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晏闲
“——但青州是北朝最大的佛教兴盛之地,至少,我在这里找佛睛的途中意外找到了十几颗舍利子,十几颗!这便是有希望的证据。我……”
“阿奴。”
“——我已托付了昙清法师去寻此物下落。”簪缨的眼神比他更坚定,不容他插口,怕他说出不吉的话,“小舅舅,还有时间的,我们一定可以找齐药引。”
卫觎两番没能打断她,最终,定定看着她应了声:“好。”
这次回来,他不再用为了她好的说辞回避,许是被她要和别人成亲的事情刺激,他现在对簪缨根本已经说不出第二个字。
那不是水到渠成的修成正果,而是洪水漫堤的崩塌将来,让他须得不顾一切抓住他仅存的求生之念,以抵挡那一次次想要吞没他的魇魔。
他拉上了她。
他不如祖将军,他挺不住了,他别无他法。
“我会努力等到那一天。”卫觎漆目烁光,声音沉实有力,说完,明明没有几次却已习惯成自然地又去抱她,却被簪缨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卫觎动了下眉头。
“
好。”簪缨也回了一声,自己揪了下耳垂,稳心定神道,“那今日你莫在此,睡客舍,我这去安排。”
“说什么?”卫觎好像没听懂,高拔的身躯动了一下,似在堵她,灼灼注视一脸正色的女孩。
两人皆着一身松垮的寝衣,更因前番的亲密举动揉出褶皱,衣袖搭缠,颇含暧昧,簪缨却认真道:“你的身体此时如火星落上草野,经不得风吹草动。在我这里,你会分心,有违葛先生让你清心寡欲的叮嘱,会加重蛊毒发展。我当初与你定两年之约,也是做好了两年不相见的准备……”
簪缨想到自己本要去洛阳,心虚了一下,随即找补道:“即使见面,也该节制,避免情动……观白之心,缨亦如是,只是忍一时而为长远计,好不好?”
卫觎能想象到她主事唐氏时,便是如此矜矜正正的模样,与人谈判时,便是如此刚柔并施的语调。他透过这样的簪缨,寻找她一步步嬗变的罅隙。
忽便低头忍俊,难为她,还特意征询一句好不好。
他忽然觉得,阔别一载,他们之间像换了个个,成熟稳重的是她,自己倒胡搅蛮缠了?
下一刻,却是簪缨眼前的光影忽然颠倒个个,她被按回枕上,发丝靡然散开,头顶上方,是一双森黑涌动的剑眸。“我就睡这里,不碰你。”
簪缨被这直白的话怔住,扭动肩膀。她方才之言,是白说了吗?
正是他见她不碰她,才会更辛苦,如今好不容易相见,她分外珍惜,是要为他身体负责的。小舅舅比之从前的沉忍克制,怎么变得如此多?
按着她的手没松,不是一般的强势。
两个人静静对视,不知过了多久,异口同声——
“把灯吹了?”
“那把灯吹了……”
簪缨为自己的妥协懊恼地咬了下唇。
回应她的是一声气音的笑,带着种说不上来的慵劲儿,好似意满心足。
第123章
灯烛熄了, 映在纱窗上轻轻晃动的澄红灯影却还亮着,半朦半昧渗进屋内,又恢复到片刻前卫觎急抱簪缨上榻, 压倒她亲吻的光色中。
一张湘妃竹榻,两道昏暧暧的影, 倒是中规中矩隔被躺着。
可簪缨依旧感觉到身边有一团烘烘的热气,不进犯,但存在感实是太强,像那灯笼的光,若有似无晃进她心里, 哪里睡得着。
今日是他们的久别重逢啊……
才重逢, 便同床共枕,呼吸相闻。这种新奇的悸动与甜蜜, 伴随着对卫觎身体的紧张与克制,让簪缨唇干舌躁,手心潮湿。
她动作很小地侧头, 偷看睡在她外侧的那道轮廓。
她发现卫觎又恢复了之前侧枕的姿势, 面对着她,偶尔有星子般的漆光一闪而过, 让簪缨疑心卫觎也不老实, 正在看着自己。
她在昏暗中睁大了眼睛, 定睛去细看,忽然闻笑:“不然再把灯点上?”
