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别
……没有了。
棠宁又转了一圈,谢行野只是拿宽大袖子遮住双目,微微仰起头。
他呼吸沉稳,似是睡着了,没有理会在身边不断转悠的女鬼。
棠宁略觉无聊,谢行野却突然闷闷出声,“告诉我吧。”
他拿开了袖子,正色望着她,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是一片难得的清润,仿佛蕴藏着全天下的真诚与美好,轻轻开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棠宁。”
棠宁看着那两个字,突然退出了游戏。
她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随后摇了摇头起身去洗漱,准备今天早点睡。
昼夜颠倒以至于作息混乱,饭也没有好好吃,才导致了情绪低落。
棠宁决定暂时缓几天,再这样沉迷游戏下去,可能会对她产生很多不好的影响。
洗完澡后出来,她随手擦着头发,来到床边时却忽然一怔。
随后头皮发麻。
随手撂在床上的手机旁边,有一个银白与红色交杂着的面具。
……俏皮可爱,线条优美。拿在手上轻巧而俏丽的。
小狐狸面具。
正是棠宁在摊子上看中的那一款,现实里看到了,更是增添了几分生气,像是俏皮地与她对望。
棠宁本名李招娣。
有了这样的名字,她前面十八年的人生自然是不必多说。直到那年考上大学,妈妈笑吟吟叫她去工厂里打工,早点帮家里还掉贷款。
贷款是因为要给中专毕业的弟弟买房买车。
她见过很多相同轨迹的星星,初中毕业以后打工,三年或者四年被嫁掉,然后成为宇宙里的一颗陨石,某天爆炸或者自然衰亡。
棠宁性格温和,不擅长和人起争执,她也只是应了一声,然后第二天来到家人安排的工厂。两个月后,在开学之前,偷走自己的工资,再也没有回来过。
从那以后,她就由李招娣,变成了棠宁。
棠宁拿起面具仔细端详着,又在自己脸上虚虚戴了一下,发现面具线条居然正好贴合了自己的脸部,忍不住笑了一下。
“之前你问我。”她自言自语道,“我还有点犹豫,我的名字究竟是棠宁还是李招娣。”
还好,答案是前者。
狐狸面具被主人宠幸了半分钟后便被随手丢开,棠宁抓起了手机,没等打开游戏,外面便有快递敲门。
是她购入的平板。
只是,在她把平板拆掉包装,开机看到主界面后,棠宁就下意识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新的设备里明明什么都不该有,但那个游戏却明目张胆地放在了她的桌面上。
【明君养成手册】
好吧。
平板的屏幕反正要大一些,棠宁直接开了游戏,回到上次下线的河畔边缘,盯着宛如风景画一般的屏幕发了会儿呆。
此刻已经是第三天的凌晨,河面上蒸腾起些许浓白寒雾,河岸边缘还有几只寥落的、已经灭掉的花灯。
她随后去了御书房,正是上朝的时间,书房内只有两个其貌不扬的宫女在打扫,清晨阳光透过窗户缝隙洒了进来,其中一个宫女伸手在脸前挥了挥,皱眉说道:“我总觉着有股糊烟味。”
“炭盆里还有烧不尽的黑灰。”另一人搭腔,“内务府人也真是该死,给陛下的银炭也敢以次充好。”
两个宫女打扫完便气势汹汹去找了内务府人教训,棠宁便在房间里随意转了会儿,偶尔翻看谢行野书架上的书,发现他有随手批注的习惯。
不同于他人如此暴戾严峻,谢行野的一手行书飘逸潇洒,远远观之令人赏心悦目。
棠宁又去翻阅奏折,悠悠然地挑选出数值高的本子堆在了另外一旁,等谢行野回来就能直接批注。
她是理科生,看不懂这些奏折拐弯抹角又文绉绉的文字游戏,但几天下来看了少说有一百来本,现在基本已经理解意思了,偶尔还会看出写这篇奏折的大臣,心里的真正目标是什么。
挑了半个多小时,棠宁完成了每天的日常任务,谢行野却还没回来。
她又去窗户边站了站,虽然人就在房间里,但就好像被冬日暖洋洋的太阳烤着一般,感觉舒适又慵懒。
她在等谢行野回来。
心里突然间划过了这一点认知,让棠宁感到有些奇妙。
今天的早朝结束得很晚,谢行野下朝之后又耽搁了一会儿,这才匆匆回到御书房用午饭。
谢行野最近几乎住在了书房里,因为心里知道棠宁喜欢找出重要的奏折,因此那个地方仿佛带了点依恋。
书房里还是空无一样的样子,只是他一眼看出自己桌上堆积了几天的奏折被人翻阅整理过,而旁边……
是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牛奶。
只是一看到那杯牛奶,谢行野整个人顿在了门口,直到身后太监小心翼翼问他可有异样、想上来查看时,他才‘唰‘得一声关上了门。
他大步走向桌旁,只觉得心脏饱涨,那股莫名的情绪随时都要溢出来,令他几乎有些无法控制。
炭火烧灼的劈啪声像极了雪落之声,就像是小时候每一次的冬天,天地间一片混沌,所有人都仿佛是戴着人.皮面具的厉鬼,冲他张牙舞爪的笑,轻蔑的眼神、混乱的暴力、毫不掩饰的恶。
谢行野就是在这其中长大的,他不怕鬼,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比那个女鬼可怕多了。
