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临走前姚春山艰难地跟孟氏开口说道:“其实我这次来上林县,除了想念你们之外还有一件事……”
“老姚,”孟氏说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是平哥儿的婚事吧?”
姚春山声音微微沙哑:“我先前神智不甚清楚的时候总是跟平哥儿说找到溪儿了就说给他做媳妇儿,如今真找到那丫头了,我不能说话不算话。”
姚溪一年比一年大了,京城里也有几家门当户对的有意提亲的,全被他拒绝了。
“老姚,”孟氏又往他包袱里添了几支艾草:“平哥儿能高攀上姚姑娘,那真是老卫家祖上积德了,只是这孩子,”她为难地道:“许是年纪小,脑子里没有这根弦,而且这阵子你也看到了,他成日里疯了一样念书,没这个心思……”
姚春山面有愧色:“是啊,大概是我太心急了。”
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的。
到最后,孟氏给了他个准话:“等过了秋闱,他能缓口气儿了我好好跟他说说,点拨开窍了叫他亲自带了礼去京城提亲,他要是石头脑瓜子没这个心的,也别叫他耽误了姚姑娘,京城那边有好的人家你就给姚姑娘订下,以后俺们不怨你的。”
就当从来没有提过把姚溪许给卫景平这件事。
……
五月初十日,皇宫勤政殿,御书房。
睿元帝批完奏折搁下笔,颇有兴致地问身边当值的内侍李桐:“今日换墨了?”
怎么写起字来的手感与以前不大一样,墨香之中还带了几丝果香的甜气。
内侍李桐说道:“陛下今日用的是姚墨。”
“姚墨?”睿元帝微讶。
不是说姚家后继无制墨的人了吗?宫中已经十多年没见到过姚墨了。当初姚家无人制墨,宫中所用换成戴墨之后,他皱了好几次眉呢,总觉得戴墨不如姚墨好用。
也许是他自从读书开蒙就用姚墨,习惯了的缘故。
“昨日姚家送来几锭墨,”李桐说道:“老奴瞧着好,就给陛下研了来用。”
睿元帝又提笔沾了沾墨:“嗯,朕用着好。”
李桐又捧了两个精巧的木盒子放到御前:“总是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不到姚墨一别多年,也叫人另眼相看了。”
睿元帝松弛了神经问他:“怎么个另眼相看法?”
一锭墨罢了。
李桐下意识地捏起了兰花指:“陛下瞧瞧,姚墨也向陛下献《耕织图》了。”
还是印刻在墨锭上的《耕织图》。
每年的春秋两季各地献上来的《耕织图》多如牛毛,睿元帝早就不稀罕了,只是上朝时偶被群臣提起来,丢一两句老套的说辞,譬如勉励各地“望杏敦耕,瞻蒲劝穑。①”之语,总之,提醒户部监督各府、州、县劝课农桑就是了。
睿元帝饶有兴致地拿起“采棉”墨锭瞧着:“总是见作物蚕桑图的,朕还是头一次见采棉花的。”
“如今我朝棉花之为用,可以织布制衣,可以御寒生暖,是以普通百姓家中无不依赖之,”李桐进言道:“老奴以为棉花之功大于蚕桑了。”
毕竟绫罗绸缎也只有达官贵人才穿得起,而寻常的百姓多以棉布为衣或者制被,棉花才是真正衣被天下之物。
“你说的甚是,”睿元帝又去看“拣练”墨:“这画也雕的好,有生机,这两锭墨,就摆在朕的书案上吧。”
先前摆的那幅《盛世耕织图》看了二十多年,也没什么新意了。
这两锭耕织图墨摆上去,眼睛能稍稍新鲜一些不说,姚墨从来都是嗅来馨,拈来轻,看折子看累了还能把玩一二,还有啊,遇上气人的臣子,他随手掷出去都能打得那人嗷嗷喊娘,可,十分可。
他当即拈起来试了试手感,嗯,也不错。
