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薛放道:“你若睡了,我也就睡得好。”
杨仪一笑:“说谎。”
先前他击退任家老太太,动了右肘,把杨仪惊得不轻。
方才仔细查看,反复听了好几次脉搏,兀自有点儿不放心。
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伤臂:“你休息会儿,伤处也能好的快。”
薛放道:“我跟你不一样,别说了,听话。”
他的手掌在杨仪的脸上抚了抚,前所未有的温柔声调。
杨仪本来不想睡,被他这么一句连哄带劝的,心头悸动,竟比服了最好的安睡药丸儿还要管用。
脸上的笑影刚显出来,人已经挨着他睡着了。
得亏薛放这么一劝,不然的话,杨仪这一夜必定不得歇息。
子时过半,灵枢发起高热。
而任家老太太也又醒来。
杨仪先去给灵枢查看,灵枢嘴里已经又说起胡话来。
薛放听着什么“一起玩儿”什么“不会走”之类莫名其妙的话,心头一沉。
他因知道了那密道所藏的骇人真相,想到灵枢在里头呆了许久,如今这个样子,果然不像是中毒,倒像是中邪。
这才明白杨仪之前为何反应那样古怪。
就在这时,外头一个侍卫赶来,手中拿着一张折起来的黄纸。
侍卫道:“这是俞大人叫送回来的,是那个陆神官画的符,说是给灵枢哥哥烧了就好了。”
杨仪先前心里,其实也起过这样的念头。
灵枢若是在那密室里不知遇到了什么……才弄得这么失魂落魄的,那单用药石只怕不足够。这时侯,倒像是正适合用祝由术之时。
没想到心念才动,那边竟是不谋而合。
薛放道:“俞星臣相信这厮?”又震惊:“画符?这么说他的手臂好了?”
侍卫回答:“俞大人开始的时候就叫人接好了陆神官的手臂,跟他说了半天话。”
薛放啧道:“这个人胆子挺大……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杨仪道:“别说这话。忌讳些。”
薛放哼道:“话难听,总比他真的撞墙要好……哼,我看他会怎样。”
杨仪又问侍卫:“那边还有别的话交代吗?”
侍卫犹豫:“我在外头听着,那陆神官说什么……灵枢哥哥是见了邪,丢了魂才昏迷不醒的。”
杨仪道谢,请那侍卫去了。
正打量着手中的符,偏在这时候,灵枢猛地睁开了眼睛,叫道:“那个坏蛋,是个大坏蛋!”声音竟然有点稚嫩。
这会儿不仅是杨仪,薛放也吃了一惊:“这是学会了口技?”
灵枢眼珠骨碌碌地看着他:“十七哥哥,婆婆是好人,你别打她。”这次竟像是个小女孩儿。
薛放倒吸一口冷气,对杨仪道:“你、你听见了?”
灵枢又看向杨仪,神态略天真:“姐姐,你救救婆婆吧……不要带走灵枢哥哥,叫他陪我们玩,好不好?”
薛放不信邪,上前一步:“灵枢,别跟老子装神弄鬼……”
他一步靠近,却听灵枢惊呼了声,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灵枢的身子弹了弹,重又陷入了昏迷。
杨仪跟薛放面面相觑,各自沉默。
顷刻,薛放道:“这必定是他高热之下,糊里糊涂的说些胡话,是不是?”
“呃……有这个可能。”杨仪含糊回答,又看向手中灵符。
薛放润了润唇:“别理这个东西,扔了了事。”
杨仪犹豫了会儿:“灵枢先前已经服了药,我又给他针灸过,却还这样不醒……若是拖延下去,烧出个好歹来。不如试一试吧。”
薛放见她将符纸靠近烛光,烛火照着她的眉眼闪闪烁烁,时明时暗。
他心里竟生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等等。”
薛放上前拦住杨仪,不由分说地:“我不相信那个姓陆的,就算他有这种本事,但他心术不正,我不信他真想救灵枢。”
杨仪愣怔:“可是……”
薛放已经将符纸拿了过去:“灵枢不是个无能的,倘若真的遇见了‘邪祟’,哼……那只是两个无辜的孩子,又哪里是什么邪祟?就算真遇到了,他们也不会害人!也用不着这劳什子!”
将符纸撕了个粉碎,薛放道:“不要管那神棍!我只信你,灵枢必定也只信你!”
