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银环欲言又止,只磨了磨牙,转身出门去了。
等那女子离开,俞星臣方道:“她说的有道理,胥少主究竟是何用意,我乃是他的仇人,如今落入掌中,按理说他不该这样相对。”
金环望着他周正的容貌,仍是笑微微地:“大人,我知道您是周朝的大官儿,自然并非是个愚蠢之人,既然这样,又怎会不知少主的用意呢。”
俞星臣看向她。
金环垂首轻声道:“少主虽不曾告诉我们他的用意,但我想,他必定是看重您的才能,倘若您愿意留在北原,为北原效力……”
俞星臣呵了声:“胥少主还真是能异想天开。”
金环道:“大人,您还是听我一句劝,少主的意思违拗不得,如果您不听从,会有一番大苦头,到时候可就追悔莫及了。”
俞星臣扫了她一眼,笑说:“原来你们是‘先礼后兵’,软的不行,就会来硬的,对么?”
金环道:“虽然难听,但的确是这个意思。”
俞星臣淡声道:“我大周只有忠烈而死的臣子,没有叛国投敌的懦夫。”
金环皱眉叹息:“大人,我是……敬重大人,才如此提醒,是一团好意……你不知道那些马奴的手段……”
俞星臣沉默不语。
此刻那银环去而复返,手中果然端着一个木碗,盛着些肉跟汤,放在桌上,冷哼着看了俞星臣一眼,走出门去。
金环看看俞星臣,道:“大人,您好好地想想我的话。这汤,请喝了吧。对您的伤有好处。”
她说完后,披了一件羊羔皮的袄子出了门。
俞星臣见她走了,才慢慢地往门口挪了几步,隐约听见两个女子说话的声音。
是那个银环说道:“少主的用意我自然不敢猜测,但是姐姐你……我可提醒你,你别因为他长得好看,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金环道:“闭嘴。”
“你不是不知道……”银环咬牙切齿道:“周朝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背信弃义、连自个儿崽子都会咬杀的狼,喜欢上的话就没有好下场……”
话未说完,只听“啪”地一声,好像是被甩了一记耳光。
金环喝道:“你还敢说,是不要命了?!”
俞星臣在内听了,若有所思地走回到桌边,低头看着那碗肉。
他不是个好油腻的,但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再不吃,却扛不住。
又想起金环出去之前说的话,什么“那些马奴的手段”,虽然他还不很懂,但却知道这话不是好的。
于是便端起碗来,喝了半碗汤,吃了一块肉。
这天晚上,俞星臣独自卧在榻上,却一时无眠。
心中盘算杨仪会如何,而那胥烈到底为什么没回来,他想怎样……正胡思乱想,房门一声响,有人悄悄地走了进来。
俞星臣闭着眼睛,假意睡着。
那人走到身边,借着烛光细看他的脸,看了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最好想开了些,不然落到马奴手里……就不是如今的模样了。”
俞星臣早知道是金环,忽然感觉她的手落在自己的手上,俞星臣一惊,几乎没忍住。幸而金环只是摩挲了片刻,并没有做别的。
次日早上,俞星臣起身,腿上的伤似乎好了些,他正欲开门向外,银环从外走了进来。
她一反常态,笑眯眯地看着俞星臣:“俞大人,你能动吗,能的话,带你出去逛逛。”
俞星臣虽不知她为何前倨后恭,但却瞧出她笑容里藏着一丝不怀好意。
祖王城更在定北城之北,可想而知比北境还要冷。
地面上的雪几乎经年不化。透过低矮的院墙看出去,到处一片白皑皑地。
院门口,站着两个虎背熊腰的北原侍卫,看见俞星臣,眼神中都透出了不屑跟愤怒之色。
银环领着他出了门,往前,边走边说:“金环跟你说了吧,这里是祖王城原本的王衙,如今是我们少主所住之处。”
俞星臣走的不快,因为他腿上的伤一阵一阵地疼。
而王衙的风好像刀子一样割在他的脸上,那些风箭好似也钻进他的伤口,每一步都走的很吃力。
银环回头看看他,当然看得出他的难受,她却得意冷笑道:“大周的男人便是这等娇弱!哼……活该,一个个都是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
俞星臣忍着痛,轻声道:“姑娘是在说我呢,还是在说别人?”
银环眼神微变:“你倒是聪明,说你怎样,说别人又怎样?”
俞星臣道:“你说我,我自然是认了,你说别人……却不对,大周的男人自然更胜你们北原之人多的多,比如……”
“比如什么?”银环即刻问。
俞星臣一笑,缓缓道:“比如我们北境的新任督军薛放薛不约……家中排行十七的,就是连你们少主在他面前都自愧不如的男子。”
“你胡说!”银环果真变了脸色:“姓薛的自然都不是好的!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的人……”
俞星臣不疾不徐:“我并未胡说,之前你们少主就是薛十七郎的手下败将。”
“必定是他使诈!”银环气的失声:“他们薛家的人都是一路货色……”
俞星臣不动声色道:“是吗,除了薛放,还有谁无情无义吗?”
“当……”银环的唇一动。
忽然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她:“银环。”
银环身上微抖,转头,却见旁边的门洞里,是金环冷冷地站在那里:“你在干什么?”