簪缨立刻扭正脑袋, 盯住床帐顶, 轻道:“小舅舅一场激战立下旷世之功, 接着连日赶路, 必是乏累, 要安歇了。”
她心中没有礼教大防的约束,反而是方才没有抱够卫觎,想再抱一抱。然她又知道抱不得,莫说抱,便是勾一勾他的指尖,兴许便能引得他心猿意马。
两情相悦,原是求长相守,不在一朝一暮,眼下如此,她已十分满足。簪缨便忍住心头痒意,没听见卫觎回应,声音安恬地补道:“我就在这里。”
她言罢,卫觎仿佛是她肚里的蛔虫,带着老茧的手揽上她肩头,倾过身子,将她轻拢进怀,又拉过她的小手搭在自己腰上。
“小舅舅……”簪缨被他挤到了榻子里侧,他自己像一堵墙护在外头。
“就这么睡。”
卫觎用这个动作告诉她,他们和之前没什么不一样的,她想抱就能抱。
簪缨动了动,没挣开卫觎貌似温柔的怀抱,贪恋心起,尝试着慢慢枕实他胸口。她屏息等一会,不见异常,像一只鸟雀确定爪下的树枝结实得很,慢慢放松下身体,便不愿动了。
“那你难受和我说,不要勉强。”
“这等事还勉十六便是真疯了。”卫觎哄人的嗓子低漫纵溺,听得出心情好透了。
体内那根弦被一松一紧拨弄着,又如何,唯有在她身边,他才确凿地感知到这副被羯蛊一日日窃占的身体还属于卫觎自己。
他没再做其他举动,只是抱着她。
“被子,要不要分给你一点?”客舍的衾卧只有一副,之前兵荒马乱,谁也没顾上这个。簪缨的脸庞不知因为沾染了他身上的温度,还是她自己的温度,有越来越烫的趋势,埋头在他怀里,平常言简意赅的唐氏东家,简直在没话找话。
“你盖着,我热得慌。”卫觎道,见她一时睡不着,垂下眸子问,“转世佛子怎么回事?”
他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一颤。
默了片刻,簪缨低哝的声音响起:“都是僧家禅语,莫名其妙,我也不知那位方丈为何就盯上了我。如同建康释无住给你妄批命格,都是无稽之谈。”
轮到卫觎沉默半晌,久到簪缨以为他已睡了,听他低闷道:“别和那帮和尚走得太近。”
卫觎向来不干涉簪缨的交际与应酬,簪缨身边有这么多谋士与僚属,每日在她身边来来去去,只要能佐助她,他没有流露过一丝不满。甚至有些人还是他亲自把关择取,放到她面前的。
这是他第一回 ,明确表达自己的反对。
簪缨想了想,福至心灵地有些惊异,仰起头:“你怕我出家?”
她怎么可能?
单是眼前这个人,已令她百转千回地放不下了,她有什么理由遁入空门。
她分得清什么事可以用此身去搏,什么事不当一试。
卫觎不答,手掌无声将簪缨按回怀里,若此时有亮光,便能看清卫觎的薄唇已经抿成了一线,另一只手依旧柔和地覆住她眼皮,“睡吧。”
沉热的呼吸落在簪缨耳畔,她又有些悸动,怎可能心无旁骛地酣然入睡。卫觎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背,像哄小孩,簪缨眼皮就渐渐睁不开了,还是撑着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彻底睡着前,她全凭本能低哝了一句:“明早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小舅舅……”
睡梦中,有人轻轻应了她一声,“嗯。”
春宵短暂,天亮得很快。
簪缨还睡得很熟,头枕在男人结实的臂膀上,玉白无瑕的脸庞浮现出一点一夜好眠的浅红泽光,合在一起的浓密睫梢卷翘,唇角也微微上弯,有着如鸟归巢的踏实放松。
卫觎不知是一夜就这么看着她,还是醒得早,总之天亮时分,他望着簪缨的睡颜已有一时了。
怀抱绵软软的香躯,清晨的欲.望如此明显。那只昨夜备受青睐的雪白耳垂不再满足他的渴求,卫觎像餍不饱的雄兽懒懒耷着眼皮,盯着女子无知无觉轻翕的娇唇,眼神里有不加掩饰的痴迷与贪婪。
他滚咽了下喉结,没有惊动簪缨,给她掖了下被角,轻手轻脚下榻。