杨仪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这样做法,惊讶之余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十七……”
她担忧灵枢心切,又深知陆神官并非浪得虚名,所以心怀侥幸。
见薛放如此笃信自己,只觉着身体之中,一阵莫名而强大的暖意涌动。
薛放叹道:“你这个人就是太心软,还说我呢……我只是常常因为你才方寸大乱,你却是为了谁都会自乱阵脚。”
杨仪笑道:“才觉着你稳妥,又开始胡说了。”
她见那符纸已经被撕碎,没了指望,也不想再指望别人。
于是叫门外侍卫弄些热水,泡了艾草叶,拧了帕子给灵枢擦拭,又喂了他一碗仙术汤,过了半个时辰,灵枢的情形逐渐安稳许多,烧热渐渐退,也不再胡言乱语了。
杨仪诊他的脉象,也见了平静,心里暗叹还是薛放有先见之明。
不然昨夜烧了那符纸……确实不知如何。
毕竟玄虚的事情,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谁知陆神官怀着什么心思呢?
寅时。
任秀才跟齐夫人,被带到了老太太的房中。
先前,杨仪见老太太有些清醒之意,便开了一副益脾镇惊散。
她诊过老夫人的脉象,常年缺乏有益的补养,导致脾弱气虚,益气镇惊散在补气之余,也能驱除风邪,止住惊痉。
再加益气宁心的五味子,明目清翳的蝉衣,息风退热的珍珠母,功效加倍。
另有一副补天大造丸加减。用以养血安神,有益元气,真是最适合阴虚之极的人。
任老夫人的身体,就像是被经年累月风吹日晒已经枯朽的木质,已经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
但她常年拒绝看医服药,突然服用了这些对症的良药,效果自然是加倍明显。
老夫人只觉着手脚的抽搐都减退,头脑也更清醒起来,回想过去种种,惊心震慑。
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将自己的儿子跟媳妇带来。
门口的侍卫见惯了她先前怪声嘶嚎之态,突然听见声音镇定中透着温和平静,大为诧异,忙去告诉了杨仪跟薛放。
薛放命把人给她带去。
杨仪知道事情非同小可,自然也是要过去的。
叮嘱斧头好生看着灵枢跟康儿,刚要出门,薛放拦住她,竟挡在她的身前。
“干什么?”杨仪奇怪地问。
薛放拍拍自己肩头,道:“我不能抱你,背你还是使得的,你上来。”
杨仪笑道:“胡闹,我又不是不能走。”
“你忙了一整天了,从昨儿就没闲着,刚才又只睡了一会儿,不许你再走来走去,累坏了怎么办。”
杨仪哪里肯,何况他又有伤。
薛放道:“当初在海州的时候,姓俞的叫人弄那什么软轿抬着你,哼……我不喜欢,我的人就该我来疼,你上来。”
杨仪本是不答应的,可听见薛放提到了俞星臣,哑然。
又听最后一句,怦然心动。
“你啊……真是。”杨仪没了言语:“小心别动到右臂。”
上前趴在薛放背上,双手搂着他的脖颈。
薛放把左臂往后一搂,他的臂力何等之强,虽是单臂,也稳稳地搂住了她。
饶是如此,薛放还叮嘱:“你抱紧些,别怕勒着我,黑灯瞎火,我怕你掉下去。”
杨仪忍笑,往他背上又爬了爬,脸已经靠到他的颈间去了,歪头在他耳畔低声道:“行了吧?”
薛放先是感觉她贴着自己,真真熨帖万分。
又感觉她在耳朵边儿上吐气如兰,满意:“这还差不多。”
起身,稳稳地背着她往前。
老夫人房中。
任秀才跟齐夫人跪在地上:“母亲!”
虽然老太太的样貌并没有大变,但因为服了药,止住了心火跟惊抽,她的脸容前所未有的显出了几分安详。
老夫人坐在床边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媳妇:“我……心里突然清醒明白了好些,只是又担心到底会明白多久……所以先把你们叫来,说几句话。”
任秀才道:“母亲请说。”
老夫人问道:“菁菁跟君君……到底去了哪里?”
任秀才脸色立变:“先前、已经说了是……”
老夫人慢慢道:“我当时虽然相信了是送给了亲戚家里,但是……为什么要送那么远的亲戚,我们家里难道就真养不起两个孩子了?说实话。”
任秀才低着头,沉默。老夫人提高声音:“说实话!”
“母亲,”任秀才伏身:“陆神官、神官算到……说那两个孩子冲撞了母亲,所以我、我……”
老夫人的眼皮在跳:“你怎样?”
“我就……效仿古人,将两个孽子处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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