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这一下又重又狠。
“本郡主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被你们这些贱人给换走,你们还有理了?”
“你们这般作贱她,欺辱她,难道还要本郡主感激你们?”
“你们罪该万死!”
江老太太的口中一股腥甜,呛得她咳了两下后,吐出了一颗牙,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她的脸颊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又惊又怕,双手捂着嘴,不敢再说话了。
静乐咬着后槽牙:“我恨不得把你们千刀万剐!”
她用力呼吸着,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底下的几人,在江老太太被打了以后,稳婆更怕了,缩着脖子,跪着往旁边挪了挪,尽量离江家人远点。
见静乐的目光又一次落在自己的身上,她打了个冷颤,赶忙交代道:“我刚给曹彩霞接生完,他们就让我带着孩子去了寺庙里,没等多久,郡主你们就来了,你还难产了。”
“我给你接生下孩子后,就依着江老爷的吩咐,说你生了个脚底有胎记的男娃,然后趁着你晕过去,就把女娃娃抱给江老爷。后面的事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把头抵在地上,哭着说道:“郡主,我、也是被逼的……江老爷说,只要我做了这件事,他就替我把我家男人的赌债还了。”
尽管能从前面的三言两语中想象到当年的情形,可是现在再听一遍,静乐还是觉得心如刀绞。
她的目光里没有半点温度:“曹彩霞是江庭的什么人?”
“是、是……”稳婆看了一眼江老太太,江老太太不住地跟她使眼色,想让她别乱说,稳婆已经顾不上了,自己保命要紧,老老实实地说道,“曹彩霞是江家的童养媳。是江家很早以前就买回来给江庭当媳妇的。”
稳婆和江家从前是一个村子的,对江家知之甚深。
江家家境一般,供养个读书人并不容易,江庭上头的三个姐姐都是看哪家出的聘礼多就许给哪家的,换来的银子给江庭读书,曹彩霞当年是逃难到他们村子里,她爹要了五十斤白面,就把她卖给江家当童养媳。
“我听江家老婆子说,要是万一江庭以后考不上举人,正好可以拿来当媳妇。要是万一日后有了出息,就当作是买的一个通房丫头,反正也不亏。”
当时,稳婆还觉得他们想得周到,毕竟江庭读书把江家的家底都掏空了,没有银钱将来怎么娶媳妇,而且又从小养大的,也更加知根知底。
“没想到……”稳婆畏畏缩缩地说道,“江庭后来会有这般大造化。就是江家一直都没把曹彩霞嫁出去,反而当作闺女养了起来。”
“后来,曹彩霞的肚子大了起来。”
静乐面无表情地听着。
当年,在皇帝赐婚后,她曾特意问过江庭,他有没有订过亲,江庭肯定的说没有。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走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沼泽。
江庭不但早就有了童养媳,在和她成婚后,还用奸生子把她的宝贝女儿给换走了。
“娘……”
楚元逸微微抬着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静乐。
他的脸上有些不安,有些惶惶。
楚元逸自打进了正晖堂后,一直跪到了现在,他的眼眶里溢满了眼泪,似乎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才喊出了这一声“娘”。他咽了咽口水,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我怎么听不懂……”
静乐默默地扭头看着他。
“娘,您别生我的气了。”楚元逸怯生生地说道,“我以后肯定听您的话,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他膝行着朝前走了几步,半抬起的脸上,溢满了孺慕之情。
静乐从太师椅上站起身,兰嬷嬷赶紧搀扶住了她。
静乐缓步朝着楚元逸走过去。
楚元逸一脸的无辜,他无声地抽泣了几下,就像受到了万般的委屈都强忍着没有说。
“楚元逸啊楚元逸啊。”静乐走到了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说你是不是蠢?”
楚元逸半抬着头,睁大着眼睛,不明所以:“娘……”
静乐的声音冷静极了:“刚刚他们说的那些话,你都没听到?”
楚元逸一脸的无措,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他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娘,我以后一定会乖的。”
“楚元逸,你不蠢,从小到大,这么多先生,教你文教你武,你又怎么可能会蠢呢。”静乐的语气毫无起伏,“所以,你怎么可能听不懂……”
“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但凡你想逃避什么,就会装作听不懂。”
“但其实,你早知道这件事了吧……”
静乐的声音不紧不慢,就如同在闲话家常,在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陡然加重了语调。
楚元逸被惊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心跳得很快,几乎快要从胸腔跳出来。
他不安道,“娘……你在说什么啊。”
静乐的嘴角浮起了一抹苦笑。
她默默地注视着楚元逸,这个从小养大的孩子,她最是了解他了,知道他在心虚的时候,会去掐他自己的小拇指,而现在,他的小拇指上留着明显的指甲印,指腹被掐得通红。
这还不能证明一切吗?
楚元逸早就知道他不是自己亲生的,却半个字不提,依然在自己的膝下撒娇卖痴。
哪怕是到了现在,他竟然还想摆出了一副什么都没有听懂的样子,来哄她心软。
他怎么会是这样!
