人么?”薛放啧啧称奇:“韩旅帅放心,在我们郦阳,能用刀解决的,一般不动口。”

  戚峰先听了韩青嘲讽薛放咬人,便忍不住在那窃窃地笑。

  忽然听到薛放的回答,顿时从偷笑变成肆无忌惮的大笑。

  薛放第一个提审的是为杨仪赶车的夏老头。

  老夏把路上见闻、乃至投宿牛马栈的经过一一禀明。

  他对杨仪的观感其实很好,末了愁眉苦脸地道:“本来卓瑞已经没救,是杨先生将人治好了,同屋的大家也都说杨先生医术高明,谁知道睡了一宿,不知怎么就、就又死了!我们委实是没有地方住,早知道就不带杨先生去住那大通铺,也不至于惹上这官司了,又或者我不叫杨先生伸手,也不至于给他招祸。”

  薛放问韩青:“一屋子的人都在?”

  韩青道:“那些都是些干苦力行脚的人,也没有靠近过死者,问过口供记录在案后,已经都放走了。”

  薛放双眼微睁:“好家伙,合着这满屋子的人你只盯上了杨易是不是?”

  韩青淡淡道:“毕竟无数双眼睛看着,只有他对死者动过手。”

  “什么叫动过手,那是在救人,你没听明白么?若不是杨易,那人早死定了!”

  “薛旅帅说死定了,未必吧,至少在杨易救人之前那卓瑞还是有一口气在的。你怎会未卜先知觉着他死定了?”

  这分明是诡辩,任何当时在场见过那情形的,都知道若杨仪不出手,卓瑞的下场必是死路无疑。

  可偏偏韩青的话自有蛮横的道理。

  薛放回头对戚峰道:“我以为只有我会强词夺理。原来巡检司的旅帅都这样出色,不敢说青出于蓝,至少是不遑多让吧。”

  韩青淡定地:“多谢薛旅帅夸赞。”

  薛放白了他一眼,想了想:“等等,还有一个最可疑之人。”

  韩青道:“您指的莫非是跟死者动过手的那人?此人虽然可疑,但是死者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而且现场的人说他们其实并没有真正打斗起来,而只是互相辱骂。”

  薛放眉头微蹙,问老夏头:“你再仔细想想,那天晚上到底还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老夏头满心想帮杨仪,绞尽脑汁,总是想不到,被逼无奈他随口说:“一时真的想不起来,不过……那天晚上的情形确实有点诡异,不知道跟那个人头谷的传说有没有关系。”

  薛放一怔:“人头谷?为何跟此相关?”

  韩青在旁道:“这只是他们闲暇磨牙聊起的无稽之谈而已,跟案子不相干。”

  薛放横他一眼:“谁说的?证人开了口我便要问清楚。”他对老夏道:“你把这经过再仔细说说。”

  老夏便道:“其实那天晚上之所以打架,也是为了这个。卓瑞本是泸江小弥寨的,十多年前,罗刹鬼出没,把宅子里许多人的精气都吸干了,卓瑞的家人也都死在那场大祸里……昨晚上,卓瑞同行的那些人又说起这件事,还说近来在人头谷中看见了勾魂幡……”

  “勾魂幡?”薛放疑惑,“什么东西?”

  人头谷的传说薛放并不陌生,但勾魂幡这物,却还是第一次听说。

  老夏道:“就是、就是……人头谷里出现的一种奇异的雾气,形状就像是……佛塔前挂着的长长的经幡,而且也是各种颜色的!有人说,一旦看见了这种颜色艳丽的雾气,就是罗刹鬼又要出世害人了,所以泸江那边的人都叫这东西为勾魂幡。”

  薛放看看左右,戚峰也正听得入神,韩青却垂着眼皮,脸色淡淡冷冷。

  十七郎忖度:“真是奇了,连罗刹鬼勾魂幡都出来了,这卓瑞又偏偏是当年幸存之人,难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老夏呆了呆,脸上突然浮现恐惧之色:“官爷,您说,这卓瑞突然暴毙,这会不会……也是罗刹鬼作祟呢?”

  韩青喝道:“休要胡说!”

  薛放摸了摸下颌:“这鬼神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韩青怒视他:“薛旅帅,你莫非是想为了杨易脱罪,无所不用其极,想把罪名推到罗刹鬼身上吗?”

  薛放道:“不然你怎么解释那十多年前罗刹鬼祸世?还有那勾魂幡,万一是真的呢?毕竟卓瑞昨儿病的就奇,而且以杨易的医术,明明已经将他治好,可一夜之间还是死了,这莫非就叫做‘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韩青眉头紧锁:“荒唐!”

