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予檀
扶窈看着顾见尘,一字一字向外吐露:“实在不知,我何错之有?”
“好,好,好!”
顾见尘点头,一连三个“好”字,足以见得他那不可抑制的失望之情。
那情绪实在是太真了,以至于扶窈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从白雾的嘴里得知了顾见尘的利用,知晓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滔天的骗局。
那实际上呢?
她从襁褓之中就被养大,会不会在十五年的相处里,有那么一点点真实的父女之情?
另一边,顾见尘闭上眼,又睁开,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容扶窈,是我纵容宠溺你这么多年,让你忘了尊卑,目中无人,便是走到今日这一步,也依旧不知廉耻,更不知悔改——”
他说着,手一抬,属于扶窈的那块令牌,便出现在了他手里。
顾见尘甚至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只用灵力,便将那令牌捏得粉碎。
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他对容扶窈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更是失望透顶。
——直接逐出宗门吧!
扶窈已经准备走了,却突然听见有人叫住她。
接着,便有一队人仿佛已经提前安排好一样,训练有素地进了扶窈的厢房,要把她的东西一件一件丢出来。
当着她的面。
说着是让她把东西带走。
实际上,不过就是想要彻头彻尾地将她羞辱得体无完肤。
当然,这只是他们的想法。
扶窈才无所谓。
除去方才见顾见尘的神情时,她有一瞬间超出预料之外的波澜,剩下的时候,少女只是冷眼旁观着这她早已经想好的一切。
比起这些,少女更愿意关心避雨符还有多久才到时限。
噫,她能不能提前走啊?
直到厢房里,在那些扶窈看都没有看一眼的,在清点时压根排不上号的东西中,众人仿佛揭开了什么帷幕,发现了一个新世界。
扶窈突然听见,有人念起了一大长串一听就很值钱的名字:“金乌环、青魄剑、仙芝漱魂丹、融灵破厄散……”
嗯?
她不是已经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挑选了出来,该运走的运走,该放进乾坤袋的统统放进了乾坤袋吗?
直到那些人又叫嚷起来,扶窈才听清楚内幕。
原来他们不是在数东西,而是在念一叠单据上的物品。
“听着这么耳熟,这不是之前闹得轰轰烈烈的,说是宗主大人送的生辰礼吗?”
“但是按这单据上写的这些,所有东西,都是容扶窈以自己的名义跟明上阁买的才对……”
“难不成是她自己买了,伪装成宗主送的?”
最后一句话,仿佛是将一粒石子投入水中。
平静湖面泛起涟漪,最后涌成惊涛骇浪,一发不可收拾。
好像有什么一直被掩饰着的,不为人知的秘辛,在这一刻彻底暴露于天日之下。
一转眼,又有人叫嚷起自己的新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望向他那高举过头顶的手——
正拿着一个玉扣。
准确说,是一个一看成色,就知道不怎么值钱的玉扣。
待扶窈看清时,属于原身的记忆突然像是不受控了,一瞬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晃神的时候,眼前似乎都看得不太真切,无数影子重叠在一起,有以前的,有现在的,分不清今夕何夕。
唯独能听见那几个人围在一起,啧啧称奇:
“山脚下杂货铺倒贴送的玩意,我都扔了三个了,容扶窈竟然还这么珍藏着。”
因为这是……顾见尘送给她的东西。
是一直瞧不上她的废柴,对她不冷不热的义父,见她练的字不错,顺手给她,让她拿来镇宣纸的宝物。
是长到十四岁,容扶窈才从“父亲”的手里得到的第一个奖赏。
她从来没有拿来镇过宣纸,而是用最上好的绸布一层一层包好,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
为什么不随身戴着,让别人看见呢?
为什么每一回摩挲着这枚玉扣的时候,都要隔着一层绸布呢?
难道终日在山上山下无所事事晃荡的人,真的会没看见杂货铺上那成堆的玉扣吗?