若非老天垂怜,她恐怕永远都不知道,她的半辈子都活在了别人苦心积虑的算计中,还把一个奸生子当作是手心的宝。
静乐冰冷地说道:“楚元逸,我自认一向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
楚元逸更慌了,像是有一种他无法控制的事情就要发生。
“不是的,娘,你一定是误会了,我是逸哥儿啊,我是您儿子啊。”
静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抬起一脚踹在了楚元逸的肩膀上。
楚元逸被她踹翻在地,吃痛地大叫一声。
从小到大,他受过的最大的痛就没有背出书来的时候被打了手板,这一脚,让他又痛又怕,眼睛满是惊慌。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得要失去什么了。
楚元逸费力地爬起来,扑上去拉扯着她的裙摆,哭喊道:“娘,娘……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您一向最疼我了,您原谅我好不好。”
楚元逸哭得满脸是泪。
他不是有意瞒着的,他是不想让娘伤心才没有说出来的。
他没有坏心的。
静乐踹开了他的手,不带一丝感情。
楚元逸是她一手带大的,要说真得没有感情,实在不可能。就算她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对楚元逸百般疼爱,也想过,要是楚元逸真不知道实情,那就给他一个庄子和一点银子,远远打发了,从此再不相见,不会让他再留在府里碍女儿的眼。
然而,楚元辰告诉她,楚元逸极有可能是知情的。
楚元逸明知他不是她生的,却隐瞒了真相,她不能原谅。
“逸哥儿。”
曹氏心疼地飞扑过来抱住了楚元逸,怨恨而又嫉妒地看着静乐。
明明自己才是应该嫁给庭哥的人,她等了庭哥这么多年,一直等到他金榜题名,却没能等来她的凤冠霞披。
要不是因为静乐仗着是郡主,非要来与她抢,她如今也会是个诰命夫人,岂会见不得人的以守寡的姑奶奶自居。
她的亲儿子都让给静乐了,静乐还不知珍惜,活该静乐生了个赔钱货!
“逸哥儿。”曹氏搂着他直掉眼泪,“你别怕,娘在这里……”
楚元逸眼睛通红:“你才不是我娘!”
他含泪地看着静乐,希望能换来她的心软。
楚元逸还记得那是在四年前,祖父去世后,娘哭得近乎奔溃,他一直陪在娘的身边,安慰她。
可是娘止住眼泪后,并没有像往常一般把他温柔地搂在怀里,而是一脸严肃地告诉他:他该长大了。
娘告诉他,祖父是死在北燕人的长刀下,更是死在了皇帝的猜忌中。
娘告诉他,他们镇北王府如今困境重重,接下来的几年会过得很艰辛。
娘告诉他,大哥正守在北疆,他虽然年纪小,也要学会长大,学会去帮扶大哥。
他很害怕,害怕娘真得会把他也一同送去北疆。就连祖父也死在北燕人的手里,他去了,岂不是也是一样要送死?
他浑浑噩噩地从娘那里出来,就去找爹了,把所有的事都告诉爹,想让爹帮他给娘求求情,让他留在京城。
爹让他别害怕,说他可以不用去北疆的,说他其实不姓楚,他姓江。
他是那个对他很好的小姑母生的……
楚元逸眼神恍惚地看着把他搂在怀里的曹氏。
她没有娘的雍容华贵,没有娘明艳大方,更没有娘的尊贵无双。
他的娘是郡主!才不是这个打扮俗气,没有教养,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女人。
绝对不是!
“娘,娘!”
楚元逸一把推开曹氏,又朝静乐膝行了过去,静乐厌恶抬脚甩开了他,转身就要坐回太师椅上。这时,有人来禀道:“郡主,盛大姑娘来了。”
楚元辰自然而然地露出微笑,静乐呆住了,回过神后连忙道:“快,快请她们、她们进来。”
她想出去迎她们,然而双脚就像加了重铅,一步都动不了,她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盯着外头。
不一会儿,盛兮颜来了。
她的手里牵了一个小姑娘,这小姑娘生得又瘦又小,不太好看,偏偏静乐的目光在落在她的身上后就再也挪不开了。
她的嘴唇微微颤动,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盛兮颜搀着骄阳的小手走了进去,静乐的目光中有柔情,有不舍,还有浓浓的心痛,万般复杂的情绪几乎都快要把她压垮。
“郡主。”盛兮颜朝她福了福身。
骄阳也乖乖地学了盛兮颜的动作,福身后,就紧紧挨着她站好。
所有人都朝她们看了过来,江老太太和曹氏更是难以置信地盯着骄阳。
小姑娘的肤色养白了一些,身上裹着一件镶着火色狐狸毛的斗篷,发上并排戴着两朵珊瑚珠花,要不是人还有些偏瘦,看着就跟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姑娘似的。
“阿芽?”
曹氏难以相信地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