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别
棠宁察觉到,他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情绪,那紧紧握成拳头的手,掌心处都渗出了鲜血。
“……那你是觉得我恶心吗?”棠宁眨了下眼睛,迟疑问他,“你觉得脏吗?”
没有了完整而具体记忆的谢行野,也没有了对她那股若有似无的依恋之情。
有的只是深植在心底的阴影,以及对亲密关系的厌恶。
突然之间发现了这个事实,大概真的会觉得难以接受吧。
棠宁沮丧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耍你的。你如果是接受不了,那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你还耍不了我。”谢行野厉声打断了棠宁的话,他终于不掩饰自己的怒意,阴恻恻地问她,“你究竟多少事情隐瞒着我,还不准备说吗,嗯?”
棠宁小心翼翼看了眼他现在的表情。
研究了好一会儿,似乎确实没见到他眼里有什么厌恶的情绪。
“看够了?”谢行野冷笑一声,“这次,又准备用什么说辞来敷衍我?”
棠宁咬了咬下唇,虽然还有些紧张,但方才那股铺天盖地的恐怖之感终于是消散了些许。
“这些事情,说来话长。”棠宁吞吞吐吐说道,“而且你应该大概也都能猜出来。”
“我猜不出来。”谢行野面无表情接口,他凉凉讽刺道:“谢行野一介凡夫俗子,岂敢胡乱猜测。”
棠宁就怕谢行野这种略带讽刺和敌意的态度。
跟他相处过这么长时间,自己好像从来都是不占上风的。不管愿不愿意承认,但她根本糊弄不了谢行野。
算了算了,棠宁略有些烦闷,索性挑明了,“那你想知道些什么?”
谢行野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皎白明月光下,似乎令她蒙上了一层如梦如幻的朦胧光感。
直到今时今日,已是反复被她玩弄过,他居然也无法对这人升起任何敌意。
———你究竟是何人,有何真实目的。
他抿紧了嘴唇,再开口时却是自己也不曾预备问的另外疑问,“你当日是如何替我解毒的,仔细说来。”
作者有话说:
小谢:说说(详细)
这章的宁宁短暂支棱了两秒。
第44章
……这要怎么仔细说说?
棠宁镇定与谢行野对望着, 尽量使得目光纯净一些,她言辞恳切,“实在是当时情况紧急, 你快要毒发身亡, 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谢行野听了这话却皱起了眉,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 言语间骤然阴冷起来, “此话何意?难不成你经常替旁人……解毒?”
很是越说越离谱了。
她顿时心累,“没有, 哪来的别人。我只负责培育你这么一个明君。”
谢行野却只微眯着眼打量她,冷不丁问道, “你本无实体, 既为虚妄, 又是如何与有我肌肤相亲之实的?”
谢行野问话时确然是完全处于好奇, 但话音刚落,面前那仙子的脸突然飞过绯色, 未来得及看分明, 她便干脆利落的消失了。
留下谢行野一人独立于满院的清冷月色里,他默然站立了片刻,忽而抬手轻轻抚上胸口处,微微冷笑。
——又是一个曾经发生过的场景。
现如今他根本无法完全分辨清楚,这人说得那些话是真,又有哪些话是假。
唯有那股铺天盖地的不甘与恼怒之感能提醒着他,被戏耍到了什么程度。
谢行野冷冷拂袖转身, 因为心有怒意, 十分不烦躁地踢开了房门进屋, 又大力摔上了木门。
……片刻后他又退了出来, 快步走向院门口,对着守卫不耐烦道:“把她弄出去。”
侍卫对望一眼,磨蹭着将要动作,谢行野却又抬手,“罢了。”
床被睡过,已然是脏了。
更何况他也睡不着。
今夜天气晴朗,月明星稀,气温维持在了令人舒适的温度。
是个十分光风霁月的景色。
棠宁给自己做完了心理建设,再度打开了游戏。
这一次,她眼观鼻鼻观心,心平气和地在院子里找了一圈。
——没看见谢行野。
犹豫了一会儿,棠宁飘去主屋,首先就被里面一层层红烛晃得心烦,抿着唇钻进帷帐中,看见那里面睡得不省人事的赵小姐。
赵澜萃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了一番,襦裙的领口开得很低,像是被人粗暴扔进了床铺里,姿势略有些扭曲。
棠宁凑过去点了下这人的详细资料,发现她被下了带有癔症副作用的蒙汗药,不到第二日中午,绝不会醒过来。
而赵澜萃的生平,则略有些饶人。
棠宁现在脑瓜子转不动,反应比平常要慢许多,一点一点地阅读,好不容易快理顺时,身后便响起了一阵清冷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谢行野快步走了过来,他眼下似乎平静许多。先是瞥一眼凌乱的床铺、以及几乎趴在床上的棠宁,随后勾起了冷笑——
“仙子喜好爬人的床?”
