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侯
方镇岳吸一口气,在白板上写下两行字:
【目击证人赵志成】
【死者刘富强】
刚被派去法医部蹲守回来的刘嘉明,一进门就开口道:
“许sir发现了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斑块,证明细明有冠心病。
“根据死者手指染色和牙齿检测推断,死者有比较严重的烟瘾。这也会加重冠心病的病情。”
“根据细明身上的证据,我们已知他是红磡百士纳社区的夜间保安,那么他还有熬夜的问题。”家怡追加道。
“是的,死者可能已经因为熬夜、吸烟等诸多问题,导致病症非常严重了。
“剧烈奔跑可能是个诱因,加之情绪激动,导致心肌梗死,但要确定具体死因,还得观察6小时病灶呈色,并做深入的切片化验等。”
刘嘉明停顿后回想了下,才继续道:
“同时发现死者头部、肩膀等多处撞击伤,应该是跌倒引起的。但并不能完全确认是在死亡现场那次跌倒造成。”
“也就是说不排除在死亡之前,死者已与九叔发生肢体冲突。”方镇岳眉头皱得更紧。
“是的,许sir说,暂时做的所有检测,都没办法证明死者是先跌倒再犯心脏病,还是先犯病再跌倒。”刘嘉明点头,语气也越来越沉,转而看向家怡,“现在就看目击证人怎么说了。”
“……”家怡摇头。
“干。”刘嘉明一拍门框,磨了磨牙,那些恨不得所有警察倒大霉的烂仔。
“等三福哥查清刘富强状况后再看吧。”家怡仍心存希望,她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后,给每个人倒了一杯热水。
大家于是各自捧着保温杯,一边默默喝水,一边等待三福。
半个小时后,三福带回一堆信息,和死者的妻子。
方镇岳带着Gary去审这位刘太太,家怡和刘嘉明站在审讯室外,挤在小窗前窥看。
这位刘太太自称根本不知道什么细明是谁,她跟刘富强结婚时,刘富强就已经是百士纳社区的保安了。
当时刘富强不仅做百士纳的夜间保安,还是薪酬不菲的高级保安,且拥有百士纳社区一套600尺的房屋,全款买下,没有借贷情况。
刘太太在一家酒楼里做出纳,加上刘富强的薪水,夫妻俩日子过得很不错。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结婚多年始终无后,再有大概就是刘富强这个人不懂享乐,平日都是白天睡觉晚上做工,即便休班日,也不愿意跟刘太太出门逛街购物玩耍。
夫妻俩这么多年几乎没有去逛过公园,刘富强甚至都很少离开百士纳周边区域。
“为了隐藏身份,不被警方发现吧。”刘嘉明嘀咕。
家怡也有此想法,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细明销声匿迹的原因。
一则是靠出卖九叔、向九叔提供假消息,换取了一套百士纳的房产,和一个新身份。改头换面,抹去自己的指纹和身份,彻底跟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再则就是昼伏夜出,几十年如一日地过鼹鼠一般的生活。以不见日光、不构建新的社交圈、不过多享乐、不出门等为代价,使自己在这个社会中‘隐身’。
可是,细明为什么又会出现在深水埗呢?
当方镇岳问到刘富强是否有旧疾时,审讯室内外所有警探都屏住了呼吸。
但令大家失望,甚至愤怒的是,刘太太沉吟几秒后,居然答说刘富强身体很好,大病小灾全没有。
问及近期是否有心脏不舒服等状况,刘太太更是一口否认。
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法医既然检查出病灶,就说明病症已经持续很长时间。
作为刘富强的妻子,根本不可能不了解刘富强的身体状况。
方镇岳下颌绷紧,已然明白过来,刘太太恐怕在来之前就已经想通了其中关节。
如果警方认定刘富强是自己病发死亡,那么刘富强的死就没有了责任人。但如果刘富强不是死于疾病,刘太太就可能碰瓷什么人,进而得到赔偿。现在这个碰瓷人,显然就是九叔了。
利益面前,人们总是选择对自己有利的说辞。
公正与诚实,忽然变得不值一提。
Gary严肃告知刘太太如果妨碍警方办案,提供伪证,可能入刑7年牢狱。
刘太太虽然迟疑几秒,在之后却仍然坚持自己所说属实。
方镇岳撇开视线不愿再看刘太太,转身步出审讯室,便对家怡道:“去跟madam申请搜查令,我们必须去一趟刘富强的家。”
家怡转身就去给邱素珊打电话,madam才到家,接起电话后立即打开电脑登录邮箱,提出要尽快向法院申请搜查令的需求。
警署这边,Gary审过刘太太后,大家整理下案子的各种状况,今天也就没什么其他能做的事了。
方镇岳安排好明日的工作,看一眼时间,便开口收工。
所有人一起去关押处跟九叔道别,才不甚放心地离开。
……
第一天早晨,家怡很早便起床,出门前她专门回房间找到自己的图书证。
上午她要去问问许sir关于死者刘富强的具体状况,之后午休时间,她还想去图书馆找一些跟冠心病相关的书籍,更深入也更系统地了解清楚。
“大姐,九叔会没事吗?”家如已经知道九叔的事,送大姐出门时,一边给家怡递围巾,一边忍不住关切。
“会的。”家怡默默妹妹头顶,勉强勾起个笑容,“所有无辜的人都会没事!”