  老夏却打了个哆嗦,显然是把薛放的话当真了。

  薛放道:“好吧,你既然不信鬼神之说,那我再给你说另一个可能。”

  韩青等他开口:“薛旅帅还有什么借口。”

  “不敢不敢,”薛放起身:“我只是想请教韩旅帅,假如……我只是说假如啊,您今儿病了,有个大夫来给你治好了病。可是又过了半个月,你突然无疾而终,按照韩旅帅的意思,是不是这大夫谋害?”

  韩青皱眉:“你……想说什么?”

  薛放道:“很简单,大夫救死扶伤,但谁也不能保证那被救之人从此便长命百岁了,你总不能把那死者遇到的‘意外’,都归咎于大夫头上。不然恐怕全天下的大夫都要改行了。”

  韩青道:“又在强词夺理。”

  薛放道:“咦,强词夺理这不是咱们当旅帅的拿手好戏吗?总之这案子,要么是罗刹鬼作祟,要么是卓瑞无疾而终,你选一个吧。”

  韩青冷笑。

  薛放一摆手:“要不然便一视同仁,把那天晚上在屋内的所有人都拿下,挨个审问!”

  “人就不可能,但口供都在,”韩青决定堵住十七郎的嘴,他回头吩咐副将:“把那些都拿来。”

  哗啦啦,许多份供状厚厚地叠在跟前,薛十七郎揉着额头,后悔自己居然没把隋子云带来。

  他生平最烦看这些文字东西,没想到今日竟自讨苦吃。

  正硬着头皮乱啃,外间桑冉来到。

  薛放忙抬头:“快请进来,老爷子可发现如何了?”

  桑冉身后跟着津口的那仵作,脸色忐忑。

  薛放跟韩青几乎一眼就看出事情必然有了变数。

  果然,桑冉呈上尸格,道:“死者身上确实并没有其他可疑痕迹,但,在将他翻身之后,我发现他的后背心俞穴有一处极小血点。”

  他身后那仵作根本没发现这点异常,甚至在桑冉仔细观察指给他看的时候,他还不以为然,以为是蚊虫叮咬或者是挠痒痒的时候抓伤的。

  薛放问:“那是何意?”

  桑冉道:“我将尸首剖开,终于发现他致死的真正原因。是心被刺而死,显然是有人从心俞穴的位置用长针刺破心房导致他身亡。”

  薛放的眼睛极亮,他特意看了眼韩青。

  韩青双眼微微眯了眯:“就算真的如此,那也不排除是杨易下手。”

  桑冉默默地看了他一眼:“韩旅帅,从心俞刺破心房,必定要有极大的力道跟准头,另外……”他看向旁边老夏,“卓瑞可会把背对着人?”

  老夏正在听他们说话,闻言忙道:“通铺里的人睡觉都是背朝下脸朝上。”他极力回想:“而且屋内都是人,杨先生绝不可能动手的。”

  桑冉道:“还有一点,刺中心房的话,伤者多半会立刻倒毙,但如果手法精妙,伤者一时未曾察觉……兴许会在半刻钟之后气绝身亡。”

  他身后那仵作道:“确实如此,小人亲眼所见,死者心室出血导致身亡,只是从体外看绝对看不出异样。”

  韩青的脸色有点难看。

  薛放听到这里,忙把堆在面前那一叠纸乱翻一气,戚峰问道:“旅帅找什么?”

  “刚才我看到……”薛放猛地抓了会儿,终于扯出一张:“就是这个!那客栈店小二说过半夜曾看见过卓瑞去茅厕。”

  刚才他发现这张口供,这自然能证明卓瑞被施针后无事,可这仍是无法改变韩青的固执己见,毕竟韩青连他方才打的那个比方都当作强词夺理,而韩青也知道这口供而没当回事。

  没想到终究派上用场。

  薛放目光炯炯:“假如是这样,不在拥挤的屋内,又不是躺着,要刺中心俞,倒不算是难事!”

  韩青一言不发。

  桑冉望着老夏头:“卓瑞所睡之处跟杨易挨着?”

  老夏头到底有些经验,立刻会意:“不不,隔着四五个人,而且杨先生就在我旁边儿,他若是有动作,我立刻就会知道。”

  薛放看向韩青:“卓瑞能出门上茅厕,说明杨易昨夜诊治之法并无不妥。而他背上另有针刺痕迹,加上针刺后身亡时间很短,便是说有人趁着他起夜的功夫下了毒手。而那时杨仪根本不可能跟他有所碰触,他背上的针刺也绝不可能是杨仪所致。”

  这次他有理有据,脸上也无任何戏谑之色:“韩旅帅你猜对了,卓瑞确实是被人所害,但真凶并非杨仪。”

  韩青慢慢地吁了口气,然后他站起身来拂了拂袖子:“不愧是桑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