“赵澜萃家藏匿朝廷逃犯。”
两人的声音相互重叠,交织在了一起。
棠宁咬了下唇。
他说得很不尊重人,棠宁瞬间有些恼怒,“谁爬谁的床还不一定呢。”
她又不是要死要活的那个。
不想谢行野却立即反问道:“是我爬你的床?”
他竟是没反应过来她说得气话,眼神都愣怔了下。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心里也怀疑过这一点,在茫然震惊中却又透露出一丝理所当然。
棠宁还是头一次见到他有些失语无措的模样,感觉他是已经心中大乱,偏偏还在强装镇定:“如此一来,倒也能解释得通,我当时为何能允你解……”
话说到一半,棠宁就没忍住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终于反应过来,同时面色一沉,“你又骗我。”
“我才没骗你。”棠宁干脆飘到了他的身旁,“我刚才说的是气话,谁知道你那么认真。”
她离得近,和谢行野对视着。
似乎能从对方的瞳孔里发现自己模糊的倒影。
暴君这个人,天生经历坎坷,早早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就连眼神都是淡然无情,偶尔闪露出的情绪,除了暴戾,便是伪装出的虚假。
好像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他的眼神才会如此清澈,就连情绪都毫不作伪。
“我有点想不明白。”在她内心感慨的时候,谢行野已经恢复镇定,他垂着眼睛怔默了片刻,接着才不紧不慢地问她,“我是如何肯放你走的?”
棠宁将将放松下来的表情,便又立刻重新变得紧绷起来。
她能理解谢行野的弦外之音。
她的变化落在谢行野的眼中,令他胸中涌起一片涩意,语气却愈发平和,“看来是我猜对了,你抹消掉我的记忆,大抵也是因为如此吧。”
顺着这条线再想下去,一切似乎都豁然开朗了起来。
——总是劝他娶妻生子、偶尔闪过那熟悉又亲密的态度,以及极力掩盖的真相。
谢行野自嘲一笑,“我自小便无情寡义,你可知我几次三番对你动了杀心,当时皆是确然想要你消散于这天地之间的?”
不等棠宁回答,他便再度开口,然而语气要冷漠许多,“只是我每每一见到你,心中便柔肠百结。无论有多深的杀意,都能在片刻之间消弭。好似三魂六魄全被你牵于一指之间,竟然甘愿俯首祈拜,只求做你的裙下之臣。”
他的声音宛如玉石相撞于银盘,散发出了晶莹剔透的光芒。
棠宁在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直到察觉出了微微眩晕之意,才算是捡回来一些理智。
她又听见自己叮咚作响、宛若春雷的心跳声。即将走向衰败的身体,因为听见了真诚的告白,竟然会也会有这样悍然的力量。
“无论发生何事,我极少逃避。只是在这件事上不愿深思,只当是被你的妖法迷惑。”说到这里,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凉薄的笑来,“不想,原来是我作茧自缚。”
棠宁低低开口,“不是的。”
……不是他一人作茧自缚。
她想活下去。
这是他们之间一切问题的答案。
棠宁的表情带着点困惑和无措,谢行野却是缄默不语,再开口时仿佛下定了决心,面无表情道:“我不愿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即使是你,也不能例外。”
不知不觉间,黎明已然来临。
棠宁的床头全是各类药品,而一旁日历上显示出,她生命的倒计时,只剩下了十六天。
她轻声问道:“那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在此之前。”谢行野却略偏开了眼神,冷静说道,“我有三个问题,望你如实相告。”
棠宁扶了下枕头,让自己坐直身子,轻声说道,“ 你问吧。”
“第一,我此前是否已经对你有情。”
“……是。”
“第二,我是否曾为你做出癫狂之事,令你心生恐惧。”
“是。”
“第三。”谢行野抬头直视着她,目光中似乎带有不可逼视的锐意光芒,“你是否为此烦忧,不惜消弭我的记忆,以此强行斩断你我之间牵连的情义。”
棠宁沉默许久,她甚至又有些想要逃避。
而谢行野却只是沉沉望着她,清澈的瞳孔宛若浮冰碎雪,带着刺骨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