难道见惯了好东西的大小姐,真的会分辨不出这玉扣的成色吗?
扶窈垂下眸。
倒不是为了看什么,事实上,她眼前还有些重影,也什么都看不清。
只是头一回,体验到一种眼睛略微发酸的感觉。
有点难受而已。
“看样子……”她忍不住出了声,“我之前说错了。”
少女的声音不大,甚至称得上单薄,自然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很快便淹没在新的一声喧闹之中。
那群人仿佛是见了血的狼,全都兴奋不已,几乎要将厢房翻了个底朝天。
几本残破的古籍不知道被谁扔了出来,风一吹,便直接砸到了众人脚边。
书脊骤地破裂,纸页漫天飞舞,又被雨淋湿,皱作一团。
于是,整个院落便像是下了雪一样,抬头就是那白纸皑皑。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子们,架不住勃勃的好奇心,纷纷伸手,拿住了离自己最近的几页。
扶窈懒得看,奈何有几张直接飞到了她脸上。
她不得不将其拿下来。
顺便,就扫了一眼那上面的白纸黑字。
她看不懂那些节选,但听白雾说,这只是一本普通的初蒙修士修炼指导,并无什么特别。
除了……
上面的每一个空隙,都挤满了不属这本古籍的字。
字迹圆圆的,一看就是有人另写上去。
“从现在开始,每天练习内视,一定要在十二岁之前成为修士,加油啊容扶窈!”
除了这句以外,其余的挤得满满当当的,都是“正”字。
一个“正”是五次练习,那这么一页又会是多少?
根本算不过来。
是清晨天还没亮爬起来,眼皮困得打架也要照猫画虎学着修行。
因为书上说了,初阳之气,最适合小儿吸纳。
是半夜点着灯偷偷温习,听见外边任何一点动静,都要慌乱地把书册藏在枕下,生怕任何一个人发现。
因为她总是假装瞧不起那些初蒙的修士,故意在被人奚落时扬起下巴,再假装不在乎地说:“那又怎么样?我爹可是宗主,他们修炼得再厉害,还不是也要听我的。”
事实上——
怎么会不在乎?
怎么会不想当修士?
怎么会不想听见父亲夸自己一句?
怎么会不想要跟别人一样,堂堂正正地站在宗门的队列里面?
因为从小就没有天赋,生来就没有灵根。
所以别人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就像那天边高高挂着的月亮一样,一个小女孩要费尽所有的力气,才可能够到。
为了那一丝丝的可能,她悄悄翻遍了所有开蒙初蒙的书,尝试过所有能证明自己有天赋修炼的方法,也了解过修士的每一个种类。
幻想着,或者说妄想着,只要她试得够多,便总有一天,能真的成为修士。
一遍又一遍不死心地尝试,再一遍又一遍地失败。
——从六岁发现自己没有灵根开始,到十五岁,已经整整过了九年,数不清的日日夜夜。
心口堵得慌,扶窈眨了下眼,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自己眼前有一层水雾。
有一滴始终没有流出来的泪,融进了这场雨中。
又或许,这一滴泪,本来就不是属于她的。
她将手里的纸捏成纸团,点出一粒火星,瞬间烧灭成灰烬。
余烬落在掌心里。
嘶……还有一点烫。
“看样子都不值钱,”少女停顿了一下,语调从始至终都很平静,“我不需要,都烧了吧。”
周围奚落的眼神一道一道刺过来,从未有像现在这样明目张胆。
方才那发现的一件件东西,一层一层地揭开了容大小姐昔日的遮羞布。
她总以一副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示人,叫人恨得牙痒痒,又实在是羡慕得很。
而如今,那一切被容扶窈小心翼翼经营了十几年的假象,都骤然破灭,轰地倒塌。
原来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偏爱,每年宗主为她精挑细选的生辰礼闹得全宗皆知,实际上,全是她自己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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