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王任性
薛小安踉跄失神、在庭院中仰头深呼吸, 强迫自己冷静。他平定情绪, 一步步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他越过庭院外的众人,没有心思施舍眼神给他们。
最终,他还是来到了芳菲院。他停在院外没有进去,听见院子里王采儿的嬉笑声,眼睛起了雾气,竟觉得自己委屈。
他到底是没有踏进院子,他不想让自己落魄的模样被王采儿看见, 一切都是他自己选的, 他没有任何资格委屈。而且他也怕自己看到王采儿后退缩, 他认同赵东家灌输给他的想法, 懦弱者才会后退。
他知道自己不想回头, 既然不想回头,那就没必要踏进去了。
薛小安为自己做了选择,转身离开了那里。
院中玩耍的王采儿似有感应,回头时只看见外面没有全部退开的仆人。
但她还是本能地问向身边的梅姨:“他今天会不会来?”
院外的薛小安听见了这句问话,可还是狠心地走了。梅姨看着外面退离的仆人,便用老一套的说辞安慰王采儿,编谎说着同府不同院的人有多忙。
王采儿一直没有发现薛小安是搬到别院住了,还当他每次出门都是去干苦活。王采儿抱着个蹴鞠表情有些担心和落寞,还是梅姨又劝了几句,把人给哄好了。
……
赵东家的大寿在一个月后。
薛小安如赵东家所愿,以自己的名义给沈曼曼递了帖子。
对于这个曾经的未婚妻子,薛小安唯一的印象,就是她那晚捧着木箱为薛家解难。回忆起对方时,他的心情平静没有波动,无怨无爱仿佛对方是个陌生人
可与沈曼曼重逢那一刻,薛小安分明感受到自己怦然心动。
沈曼曼穿着白色短袄,青绿色绣裙随莲步轻轻拂动,精致却不繁琐的簪面锦上添花,将她的美更直接地凸显出来。因为入秋,府门外的青葱树有些发黄掉落,沈曼曼走下马车、从府外石路穿行而来,风轻轻抚过她的身边,使得她佩戴的白玉耳坠也跟着摇晃。
薛小安在府外迎接沈曼曼,一直注视着对方。他将她与记忆中那个披着斗篷、装扮素色的未婚妻子对上,想起她讨要生辰贴、给薛家送银子时的温婉垂眸。
那时候,他觉得,这个姑娘离自己很远,是自己这辈子绝对高攀不上的人。
如今再看她,他竟生出几分,唯有此女子方适合他的道理。
这就是爹娘谋划着想给他娶的姑娘,她满足了薛小安少年时对妻子的所有想象。一个善良温柔、落落大方,善解人意的姑娘。当时第一次见面,见母亲‘为难’于她,他还生出亏欠之心,伸手阻止了母亲。
猜测她是否与沈成材合谋时,薛小安有过恨,得知真相后,他又只觉寻常。就仿佛,沈曼曼就应该是这样,不因俗世纷争而扰,干干净净,象征一切美好。
沈曼曼来到薛小安面前行礼,他回以正礼,俯身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熏香,乱了一颗平静的心。
薛小安没有反对赵东家的安排,即便他面对沈成材夫妻的笑脸时,还是恨不得扑上去杀死对方。沈成材弯腰鞠躬向他致歉,沈成绩继室满脸堆笑,假意向他屈了个身……就这样,他父母的死在‘体谅’的笑声中‘一笔勾销’。
赵东家让薛小安给沈曼曼发请帖,这本身就是一个讯号。沈成材如此精明,自然也悟出来了用意。不用赵东家提,沈成材就主动说起薛小安和沈曼曼的过往婚事,两家人‘热热闹闹’,仿佛亲近无二、先前根本没没有仇怨般。
此刻的薛小安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内心荒芜。他伪装得有问必答,连自己都不知道,觊觎沈曼曼的模样是真心还是演的。
总之,他都已经如赵东家所愿。
沈家有备而来,沈成材的继夫人上前催促沈曼曼交出生辰贴,薛小安也是此时与沈曼曼对视了一眼,就是这一眼,他看到沈曼曼望向自己时担忧的眸光,猛地触动了他的心。
薛小安不知不觉朝沈曼曼点了头,沈曼曼这才取出身上的生辰贴,将它递给自己的继母。
做完这一切的薛小安整个人有些混沌,他眸光盯着那陌生又熟悉的生辰贴,直到从赵东家手中领下,才渐渐回神。
薛小安心情复杂地看着生辰贴,想到当初、自己娘亲特意让王采儿去取他的生辰贴。
其实赵东家说的或许没错,娶沈曼曼的确是他爹娘所愿。如果有得选,娘亲兴许也是更希望他迎娶沈曼曼的。
王采儿是退而求其次,是迫在眉睫、逼不得以。他不可能跟一个傻子做一辈子夫妻,不说身份,就是一个正常的男子,也理应迎娶一位正常妻子,这样才能琴瑟和鸣、相濡以沫。
他从来没碰过王采儿,并无夫妻之实。爷爷一辈子只希望王采儿能够平安快乐,这样的结果,想必爷爷也不会怪罪。
所以,他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可是为什么……几天后,他收到沈成材送来的草湖村族志,看到旧令上被划销掉的王家纳婿,心情会如此的沉重和复杂。
