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俞星臣轻描淡写道:“你为何要煽动百姓们离开团练营?是何居心。”
王大夫咽了口唾沫,说道:“大人,我、我也是为了他们好,这么多人都有病症,挤在一起,你传我我传你,如何了得?我本来就不赞同把人弄到一块儿,自古以来从未听闻!偏那个女太医自作主张……这不是胡闹么?”
付逍摸了摸拳头,突然想去打他。
俞星臣却很淡定:“这么说,你看不惯这杨侍医的做法?那你为何还来此处?”
王大夫嘀咕道:“我想亲眼看看她的行事,另外,我毕竟是大夫,也该在这时出点力,何况也有钱拿。”
俞星臣道:“是多少钱?”
“说是,一天五百钱。”
俞星臣道:“有细作给那王驴儿的,可是一锭五十两银子。”
王大夫一惊:“俞大人,你可别听那王驴儿胡嚼,我虽然缺钱,可不干那种又掉脑袋又遗臭万年的事。我只是觉着……那女太医都中了招,何况我们?这越发证明她的做法是不对的,才想叫大家都离开。”
俞星臣道:“那你认为怎样才是最好的法子?”
王大夫思索说道:“自然是各自在家里。”
“他们在家里,也必有人伺候,若是再传了家人,家人出出入入,传给更多……而且这南外城何止千家百户,你叫大夫们逐一的去走家串户给他们看吗?你一天能走几家,看几个人?”
王大夫呆了呆,嘴硬道:“我、我自然尽我所能。”
付逍听了如此愚蠢的话,忍不住撇了撇嘴,强忍怒气。
俞星臣冷冷说道:“你再尽所能,也不能如现在这般能照看所有病者,还免除了感染其他更多人的危险。何况这南外城偌大,你要多少大夫跟你一样‘尽所能’,挨家挨户去查看,只怕人没看几个,路上都累死了!你不过是偏见无知作祟,不肯承认杨仪的安排才是正确的!”
王大夫张口,嗫嚅无声。
俞星臣垂眸道:“她本就体弱,本不该到这凶险地方,如今这般,正是因为奋不顾身为了此处众人,而你一个身体康健的男人,却见艰难望而生畏,还鼓动众人跟你一起离开,如果真给你得逞,这些失了调治的百姓们,便都是你害的,你如此愚蠢无知,又如此胆怯自私,有何资格质疑杨仪,在这里跟我振振有辞。”
王大夫的脸上涨红:“我、我……”
俞星臣拂袖:“让他走吧。”
付逍微怔,只得叫乡勇带王大夫离开,他问俞星臣:“他不是?”
俞星臣道:“他不过是个蠢人而已。做不成细作。”
付逍道:“难道是我多心了?”
俞星臣摇头:“还有那具尸首……”
虽然说起尸首,俞星臣却不便去看,还好有付逍。
小心地将裹尸布重新打开,旁边一个乡勇道:“团练小心,别碰到他身上的血。”
付逍打量了会儿,小心解开他的衣裳,还没细看,就已经发现胸肺处竟有一块乌青。
“这是……”付逍端详了会儿,又看看裘先生的脸色。
他并非仵作,也不是大夫,只是个有点儿经验的武官,看了半晌,起身对俞星臣道:“有点古怪。”
俞星臣道:“哪里怪?”
付逍道:“他的胸口似乎经过重击,不过我也不能断定别的。”
俞星臣道:“当时他病发之时详细情形怎样?”
付逍道:“是另两位大夫在旁边照看的。”
厅内,朱大夫,金大夫,还有终于留下的钱大夫三人,间或说起王大夫的事情。
金先生道:“我看王兄不像是个细作,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朱大夫小声道:“我也觉着不像,但在这种时候,就怕他们宁可杀错不能放过。”
钱先生面露畏惧之色:“不会吧?”
朱大夫叹道:“谁知道呢。唉,罢了,我辈只尽心无愧便是了。”
就在这时,一个乡勇过来:“太医院的林院首请三位大夫过去商议事情。”
三人都是一惊,金先生惊喜交加:“当真是林院首?”
乡勇道:“请跟我来。”
钱先生也十分喜悦,眼睛放光道:“这这、真是想不到的荣幸。简直是因祸得福……呸呸,我不该这么说。”
朱大夫一笑:“太医院是天下大夫们的圣地,林院首便是医者之首,也不怪两位如此喜悦。连我也是意外惊喜。”
三人被领着进了一处院子,乡勇道:“三位入内稍等片刻。”
众人兴冲冲进门,金先生已经迫不及待把蒙面的帕子解下,好不容易见到林院首,这还不得好好地露露脸。
钱先生不甘示弱,也赶紧拽下来,又打理自己的鬓发,胡须,只恨没有镜子。
朱大夫看他们这样,也缓缓随着摘了下来。
各自正在整理衣冠,外头两个蒙面乡勇抬了一具尸首进来,放在地上。
屋内几人都惊呆了,金大夫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一看,惊叫了声。
他慌忙倒退,又赶紧地去摸自己的蒙面帕子。
原来那赫然竟是死去的裘先生。
“这是干什么?”金先生哆嗦着掏出帕子蒙住脸。
钱大夫也倒退数步,一时顾不得蒙面,便抬起袖子挡住自己的头:“混账,怎么把病死的人抬到这里来!”