第二天睿元帝上朝的时候,由于热乎劲儿还没过,因而主动说了叫各处劝课农桑的话,叫群臣炸了窝。
老天垂怜我朝,多少年了,帝心系农耕之事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盖因睿元帝在位45年了,光年号都换了七个了,但自大历元年开始,他膝下的皇子们明里暗里纷争太子之位不止,朝中世家权臣擅权营私不绝,他则汲汲于一手玩得贼溜的制衡之术,无暇顾及其他了。
每年春秋二季,各地春耕农忙时节,甚至遇上旱涝灾荒的年份,只要大臣中无人提及,睿元帝是绝不会主动过问农桑之事的,一句话都没有。
也正因为睿元帝的心思都花在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上,因此这些年论起天下士子的举业之事,春闱秋闱出题目,各主考官也多挑《不患无位》、《臣侍君以忠》等这类君子修身或者君臣关系为旨意的四书五经中的篇章出题目,鲜少跳出这个圈子。
七月中,夏日长。
这一日下了早朝,睿元帝命户部侍郎谢回到御书房陪他下棋:“谢爱卿啊,你不日就要赴甘州府主考,朕甚是舍不得你离京。”
谢回一离京,内阁大臣逢早朝必吵架,皇子们勾心斗角四处挑事,他烦心的时候都不知找谁出主意分忧了。
“陛下厚爱,叫臣惶恐不已。”谢回立刻跪地叩首。
睿元帝缓缓落下一枚棋子:“甘州的事了了,早日回京陪朕下棋吧。”
谢回谢恩,退出御书房之前,他瞟了一眼御案上各处曾献上来的一幅幅精工巧作的《耕织图》。
几日后,赴甘州之前,他翻了翻《孟子》。
此科秋闱的题目,有了。
……
上林县。
这日县衙忽然贴出告示,大意是说朝廷各部劝课农桑,不准农户春秋两季荒置手里的农田了。
白鹭书院。
“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得知消息,顾世安立刻挥笔在宣纸上写下《孟子·梁惠王下》这句话,不等墨干,他又把纸团起来,捏了捏,掷到了一旁。
作者有话说:
①《隋书·音乐志下》,意思是春季看到杏树花开,农民开始耕田播种,夏季看到菖蒲开花,农民们互相劝勉,开始收割夏熟作物。
第104章 乡试
◎“瓮中捉卫景平”◎
秋闱定于八月初六日在甘州府贡院举行, 一直到七月初二十日,卫景平还留在上林县家中闭门读书, 之前除了上林县贴出劝课农桑那日, 他写了句话叫人捎给顾世安,期间但凡被问起乡试的事,他只平静地说道:“再等等。”
月初樊先曾派人来说咸州府衙出了个捕快的缺,要举荐他三哥卫景川去任职, 被卫家人一口回绝。
不过卫长海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 没有叫卫景平知晓。
但是到了七月二十三日, 卫家门口似乎老有几个不明身份的人在转悠, 卫景平跟卫长海说道:“樊大人不会在盯着我吧?没准儿他的人就在咸州路口等着我经过时套麻袋弄走呢。”
软的他不吃, 大概要上硬的了。
卫长海多了个心眼,一日叫卫景川趁他们不备溜到咸州去看了看, 果不其然,好家伙, 还真有十来个衙役守在去往甘州必经的官道口呢。
……
七月二十六日, 谢回与另一名副考官翰林院学士梅清敏抵达甘州府。
甘州知府孔道襄在府内设宴款待他们, 席间, 谢回说道:“说起甘州府,本官还是头一回来呢。”
自从他考中进士入了仕之后就一直在京城做官, 步步高升至户部侍郎一职,从未外放过到地方省份任职。
孔道襄说:“听闻谢大人是清鼎六年的进士,我省咸州知州樊先樊大人,也是那一年中的进士,您二位可是同年?”