他们甚至没要求他休妻,新县令的一个撤令、族志上的随手一笔,就抹消掉他那些最落魄、最不为人知的隐秘。
也就是在那天,赵东家将薛小安过继入赵家族谱。
赵东家为他取名赵舍,告诫他人生之事,有舍才有得,抹消了他的过往,助他完成新生。
……
赵家开始筹备赵舍的婚事,如此大事,不仅赵家在忙,各商行也在紧急准备。
赵舍如今成为赵东家的儿子,赵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多的是商号想要巴结。一时间,赵家门庭若市,礼箱堆满了院子。
赵舍和沈曼曼的婚事安排得比较急,相看入冬就是好日子,真正留给准备的时间也就一个月。
可这就是银子的好处,赵家忙而不乱,轻轻松松就筹备好了婚礼所需。赵家给的彩礼丰厚,外人艳羡不已。但他们不知,抬进县令府的箱子里装的都是石头。薛小安将彩礼压了下来,只给沈家送去了八箱聘礼,一如沈成材当年要求的。
沈家心有怨而不敢发,只能忍气吞声、故作不知地赔笑过去。还为了让太子高兴,不得不赔上许多嫁妆。
而沈曼曼却看出赵舍对当年之事有怨,忧心忡忡,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对了选择。
赵舍定亲后一直不见喜,不过却也足够上心。赵东家对这些都看在眼里,在成亲前将赵舍叫到自己书房里。
赵东家过去一直未在自己书房接见过赵舍,因为这里充满了他与亲生儿子的回忆,哪怕他培养赵舍,也不想赵舍替代掉自己的康儿。
赵东家成长起来的赵舍,既欣慰又嫉妒,心情其实非常复杂。
因为薛掌柜,他本该对赵舍有愧的。可是眼看赵舍越来越优秀,看他接替着自己儿子的差事,看他差遣着本该跟随自己儿子的人……
赵东家嫉妒赵舍,嫉妒他为什么这么幸运地活着,而自己的儿子却不能。
这些明明都是他康儿的,是他辛辛苦苦打拼着、想交与儿子的家业,结果却便宜了别人。
也是如此,赵东家明知赵舍放不下过去,却还执着地想要用铁链拴着他,逼他必须万事以赵家为先。
因为这是应该的,如果是他的康儿,就一定会这么做。
不可一世的赵东家,最终还是迎来英雄迟暮的时候。他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历练赵舍,却偏偏要与赵舍结仇,令两人都饱受折磨、相互都不好过。
现在,赵东家认可了赵舍这个儿子,他将他叫到书房来,做了最后一件不像父亲的事。
“过两天可能要下雪……芳菲院那个小姑娘,趁着天还好,赶紧送走吧。”
赵东家养着王采儿这颗棋,可不是为了给赵舍留避风港的。这么多年,赵东家始终没有见王采儿一面,就是为了今日的狠心。
他命人维系着王采儿对赵舍的感情,却引导赵舍疏离和淡漠。王采儿成了赵舍过去的最后一个具象,斩断夫妻关系只是开始,分别才是结束。
即便赵舍的心已然变成钢打铁铸,还是不可避免地因为这个要求而惊惧。
赵舍忐忑不定,神情变得慌乱,即便他交握着双手俯身隐藏,也无法遮掩。
“是。”赵舍首先应下赵东家,不想赵东家看出自己的破绽。
然而赵东家是何等人物,赵舍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不是让你在外面找宅子。送回草湖村去,那里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你不是一直派人照顾着那里吗?连驴都给盖了新的棚屋。送到那里去,不管你是给她盖房子还是盖别院,给银子、派人照顾着,以后就别再见面了。”
赵舍听赵东家说得那么仔细,连草湖村和驴棚都知道,就明白赵东家是认真的。赵舍埋头红了眼眶,在赵东家面前一向不肯示弱的他,一咬牙,竟然对着赵东家跪了下来。
赵东家也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惊讶之后渐渐蹙起了眉。
“爹,她是个傻子,不会惹什么麻烦。如果爹担心,儿子可以将她安排到远处,不会让沈家的人知道。”
说到底,赵舍不想彻底断了关系,还想接着和王采儿往来。
这是赵东家给赵舍改名后、第一次听到这么真心实意的一声爹,赵东家瞬间意识到这是赵舍在以儿子的身份请求自己。
他险些就要心软了。
但他到底是赵东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因为一句不喜的话而驱逐。
赵东家沉默须臾,心思来回只迟疑了片刻。他道:“不要等到下雪天,路上不好走,让小姑娘白受罪。”
赵舍抬眸,眼中带恨地望向赵东家。
他不明白,区区一个王采儿,根本不会威胁到赵东家的计划,赵东家为何如此狠心。他已经答应了将她送走,或许一年才能见个两三面,这样也不行吗?
