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他爹什么时候添了翻旧账的毛病,哎他爹果然是快三十的人了,老了。
周元礼摆手:“去吧。”
周美彦走了几步又回来:“爹,户部那边在清查各处的身份文牒,听说咱们家打了个招呼,找谁啊?”
“还能有谁,姚墨姚老爷子。”周元礼道。
这时,周家院子外头有人喊:“美艳艳,你拖拉出嫁女上轿啊,还出不出来了?”
得,几个狐朋狗友找他来了。
周美彦赶紧跑了。
……
这天放学在藏书阁,傅宁偷偷给卫景平看他的手掌心,上面画着个芳容丽质美容妆的美人儿,旁边还写了一行小字美人绿珠。
“要不要给你印一个?”傅宁在美人图上抹了一层颜料,往铺开的宣纸上使劲一摁,就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美人图,还挺清晰的。
卫景平赶忙拒绝:“我不要,不要这个。”
傅宁有些失落地道:“这是我画了好几日功夫才画出来的,他们都要去一幅,你看不上?”
卫景平放下手里的书:“你画的太好了,不是我看不上,我印了回家必然要被我二哥三哥笑话的。”
其实卫二卫三才不会理会读书人的微末小事,只是……卫景平单纯对美人图没有兴致罢了。
不过他不好拂了傅宁的面子,就说道:“等日后老姚的墨铺做大了,就请你来当画师设计墨模,别说一个美人了,就是一幅曲水流觞图都请你来画好不好?”
因为最近在读魏晋,他也张口闭口都是魏晋的事了。
“话说,老姚那墨铺,那三个系列摆了大半年了吧?”傅宁问:“怎么不出新的?”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史记》。②出自《世说新语》。
第51章 醉别
◎“他卫四能找个不收银子的书念,我就不能找个不要银子的墨用?”◎
他这么一问, 卫景平想了想道:“你还别说,我前几日还琢磨这个事呢, 功课一多就没来得及细想。”
丢开搁一边去了。
“最近夫子又不讲做八股文, ”傅宁说道:“放学之后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瞧老姚制墨吧?”
“我大哥去甘州考武举人,”卫景平说道:“早上我爹没那么早喊我们去校场习武了,我背了书来墨铺停小半个时辰, 你来吗?”
姚春山清晨起得很早, 时常会去一趟后山采集林子里的露水, 说有些彩墨加露水制出来色彩会更鲜亮些。
前些日子他亲自去采购了一些麝香、冰片、珍珠粉, 因为上林县不让杀耕牛, 买不到牛股熬胶,只能用猪骨来替代, 说晨起就将猪骨放进开水里熬,熬到天黑前加入珍珠粉, 熄火之后放入麝香、冰片, 等温热时候搅拌入松烟之中, 最后形成稀泥状的糊糊, 叫做墨泥,捶打千百遍之后制出来的墨才真正算得上“坚如玉、研无声”, 风干之后才是上好的墨。
卫景平听说之后笑了:“原来先前卖出去的那些小墨块您都看不上啊老姚?”
比现在制的墨少了许多配料呢。
姚春山乐呵道:“制墨嘛,没钱有没钱的制法,钱多有钱多的制法。”
他还有旁人想不到的奢侈制墨的办法呢,只是现在远没到时候呢。
“这么好的偷师的机会为什么不来?”傅宁说道:“就是你不让我去,我也得哭着喊着去呢。”
卫景平笑话了他一句, 两人就此说定, 每日早上背过书, 就到墨铺看姚春山制墨:“也不是白给你看,下次墨铺缺什么画了,老傅你来画行不行?”
傅宁正恨他的画技无处施展呢,赶紧应承下来:“你要什么?傅哥现在就能画。”
技痒。
卫景平笑了:“还没想好。”
至于下个系列要以什么为名头,他还没想好。毕竟这次的目的不是再去装潢门面了,而是实打实要摆着卖的,要拿来赚钱的。
“我也帮老姚想想。”傅宁说道。
于是二人约好了明日早晨去墨铺。
……
晚上琢磨文章琢磨累了在院子里看星星,听她娘孟氏和刘婆子拉家常嘀咕,说他二婶子看样子没多少光景了,拿了些钱给他二叔,叫想吃什么多买点回来,别屈着苏氏了。
原来那天孟氏去看苏氏,见她短短几天已经病得不成样子,心酸地说道:“他二婶子你这是何苦呢。”
小子姑娘还不是都一样是自己的娃儿,命里该有的都会有,何必吃那劳什子生小子的药跟命去争?
遭大罪了。
苏氏这几天醒过来了,有气无力地跟孟氏说道:“大嫂,我怕是不成了。”
“你样样事情都好强,”孟氏落着泪道:“见不得我好,见不得平哥儿好,你这是图个什么呀?”
她气苏氏啊,气她给平哥儿坏掉的鸡腿吃,气她胡乱吃药弄成这样叫卫巧巧姊妹仨这么小就要没娘,她气啊!
