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侯
其他这些臭烘烘的麻笠佬,现在无论他讲话多么精妙,多么引人入胜,都只知道呆听着,既不会好声好气、辞藻华丽的夸赞,也不会鼓掌或崇拜凝视什么的。
他常常讲的无趣啊,才变得越来越精炼。
“嘉明,你去查这片区域都有哪些社区,近期有没有什么人报案说附近有恶臭味,以及深水埗警署有没有接到过这片区域相关的什么奇怪警情。”
“Yes,sir.”
“你们把凶手的DNA上传了吗?”方镇岳问游兆华。
“我明天就去上传,然后再请大光明哥把我们两个案子里凶手的DNA对照一下。”
“好。”方镇岳点点头。
就算他们两个案子的凶手DNA对上了,但现在只有指纹库,没有DNA库,他只能港内挨个警署打电话,一个一个去比对非常少量的各警署存有的DNA样品,扫到匹配的几率基本上是0,恐怕还是找不到凶手。
想了想,又道:
“我们虽然找到了两名死者的右手,也采集了指纹,但没在指纹库里找到匹配。
“不过有了指纹,找到来认尸的疑似受害者家属,至少能通过提取疑似受害者的指纹,来做比对。
“这样一来,确定受害者身份的几率大大提升。
“Gary,你一会儿去找一下郭sir,把我们现有受害者能提取的身体特征,整理成文件交给他。请他立即联系报业,最好明天登报,请市民帮忙寻找受害者。”
现在各警署的失踪人口过多,要一一比对,对警员的工作量要求太高,他们人手完全不够,根本不可能短期内实现。
为了争分夺秒尽快破案,只好利用公共关系科的资源,请求民众联手寻找。
“好。”
Gary应声后,游兆华接话:
“方sir,还有什么任务,也给我们A组探员发派发派。”
“行,那就晚上一起去深水埗游街闲逛,看看夜间都什么人四处乱窜,有没有跟石灰相关的信息,或者跟霉菌相关的……或者胡乱搭讪女性的可疑人等。”
方镇岳往窗外扫了一眼,雨在他们专注聊案子时已停了。
雨过天晴,天边飘走的云被落日染上炫彩,潮湿的红红澄澄,沉甸甸的。
云散了,今夜应该不会再下雨:
“谁今晚有空,报名。”
游兆华第一个举手,刘嘉明也举了手,接着单身的、家里没有烧纸需求的,都纷纷举了手,易家怡想了想,也举起手,并开口道:
“我晚上跟家人给父母烧纸后,可以跟大家汇合。我是女的,说不定更容易引起凶手注意。”
方镇岳看她一眼,娇滴滴的,真被凶手盯上了,只怕没什么反抗能力,但瞧她积极性极强,便没有拒绝,点头道:
“晚上去易记吃饭的时候,跟你哥商量一下。”
“行了,先收工,我们去易记吃饭。你们要一起,还是回头在易记汇合?”方镇岳问游兆华。
“一起吧,我们先回去整理下东西,然后过来你办公室集合。”
“别了,我要去帮大陆仔办一下放人手续。三个月前他父母还活着,没有开始游街卖馒头,对他游街寻找受害者的怀疑不攻自破了。一家安康,也没有作案的动机和环境。再者,他家发现的石灰跟尸块上发现的不一致,唯一作为证据拘押他的理由也无。放他回去给爹妈烧烧纸钱吧。”
方镇岳指了指窗外:
“车库见。”
“好。”游兆华带队走出B组办公室。
方镇岳又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朝游兆华笑:
“哎,早上你怎么说的来着?想看我在发布会上向民众道歉?现在好了,大陆仔又没了嫌疑,好像的的确确很清白。易家怡警员在昨天发布会上说的话,也没什么问题嘛。
“游沙展,要让你失望咯~”
又被调侃了,游兆华忙双手合十,苦笑道:“你快饶了我吧,当我早上在放屁,好不好啊方sir!”