“没、没有。”银环低头。
金环走上前,看看她又看向俞星臣,却换了一副微笑的模样:“俞大人真不愧是北境的监军,这么会套人的话,一不小心,就被人套进去了。”
俞星臣道:“我只是跟银环姑娘闲话罢了,姑娘这话,我不解。难道是我说错了什么?请姑娘指点。”
金环笑道:“你不仅要套她,连我也不放过呢?俞大人,您还是行行好,别为难我们这些当奴婢的了。要是让少主知道有些人说了不该说的话……舌头都要给拔掉了。”
她的语气仍是和缓,甚至带着三分笑,可银环的脸色已经雪白。
金环没有理会她,只对俞星臣道:“听说她要带俞大人去逛逛,她这样粗心,怕伺候不妥,就让我来陪着吧。”
俞星臣面不改色:“那就有劳姑娘了。”
金环看也没看银环一眼,带着俞星臣向前走,不一会儿竟出了王衙。
他站在门口打量,见门前极宽绰的一条路,正有一行队伍经过,都是身着毛皮的壮硕汉子。
金环止步:“大人的腿伤没好,不宜再多走了。”
说话间,一辆马车停下,金环扶了俞星臣一把,请他上车。
车厢有点狭窄,只有杨仪那辆车的四分之一大。
金环始终微笑望着俞星臣,看着他正襟危坐,那样俊秀温润的眉眼,问道:“你们大周的男子,都是这么会哄人的?”
俞星臣长睫低垂:“我真不知姑娘的意思。”
金环抿了抿唇:“那也不要紧……”
马车行了大概两刻钟,慢了下来。
金环打开车窗看了眼,自言自语般道:“这里是马奴们的营地……有些许腌臜,若是银环领你来,自然是会带你下去好好地‘逛逛’……不过,我私心还是很不想大人进那种地方。”
她瞥了俞星臣一眼,往后退了退。
俞星臣看出她的意思,便略靠近,向着那窗外看去。
前方所见,并没有任何院墙的遮挡,只是一处树桩隔出的“篱笆”模样,里间也没有任何房屋,而是一个个奇怪的巨大毡包,入耳的是此起彼伏的马嘶声。
但同时响起的,仿佛还有人的惨叫。
有几个身上裹着毛皮的汉子正牵着马儿经过,想必就是金环银环口中的“马奴”。
可另一边,却是一队衣不遮体、甚至打着赤足的人,个个面容枯槁神情木讷,被两个裹毛皮的马奴押着,时不时地骂几声。
其中一个人走的慢了些,直接被抽了一鞭子,但那人却仿佛不觉着疼……虽然他身上很快泛出血色。
俞星臣屏息,瞧见其中两人的脚已经红肿溃烂的差不多,他们好像已经不是人,没了人的七情六欲,而是什么灵魂出窍的“物件”。
他确实想对了。因为这些人在马奴的眼中,确实是“物件”。
马车放慢了速度向前,俞星臣看见被吊起来的几具尸首,有的大概是已经冻僵了,直挺挺地挂着,有的似乎还是新挂上去……
他无法看这些,但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便又瞧见旁边的柱子上,吊着许多奇怪的……他不小心细看了一眼,竟仿佛是一只、人的手,而旁边的好似是……一张、皮?或者脏器。
还有那更多的……
触目惊心,俞星臣已经没法自控心神。
但这还不是最后,当他正想转开头的时候,他瞧见有一口热气腾腾的锅,而一个马奴正将一只手扔进去,旁边一个马奴拿着汤勺,哈哈大笑。
他们总不会是无缘无故地在煮……
俞星臣捂住口,强行让自己闭上双眼。
他没留意到金环已经靠近过来,扶着他的肩头:“大人,您没事儿吗?”
俞星臣没法回答,因为他胸中翻腾,几乎无法按捺。
金环柔声道:“大人,您所看见的还不是全部……这些马奴,是北原最低贱的蛮部,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如恶鬼修罗一样。而那些人,都是捉来的周人,其中大概也有如您一样的官儿呢,若是不肯归降的,就会送到这里,任凭马奴们处置……大人,您不想自己也落到这般不堪惨烈的境地吧?”
她絮絮善诱,一句句话仿佛带钩子的软网,要把俞星臣网罗其中,无处可逃。
神鹿小城,客栈中。
胥烈说杨仪对永安侯“叶公好龙”,所以会点儿医术。
杨仪不管他怎么说:“你说的都对,但是这个人若不及早处置,会失血过多而死。且让我试试。”她的声音温和,而不由分说。
虽然胥烈从进城到现在一直都胸有成竹,但这一点却出乎他意料。
众目睽睽之下,沙狐似乎也有点骑虎难下,毕竟方才已经装出了一副跟“内人”其乐融融的情形,再翻脸有点不便。
于是,杨仪用“三脚猫”的功夫,将那被老虎划开胸腹的人的伤口清理妥当,内敷了止血化瘀的蒲黄粉,外敷了生肌散,又用桑皮线缝了起来。
幸亏这人也是命大,那一爪子并未伤到脏腑,不然便棘手难办了。
忙完了所有,杨仪洗了手走出来。额头已经出了汗。
胥烈半是责怪地温声说道:“你瞧你,不叫你逞强,偏要胡为……如今干也干了,万一这个人出点意外,人家找到你身上,可叫我怎么办呢?”
杨仪没吱声。
李大人眼珠转动:“横竖是好意,就算有个什么,那也是他自己的命,我作证,不会追究到沙掌柜跟夫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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