还是哪一年他到咸州府去巡视水利, 席间樊先有意无意提起过谢回这位风头正盛的天子宠臣, 说他虽惊才风逸却外在深藏若虚, 来日必能平步青云,不会屈居人下。
今日得见谢回,孔道襄深感樊先此话着实不虚,这人绝对有三毛七孔,能成他人所不能之事。
谢回没有否认。
关于谢回与樊先的关系,顾世安之前猜测樊先是谢回的门生,其实他们有同年之谊,可见错了。
一直不曾开口的副主考梅清敏略吃了两口菜,说道:“甘州府那位冯夫子回回能押中秋闱的试题,他虽说被圣上‘请’到京城去了,但孔大人也要防着此科的试题外泄,叫咱们招来无妄之灾啊。”
他们启程赴甘州府之前,将试题分别誊写两份,一份封缄之后送去内阁存档,一份交由朝廷专司人员押送来甘州府,想来试题该跟他们前后脚到甘州府了。
“二位大人放心,”孔道襄说道:“我已派出衙役捕快日夜巡逻各处,一旦有人兜售或者议论秋闱的试题,立刻抓住投入大牢之中。”
梅清敏说道:“孔大人虽说防守甚严,然以本官的经验来看,自举业以来,考前兜售试题这事从来就没有绝迹过,不如咱们这两日微服多到贡院周围盯着点,一旦出了苗头,须就地处置才是。”
这可是来不得半点疏漏的事。
谁知道,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当天夜里,售卖试题的传单就发到了甘州城大小客栈住宿的学子手中,传单上有人自称获得了秋闱的试题,如今以千两银子卖出,以价高者得之,倘若一时手里没钱的,可先给他二十两订金,日后高中了再还他剩余的银子就行。
仅仅只要二十两订金便可,对于一些颇有家底的士子来说,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很快就有人蠢蠢欲动地起了心思,四处打听想着办法想把这试题买到手。
没想买的士子也变着法子交头接耳,都好奇此售卖试题者到底押了个什么题目,竟胆敢叫价上千两银子。
尽管他们觉得这就是个老套的骗局,年年都有,无非是想利用士子的焦急发秋闱的财而已。
兜售试题的各路人马虽然多,明里暗里的都有,但只有这个闹得最为轰动,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甘州知府孔道襄和谢、梅二位主考官耳中。
任谁也不敢轻慢此事,纷纷说要立刻查出来。
梅清敏恍了个神,昨日深更半夜谢回房里隐约有动静,今早听说是咸州知州樊先来找过谢回,莫不是……
谢回将试题泄给樊先了,樊先那边不知叫何人偷窥了去,反倒拿着试题出来售卖?
他打了个激灵不敢细想。
孔道襄立刻倾甘州府的大半衙役出动,全城搜捕此兜售试题者,一旦捉住,立刻以扰乱秋闱之名审问治罪。
半日之后,一无所获。
今日谢回一直沉思不语,这时,他轻飘飘说了句:“梅兄,或许咱们俩可以打道回府了。”
“谢兄你何出此言啊?”梅清敏大惊。
至晚,孔道襄灰头土脸地回来,手中捏着个纸条,他颤抖着手展开了铺在案子上。
谢、梅二人齐齐一怔。
……
同一天,京城。
京兆尹曾文今早一上朝就像是吞了火药那般,先参了一本大理寺卿魏修远办案拖拉不力,又奏吏部侍郎展大鹏在官员考核中弄虚作假……总之,等他一通卖力地喷完同僚,睿元帝愕然道:“朕记得朕上次调你回京,是任京兆尹的吧?”
没有擢他去御史台吧。
曾文:“陛下臣……”
睿元帝厉声道:“够了。”
这时真正官属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兰瑀出言讽刺曾文:“曾大人如今是净挑软柿子捏啊,可巧昨日魏大人和展大人才遭陛下训斥,曾大人今日就揪住他们的小辫子了,可不知要是有人前往外地任主考主持今科的秋闱,一到任就泄露试题,曾大人你参还是不参啊?”
“泄露试题?”群臣发出一阵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睿元帝烦了:“兰爱卿,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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