院落外,几乎一夜未眠的尹真踏着曦光,来到义妹的住舍外察探情况。
得知那位远道赶来的大司马昨夜未出过义妹房间,尹真哑然失语。
想起昨日所见的大司马那副强悍体格,再与娇滴滴的子婴一比较,他本能皱起眉,更多的却是担心。
卫觎推开房门,一眼便看见在庭院口徘徊脸色沉着的尹真。
他从洛阳来时卸了甲,这一夜又卸下了鞶服劲装,朝阳洒在卫觎雪色长青的袍子上,这件随意换上的成衣,是谦和温润的浅色,衬这春日,本该是公子风致,穿在他身上,却不能消减主人威仪分毫。
逆着刺眼的光,卫觎的眸子动也未动,定若枪锋,下阶前瞟见在此把守了一夜的姜娘要入内,他平和道:“她还睡着,别吵醒她。”
一向唯女郎之命是从的姜,被那样一个波澜不经的眼神摄得定在原地。
那袭雪影经过她时,姜娘腰间的佩刀在鞘内锵然一震,没有人拔动它,像是受到无形的血气所激。
姜娘内心撼然。
更远一点的地方有春堇和阿芜候立着,因大司马留宿这一夜,簪缨身边的侍女都十分忐忑。卫觎向春堇吩咐了一句什么,走下台阶。
“大将军。”
谢榆等亲卫见人行礼,神色无异,卫觎的行止不是他们能置喙之事。见卫觎点头,亲卫方撤下对院落的警备,松了拦住尹真的无形防线。
尹真心情复杂地上前,向大司马拱手见礼。
要说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吧,这里又是他的地盘,可早在之前簪缨软硬兼施地强势入驻时,已给他上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一课。
尹真猜到了簪缨应当已同大司马解释过,但还是亲自过来解释一遍:“昨日之事,实乃结亲为假,结义为真。义妹仁义心慈,为偿家舅夙愿,不计声名远虑,是为帮我。尹某怀私,也不曾阻止。请大司马别误会了她。”
“不会。”卫觎好涵养地颔首,和昨日迥不相同,叫他一声,“义兄。”
要大司马心甘情愿向谁低头,可不是常见的景象,这是他随簪缨的辈份,认同了簪缨结下的这位兄长。
尹真愣在当场。
他本以为,子婴与大司马如斯亲密,昨夜必是将一切和盘托出,包括他女子身的秘密。非如此,不能解释清楚她为何与自己假结姻亲,非如此,也不能证明她的清白
。
尹真这一夜未睡,坐立难安的便是此事,他不愿想起的这个真相就像一张脆弱的纸,自从被严兰生一捅而破后,便再难复原。他不怪簪缨,这本来就是自己欠下的人情,来前,他已经坦然认命了,可听到大司马这句话,他才忽觉也许自己想错了。
他自诩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领,细辨卫觎神色,全无异状——若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如此坦然叫出那声“义兄”。
子婴竟一字不曾透露吗?
虽昨日拜堂未成,但大司马亲眼目睹过,还能容忍并相信子婴与他的关系?
世上,岂会有如此纯粹坚牢的感情。
尹真神色几变,最终长叹:“某今日始信,世上真有守信之人。”
卫觎奇怪地看他一眼。
便见尹真向他长拜一礼,面色坚毅道:“承蒙唐娘子青眼,尹某无何,敝堡这乌合万人,某对他们有义务在身,不能轻许为人效力。但我一身,为子婴怎么出力都成,请大司马做个见证。”
卫觎听他口唤子婴,眸锋锐了锐,按捺着吁出一口气,淡道:“依她性情,只愿身边之人都活得好,未必想听到什么出生入死的话,尹兄无恙便是。”
他心里并非没有疙瘩,只是想到阿奴从前在家有两个哥哥,没借上什么力,自己苦熬了过来。如今她自己认下两个哥哥,都是她欣赏之人,她开心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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