方镇岳耸耸肩。
游兆华叹口气快速逃离现场,走进自家办公室时,忍不住想:以后方镇岳的事儿,他还是少嘴贱吧。
丢不起这个人呐。
……
……
军装警拿到方sir的文件,立即走向孙新所在的关押房。
开锁声吸引了孙新的注意力,年轻人抬起头,青稚的脸上满是木然。
“孙新,你的嫌疑暂时被洗脱。你可以走了。”警察敞开门,向后退一步,示意孙新可以离开。
年轻人愣愣望着警察,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在对方期望的眼神中站起身,恍惚走到门口,心里一直绷着的弦,忽然断了。
这几日害怕自己孤苦伶仃就要被关死,可能要蒙冤入狱甚至吃枪子儿的恐惧,折磨的他日夜难眠,有时想起那些可能性,他甚至会害怕的浑身发抖。
冰冷的硬板床、他人的恶意、前途晦暗,甚至父母的车祸,所有负面情绪蜂拥灌注,将他压的透不过气。
直到这一刻,忽然放松,他居然可以走出这间牢笼。
步出铁笼,又无知无觉的迈了两步,他忽然转头拱在墙面上,抑制不住的嚎啕痛哭。
这几日的恐惧、愤怒、绝望,乃至被父母丢下的悲恸,都在这个时间点失控。
军装警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看着另一跟孙新一起被释放的人脚步轻快的离开,警察叹口气,递给他一份报纸,上面写着易家怡相信他无辜的头条。
幸好,他的确是无辜,并没有让警方蒙耻。
“回去吧,好好吃一顿,洗个热水澡。”警察拍拍他的背,孙新又哽咽了一会儿,才双手攥着报纸,迎着光步出这间他再也不想回顾的所在。
直到踏出警署的门,阳光直洒在身上,孙新才完完全全相信,自己的冤屈真的被洗脱,他真的自由了。
一股强烈的松弛感席卷而来,他几乎站不住。
勉力维持几秒,他缓慢坐在台阶上,慢慢体会阳光使身体转暖的过程,也慢慢寻回力气。
另一个跟自己一起被释放,因为斗殴被临时拘禁的青年,早已步下台阶,这会儿却还没走。
那人一家三口过来迎接,其父亲还专门准备了个火盆,说这种日子进警署不吉利,硬要儿子跳个火盆,除除晦气。
青年一脸不情愿,但无奈父母坚持,只得快速从火盆上方跳过去。
他父母立即争先恐后的过来拍他的背,意在‘晦气啊、小鬼啊就在这里被拍散,不要跟着回家啦。’
跳完火盆还不算,他站在台阶下的兄弟又点燃炮仗,噼里啪啦吓跑孤魂野鬼,清了这片土地上的怨灵孤魂,干干净净回家。
孙新便呆坐着,看别人家的热闹。
重案组聚餐,易家怡走出警署时,便见孙新坐在警署门口左侧台阶上,眼巴巴看着别人走不动路,活像小时候自己看到糖果挪不动脚的样子,好没出息。
踟蹰几秒,她快步走向准备收火盆的青年父亲,笑着打了个商量,对方见她是女警,很好脾气的行了个方便。
易家怡又借了厚手套,端着火盆跑到孙新跟前。
孙新压根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易家怡已经仰头朝着他展露格外温暖的笑容:“羡慕是吧?来,你也跳一下咯。”
孙新眼睛睁大,看看手里报纸上的照片,又看看面前的小女警,心里忽然涌上热气。
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青年站起身。
他其实不是羡慕别人,只是腿软而已。但……眼睛又看向易家怡,见对方鼓励地点头,终于还是迈出一大步,从火盆上跨过。
易家怡笑着在他身后拍拍,“好了,晦气和霉运都扫净了,走吧。”
孙新乖乖跟在易家怡身后,眼里满是小女警,阳光打在她身上时,将她那份生命的热力照得通透,他仿佛也汲取到许多力量,竟觉得大脑也跟着活跃起来。
台阶下,刘嘉明回头看见易家怡的样子,对方镇岳道:“小十一才二十岁,就占人家十八岁少年的便宜,帮人家拍晦气,认人家当儿子啊?”
方镇岳抬手就要拍刘嘉明后脑勺,刘嘉明吓得快跑两步,回头嚷嚷道:“今天盂兰节啊岳哥,肩头和脑袋都不能随便拍啦。”
易家怡和孙新搞完仪式感,游兆华也带着A组探员赶了出来,瞧见两人金童玉女般站在夕阳光中,主动问易家怡:
“大陆仔是不是也住深水埗?”
“是啊。”易家怡点头。
“那跟我们车吧,顺路送他。”游兆华说罢,二话不说大巴掌拍在孙新背上,带着少年便往车库走。
孙新本来是想要么跟着易家怡,要么自己步行回家的,但对上游沙展这样的强横派,基本就不需要什么‘本来想如何、要么如何’这种主见了。
易家怡对着他们背影笑笑,转头将火盆还给老伯,才小跑跟上众人。
走进停车场,便见游沙展将孙新塞进他自己的大车。
孙新从没坐过汽车一样,像只受惊的小动物,往车里钻时不仅被绊了一下,还磕到额头。
在拘押期间都没受过的苦,这会儿倒是都受了。
易家怡透过还没合上的车门,看见小少年挤坐在几个壮汉探员中间,完完全全被包围。
这车真是阳气爆表,七月半鬼门开?没在怕的。
鬼靠过来,2米外就原地蒸发了。
另一辆阳气爆棚的吉普载上家怡,驶出停车场,开得很轻快。
案子又有了新进展,哪怕暂时还没捉到凶手,但大家都预感到或许就快了。好心情让大家身轻了,方sir油门也踩得愉悦,车哪有不轻快的。
傍晚日夜交替的时刻,被一些地方称为逢魔时刻。
七月半的傍晚还蒙着雨后的湿气,所有景色看起来都朦朦胧胧,像隔着浓重的雾气。
光线暗下来,霓虹又没点亮的这个阶段,搭配上特殊天气,盂兰节的气氛被拉得满满当当。
透过车窗,易家怡看到一些人不等天黑,就已经在路边、巷中摆上铁盆,或画上圈圈,摆出金元宝和冥钞,只待吉时。
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不知有多少奔向大大小小的各种法会。
这一天,人们不敢在路上边走边吃,怕引来饿死鬼。也避开了海边河边,怕被水鬼找替身……
路过公园时,能看到里面人潮涌动。工作人员大概已经为今晚的盂兰胜会做好筹备。惊鸿一瞥间,似看到被花圈摆满两边的公园路,可以想象夜幕降临后,走过那条小径,大概会有踏上黄泉路的既视感。
吉普驶进深水埗后,气氛更浓。
路边摆放的塞着纸人的红轿子,红红绿绿画满符咒和奇特图案的三米高盛会招牌,瞪目的纸龙头,黑脸的罗刹像……各路神仙齐聚一堂,装点各大公园、集市和民间搭棚。
偶然看到穿着戏服匆匆走进公园的人,一定是盂兰节神功戏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