朱大夫盯着裘先生的尸首,面上露出狐疑之色。
就在此刻,门外有个声音道:“自然是得让几位给看看,这裘先生的详细死因是什么。”
付逍先一步进了门。
俞星臣同几个乡勇在后,他的目光落在朱大夫的面上,对方是一张看着平平无奇的脸,此刻正也盯着俞星臣。
这时听了付逍的话,钱大夫跟金大夫两个忙不迭道:“老都尉你糊涂了,他是病死的,不赶紧拉去化人场,怎么送到这里,是要害死我等?”
朱大夫也道:“是啊,老都尉,这是何意?”
付逍看向门外的俞星臣。
俞星臣道:“金大夫,钱大夫两位可以走了。”
两个人却莫名:“到底怎么回事?”
俞星臣道:“团练营的人都知道裘先生是病死,所以对他的尸首唯恐避之不及。所以方才两位见了,才忙退避,有蒙脸的举动。除了这位朱大夫。”
方才金大夫跟钱大夫两个恨不得掘地三尺而逃,只有朱大夫纹丝没动,他非但不怕,反而盯着那尸首看。
朱先生皱了皱眉。
俞星臣望着他:“你好像并不惧怕这会传人的尸首,为何?”
朱先生笑道:“原来在怀疑王大夫之后,又轮到我了吗?”
其他两位蓦地想起先前“宁可错杀”的话,忙道:“不不,千万不要轻率……”
金大夫更是说道:“之前朱兄为抢救过裘兄,甚至还不小心沾了手上血呢。怎么会怀疑他什么?我们替他担保,绝无可能。”
俞星臣道:“巡检司办事,讲究有理有据。各位莫惊。本官只问朱先生,你方才为何不惧怕此尸。”
朱大夫淡淡道:“这个么,很简单,因为我之前碰过他的血,我自忖兴许有传染之患,所以就不用太过于惊讶。”
“原来如此。”俞星臣道:“那你确定他是病死?”
“这还用说。”
付逍在旁看他如此坦然,暗暗惊讶。幸亏俞巡检也不是个易于之辈。
俞星臣更是成竹在胸,从容不迫,道:“你以为,这两位大夫不敢靠近尸首,两位太医又自顾不暇,你就能瞒天过海了?本官告诉你,方才太医院林院首已经帮忙看过这具尸首,他根本不是病死!”
金大夫跟钱大夫本来还要替朱大夫说话,猛地听俞星臣抬出了林院首,顿时都噎住了:“啊?”
钱大夫道:“这、这怎么回事,不是病死的那又如何?”
俞星臣道:“两位大夫不信,可过去查看,自然会看出死因。”
付逍在旁叹为观止。
方才听见俞星臣面不改色说什么“林院首看过尸首”一句,幸亏付老都尉还算有点儿“城府”,只稍微瞪了瞪眼。
是呢,谁能怀疑这位相貌清正气质温润的官爷竟会满口谎话,最擅长无中生有。
两位大夫稍微犹豫,不过想——既然人家林院首都敢去“验尸”,何况他们?
于是壮胆凑近了,察言观色,又小心解开衣衫。
却也立即发现胸前那青紫痕迹:“这是什么?”
摁了摁,底下骨头都软了:“天!是被重物所击,正中心肺。”
金大夫失声道:“对了,这样的话伤者必定吐血抽搐,发作的情形跟病发是差不多的!”
“难道死因是这个?”钱大夫震惊:“对啊,怪不得事先裘兄一点儿发病的征兆都没有,猛然间就吐血,且身亡的又极快……哎呀!因为这个我才害怕,几乎想跟姓王的一起走的。难道是……”
他们自顾自说着,俞星臣看着朱大夫,淡淡道:“这两位大夫都看过了,裘先生并非病死,难道朱先生看不出来?”
朱大夫的唇角抽了抽:“这个,是我、一时眼拙大意了。”
俞星臣冷笑:“本官看你不是大意,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裘先生并非瘟疫发病,因为你就是杀害他的凶手,因为是你动手,所以你并不避讳他的血迹,方才见到尸首,你也因此毫无惧色。是不是?”
金大夫跟钱大夫几乎忘了这件事,此刻又都瞪向朱大夫:“竟、竟有这种事?朱兄……”
“对了,朱兄先前行事很谨慎,从未沾染过病者的秽物之类,我还以为他是为了裘兄发病而情急……”金大夫小声喃喃。
付逍哼道:“他当然情急,因为他害怕一击杀不了裘先生,被裘先生说破他是凶手。”
俞星臣则道:“你可还有别的话说?”
此时此刻,朱大夫冷笑了几声:“真不愧是俞家的子弟。能栽在你的手上……我心服口服。”
他看似随意地往门边走了两步,突然一跃而出,竟是向着俞星臣掠来!
后院。
这一会儿功夫,药在杨佑维的督促下已经熬好了。
小甘送了进内,竟是给了薛放。
薛放捧在手中,看着热气腾腾、透着苦味的那碗药,轻轻地吹了吹。
此刻林琅跟蔺汀兰还在身边,薛放道:“林院首,请你暂时出去歇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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