第105章 B组新大脑
“细明很爱吃,是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后生仔。
“听到哪里有什么东西好吃,千里迢迢也要赶过去尝尝。
“他的钱除了给老娘治病外,都用在吃上了。”
九叔坐在硬板床上,垂眸望着脚尖,努力从已经生锈的大脑中,挖掘出更多属于那个人的久远记忆:
“他走路总是吊儿郎当,两米多宽的巷子,明明从中间穿过,还能常常晃到擦撞土墙壁,蹭一肩膀的土灰。
“他喜欢跟大家分享食物,也爱吹牛,今天看到什么,昨天经历了什么,普普通通的事,到他嘴里,就变成他很厉害的佐证。
“即便这些话不能证明他很强,也总能使自己显得健谈。
“他可以使其他人认真听他讲话,本身也好厉害了。
“大家听他讲话有趣,加之常常能从他手里得来两样美味小吃,没有人不喜欢他。
“……他老娘每天骂他不务正业,他也不在意,还是要凑过去抱着亲娘喊要吃这个吃那个。后来他娘已经无法下厨了,他就一边喊着嘴馋,一边买东西回家。他娘嘴巴上凶,实际上也很疼儿子。病得重了,凶不起来,反而常常哭,觉得自己拖累了儿子。
“细明就会骗他娘,说自己走正路,要当小老板。还曾经拉我去陪他演戏,证明他现在好上进……”
家怡蹲在门口,一边记笔记,一边想要将九叔描绘中生动的年轻人,跟那个毫无生机躺在解剖床上的中年人重叠。
但实在很难。
曾经那个生机勃勃的细明,已经变成一只躲躲藏藏不见天日的灰老鼠。
他整日在家里蒙头大睡,整夜坐在岗楼里看15cm*15cm的小彩电重播电视节目,或听10cm*5cm的小匣子说书讲故事和新闻。即便走动时,也不过是围着那个已经绕了几十年的百士纳社区独行。再不复健谈,更不显得讨喜。
不知过这样昼伏夜出的囚徒生活时,他仰头看着月亮,会不会后悔自己曾经的选择……
九叔又说了很多,拉拉杂杂的絮叨,也不知是为了帮助同僚探员们破案,亦或者只是在缅怀曾经。
家怡本子上记了很多:九叔描绘的那些关于细明的特征,还有昨天收录的其他信息:细明的鞋码、身高、臂长、腿长等肢体特征,他现在的作息,生活结构等等等等。
谈话结束,家怡站起身,看看四周没别人,便凑到铁栅栏前,拉着两根铁栏杆,低声对九叔说:
“九叔,晚上你就可以回家了,你再忍忍。中午你想吃什么?我帮你点呐。”
九叔终于从回忆中抽离,他怔了下,才忽然笑笑。虽然笑容里含着些苦味,但他望过来时,眼睛还是亮的。
“你相信我没有推他吗?”他说着举起双手,昨晚躺在铁板床上时,他自己甚至都开始怀疑,他真的没有推细明吗?
在想象中,他无数次将细明狠狠推下台阶,狠狠揍细明的脸……
这些行为,真的忍住了没有付诸现实吗?
他好像也不甚确定了。
“相信的,九叔。”家怡目光灼灼。
“也许这就是我命里该有的一道坎。就算是我推了他,也没什么。当作了却一桩心事嘛。”九叔眼神又飘远。
那时候,因为他对细明的信任,导致筹备很久的任务彻底失败时……他曾对自己说,一定要找到细明。
哪怕亲手杀死细明,使双手染血。
那个任务啊,多少人投注了多少心血,付出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这些,只有在任务中的兄弟知道,大家并肩作战,最后却一败涂地。
最好的搭档差点没命,后半生只能去葵涌警队做厨司,一生与锅碗瓢盆相伴,不能再上前线……
九叔望着自己的双手,就当是他推的,也没什么。
大家都不信,也没关系吧。
等哪一日厨司朋友来探望时,他还可以笑着说:“我替你报了仇,我替大家报了仇啊。”
家怡忽然抬高声量,打断林旺九的胡思乱想:
“九叔,我拜过关公了,昨晚他给我托梦,说你是无辜的,你没有推细明。”
九叔抬起头,望向家怡时挑高了眉头。
啥?关公托梦?
“关二爷与我讲,以前承蒙你多照看香火,这次会保你没事的。”家怡攥着铁棍,透过铁格子,再次问:“九叔,你中午要吃什么啊?我帮你点呐。”
的确是个倔后生,九叔忽然笑起来。
“易记后面小巷里的深井烧鹅。”他说。
早说十一很邪啊,果真吧……当真有托梦吗?唬他吧?就像唬那些凶手一样。
……
……
家怡跟九叔采证之后,给大哥打了电话,请他让孙新在中午的时候,帮忙买易记后巷那家老字号深井烧鹅,并带几份小菜给九叔提振下士气。
然后便转去档案室,调取三位目击证人的前科旧案。
果然,三人中有两位都有旧案,其中指认九叔推人的赵志成更是前科累累。虽然都是些偷鸡摸狗的事,但在案例描述中,赵志成就是个不服不忿不认错的反骨仔。
在一次未造成人员伤亡却造成市民财产损失的纵火案中,赵志成更是曾冲警察叫嚣辱骂,表现出了对警察的极度不满。
家怡跟档案室的大姐提了申请,提走这些档案后一份一份的复印,标记好档案号,才将原件还回档案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