“大嫂,我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苏氏也流泪道:“刚进卫家门的时候眼气大哥的年俸比长河多,后来又气你生的都是小子偏我的都是丫头,后来平哥儿出息了我就更咽不下这口气了,拼着命想生个小子叫他跟平哥儿比……气来气去的,命都气没了。”
孟氏宽慰了她几句,苏氏歇了半天才缓过气来道:“我这个病实在是不干净,总怕脏了巧姐儿她们姊妹,大嫂,你跟长河说一声,让他把我送到乡下去吧。”
早年卫长河给了苏家三十两银子的彩礼,苏家没有给她置办嫁妆,她气不过,后来争到手里家中的两间泥土房子,一直空置着,没有人住。
孟氏不敢应她,苏氏央求她道:“你行行好,跟长河说一声,送我去乡下吧别叫我恶心了仨闺女。”
……
次日五更天初,一轮浅浅的红日依山冉冉升上天衢,逐退了星子与残月。
卫景平背了几页书,洗漱完毕吃了饭,拿上东西出门去墨铺,到大门口和卫长河走了个对顶。
苏氏没出事之前,有那么一阵子,他二叔卫长河的脸上时常带着笑意,每每见了卫景平,总要把他抱起来说几句话,他不是个擅于言辞的,翻来覆去就那么两句,要么就是要他好好念书,要么就问他东西够不够用,总之不换样数的。
卫景平虽然心中不喜苏氏,但对于他二叔卫长河,倒也厌恶不起来,每次都会亲热地喊他一声“二叔”。
这次卫长河见了他,只点了一下头说“好好念书”,就匆忙进屋去了。
卫景平走出门来,外面停了个带篷子的车子,没有马拉,大概是人力的,过了片刻,他回头瞧见卫长河用被子卷了个人出来,放到车上,拉着往西边去了。
卫景平:“……”
苏氏大概快不行了吧。
有那么一瞬,卫景平的心中说不出的无限……说不清楚是感慨还是什么,他加快脚步走到墨铺,不再去想苏氏的事。
傅宁比他来的早,还从家里带了橘子过来,说这可是眼下这个季节的稀罕玩意儿,一般人都吃不到的。
“可不是,想吃要等到秋天了。”卫景平说道:“我前天正好读到王昌龄的《送魏二》,里面有一句‘醉别江楼橘柚香,江风引雨入秋凉。’,不到秋天是闻不到橘子味的。老傅,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他拿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清香淡淡,非常之好闻。
“那可不,杜甫也写过‘秋日野亭千橘香’,”傅宁也拿起来一个去吸橘香气:“不到秋天是闻不到橘香的。”
姚春山支起一口大锅将骨头熬上,接着他们的话道:“不到秋天吃不到橘子,但橘香易得,我记得京城有卖橘香的,香料或者香露都有,也不算贵。”
京城不少的香铺卖果香,橘香是最常见的果香之一。
“那就是说也有柚子香卖了?”卫景平问道。
傅宁说道:“我记起来了,这两种香都不稀奇,别说京城了,府城咸州就有的卖。”
上林县离府城咸州只有五六十公里,想要买也容易,他又问卫景平:“你喜欢柚子香气?等秋天堆半个屋子,它能放,能香一阵子呢。”
卫景平反复念了那句“醉别江楼橘柚香”,而后问姚春山:“能做出橘香气的墨吗?”
姚春山噎了噎,恍然道:“能,怎么不能!”
虽然他闻所未闻,但只要在松烟之中加入香料,制成的墨就应该是那个味道的,仅仅会淡一些罢了。
“要是能制成,名头就叫‘醉别’,”傅宁笑道:“卫四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卫景平呵呵笑了两声:“没错,我就打算叫‘醉别’来着。”
一系列两锭墨,不对,不要成锭的,那样分量比较大,成本高,他比划了一下:“制成寻常墨锭三分之一的墨条会不会更好卖些?”
对于姚春山来说,这是新的制墨的方法,他虽然胸有成竹但事成之前不敢把话说满了,只能道:“打听一下橘香柚香的价钱,先核一核成本再说。”
卫景平拿过来毛笔,提腕振肘,写下了“醉别”二字。
“时间不早了,”姚春山一边调和着松烟一边催他们:“快读书去吧。”
卫景平抓起书包,和傅宁结伴往书院走。
这天放学回来,没见着卫景英,他问卫三:“二哥呢?”
卫景川:“和二叔去咸州了。”
卫景平去找姚春山:“我二叔和我二哥这就买橘香柚香去了?”
“他们去抓一味什么药来着,“姚春山说道:“听说是给你二婶子吊命用的,我提了句他们便说遇到了就买回来。”
卫景平“哦”了声。
当晚卫景英从咸州回来,直接去了墨铺,提着一个瓷罐和一包东西放到茶几上:“一个是橘香露,一个是柚香香料。”
卫景平做完功课正在理账本,没抬头就问:“贵吗?”
卫二道:“不算贵,也不算便宜。”他报了个数,姚春山听了说道:“如今的松烟还是没有明显的成本的,算下来,二两银子一锭墨起码能赚一半多,平哥儿又说要制成墨锭三分其一的分量的墨条,到时候卖多少钱合适?”
之后他就算不好了。
卫景平:“等配出来墨模再算。”
一条醉别墨的定价大抵在600-700文就会有赚头。
……
就这么一天天的忙碌着功课,到了四月中,小池里荷钱新铸的时候,醉别脱了模,放在竹架子上等待风干。
留了一点点捶打好墨泥,姚春山加水化开让卫景平试试:“有点淡淡的果香气,好闻。”
算是成功制成了“醉别”系列的墨条。
五月初,货架上贴着的“醉别”二字吸引了三三两两的读书人,有谈论“醉别”二字来历的,有说用这墨画一幅橙黄橘绿图想是风雅……一天比一天来看的人多,热闹。
这天,白鹭书院放假,顾世安闲着无聊在街上晃悠,到了墨铺门前,径直就要走进去。跟着他的书童顾小安劝道:“夫子,咱在繁楼花光了钱,没钱买墨的。”
顾世安眯眼看着墨铺上头的“天下第一墨”五个大字,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他卫四能找个不收银子的书念,我就不能找个不要银子的墨用?”
他将手里的折扇“啪”地一下合上,递给顾小安一个“看夫子我怎么赚墨回去”的眼神,昂首阔步地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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