热牛奶还带着几乎适宜的温度,一口气喝下去,温暖的香甜便在胸口炸开。
他面无表情,缓缓坐在了龙椅上。因为从来不知道开心该如何表达,只好让自己不做任何反应,任由情绪在胸中流淌、扩散,从胃部转入四肢百骸,将他每一寸肌肤骨骼全数穿透。
很奇妙。
他不怕女鬼出现,也不愿意女鬼消失。
第22章
在房中静坐了半天,谢行野才淡淡勾了勾唇,“吾与厉鬼,又有何异。”
原来,他们是同类。
棠宁一连消失了一个多月。
在此期间,谢行野惯例每晚不睡、偏头疼也愈演愈烈。整个人却很淡然,甚至比平时还要温和不少,十几天内都没杀过人。
只是他不肯批阅奏章,任由它们堆成了一座小山。
偶尔看着那座小山,谢行野还会冷笑一声,像是在自语,“自作自受。”
棠宁其实爱偷懒得很,帮他挑奏章也就是一开始比较感兴趣,之后就仿佛是在例行完成任务一般,任务堆得多了会哀嚎,做久了也会发脾气,并且屡次胆敢对他语出不敬。
这次拖延了这么久,谢行野几乎能想象到她不耐烦,又不得不说服自己要去做的模样。
楚国的元宵之后,年味便一天比一天更重了。
宫里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太妃,每年春节之前可以招家人入宫觐见,今年太妃的兄媳带进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宫人许久没在宫里见过小孩,喜欢的紧,便把他抱了出来宫殿外玩了起来,逗得她手舞足蹈的笑。
宫人们也跟着笑作一团,忽而见着了一个远处一个黑压压的衣角,慌忙收了声,一连串跪服下去。
小团子看得更好玩,仰着头笑了两声。
谢行野身后没带着人,表情是惯有的阴沉,见了这群人连都看不看,径直略过。
经过身边时,那小孩却不知天高地厚抓住了他的衣角,话有些吐不清楚,软软糯糯说道,“……兔子,好看。”
说的是谢行野腰间挂着的玉牌,这是内务府负责的装饰物,大概是最近胆子肥了,兔年又近,给他换成了玉兔模样的吊坠。
小孩说着说着还想伸手去拿,这一动作几乎把宫女们吓死,那头发花白的太妃身边大宫女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赔着笑要把小孩抱走,口里告罪,“陛下息怒,这是侯府家的小幺儿,平日里……”
谢行野却是不耐烦,随意抬手挥了挥,制止了她继续的动作。
随后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他抬手解了腰间的玉坠,伸手递给了那小女孩,甚至微微弯下了腰,“给你。”
其余宫人看得心惊,却也微微高兴。
看来煞神戾君面对小孩子,也会是有如此心软。
小女孩更是开心,忙不迭伸手去抓,谢行野却皱眉避了一下。
他目光斜了下,移到小女孩左手紧抱着的玩具,“这个给我。”
她手里抱着的是个喜气洋洋的红色小兔子,做得很用心,毛茸茸地招人喜欢。
小女孩迟疑抱紧了玩具,还没想好换没换,谢行野便强买强卖似的伸手捞过去,随后把玉坠抛给身旁的宫女,步伐轻快地走远了。
莫名被抢的小女孩:“……”
她‘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棠宁的世界,也几乎入了冬。
陪着李筱筱弄完葬礼的事情,她身心疲累,回家之后先是洗了个澡,出来时见到床头上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兔子?
那是个手工缝制的玩偶,内里似乎填充了棉花,外表是用绒布做成,漆黑的小眼珠子摸起来像是玉。整个兔子看上去憨态可掬,让人爱不释手。
棠宁大为惊奇,拿在手里玩了一会儿,又没忍住哈哈笑出了声。
难以想象,谢行野会找到这种玩具,再认真地烧给她。
不知道他烧东西的时候,会不会默念她的名字。
即使两天没合眼了,棠宁还是登上游戏看了眼。
没想到游戏里正是深更半夜,天空边缘悬挂着几颗黯淡的星,宫中灯火大亮,今天居然是小年夜。
谢行野惯常不参加这些礼仪性的活动,连续好几年,别人过年的时候,他都宛若一个孤独症患者,早早回寝殿中。
有一年还在过年的那天打死一个想爬床的宫女,闹得大过年的,整个宫里也都不太平。
棠宁一路略过那些喜气洋洋的欢声笑语,先去谢行野寝殿中看了看,守门的两个小宫女正小声商议着,“小年夜,大伙儿都在吃饭呢,单咱们两个当差,没意思。”
“陛下总有一个多月没回来,平日里都歇在御书房里,就算回来了,他也从来不过问宫人的小事。”
“就是就是,除非冒犯了陛下,不然他一般不与我们奴婢计较什么。”
说着说着,两人悄悄地就没影了。
谢行野不在房间里,棠宁却还是穿墙进去看了看,透过窗户缝里隐约的明亮灯火,她扫视了一圈这空荡荡的房间,莫名觉得有些冷气。
这冷气若有似无,不在于天气与温度,而是仿佛能在不经意间钻入人的心肺,是一种长年累月的孤寂造就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