赵东家收到了赵舍的怨意,这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埋怨。
赵东家明明有选择可以当一个慈父的,只要他点了头,赵舍就会亲近他,他们会变成交心的真父子。但是赵东家想到了自己早逝的儿子,他对赵舍的接纳,何尝不是对亲生儿子的背叛。
最终,赵东家移开了视线,也推开了赵舍的心。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18章
赵舍从赵东家书房离开, 他脸色有些发白,扶着门框自嘲地勾起嘴角。他移步前行,与上次相比, 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住情绪。
赵舍告诉自己,赵东家是什么人, 他早就知道了。他不必因为对方的残忍而失望, 他拿走赵东家的心血,自是要付出一份令赵东家满意的答卷。
只是这合理的‘交易’, 并不能抹消掉他内心的痛苦。
真是咄咄逼人啊, 从沈成材、再到沈曼曼, 最后轮到王采儿。赵东家一步步踏破赵舍的底线,连心里最后一丝安慰也不给他剩下。
赵舍设想着没有王采儿的未来, 想象以后偷偷探望她的可能。但他到底已经不是薛小安,他甚至能理解明白赵东家是在要求他割舍过去, 以赵东家的方式, 思考抛下过往究竟好不好。
以薛小安度过的人生,失败落魄、悲惨无能,人生就像蒙上一层厚厚的沙,除了迷茫和困惑什么也没剩下。但是赵舍不一样,他是赵东家的儿子,赵氏十八行的少东家,未来整个天下第一商都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其实已经很少去见王采儿,他常年在外, 一年里可能见不了她十回, 待不上两晚。他甚至忙起来根本想不起她, 起先从外面回来还会特意给她带礼, 没过多久就忘了这个习惯。
薛小安或许想要王采儿, 但赵舍并不是非她不可。他只会越来越忙,所行之事与王采儿更无交际,相互间迟早会变成无话可说。他马上就要成亲,很快就会拥有全新的、正常的新生活。到时候,旧的、停留在过去的王采儿只会被抛弃。
待他娶妻生子,将来、真的会有心思再去看她吗?有心思再去听一个痴女说故事,念叨今天玩了什么吗?
也许呢?
也许赵东家是对的。
赵舍站在芳菲院的院子里,感受着寒风,迟迟没有行动。
他其实根本没得选。他不可能告诉赵东家自己反悔了,不可能再选一遍,抛弃今日的一切,将屋子里午睡的王采儿带走。
浅浅的一个念头,让赵舍幻想出王采儿迷糊地从马车上醒来的样子。如果他们真的回去了,她知道能回家一定会很开心。
片刻的心动影响不了赵舍。赵舍太清楚,如果他这么做,赵东家即便是不报复,也会将他拥有的一切收回。贫穷落魄的樵夫给不了他们安逸无忧的一生,他穷怕了,再不想去过那些因为几个铜板而苦闷发愁的日子。那种无力无能的绝望感,他是断不会让自己陷入其中的。
而且,他要怎么跟一个傻子过一辈子呢?抛下而今富贵正常的日子,去贫瘠村子里被小孩扔石头吗?
他不可能回头。他期盼了三年,而今才终于摆脱过去,挺直腰板、活得像个人。
赵舍走进了屋子,王采儿在午睡,满屋下人照顾周到,见赵舍前来,也都静悄悄的。
梅姨上前想询问赵舍所需,赵舍摆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了。
赵舍如今是赵家名正言顺的少东家,身份比往昔更重,梅姨已然不敢流露半分阻拦,低头带着众人退了。
赵舍随手搬了个圆凳,越过屏风,到王采儿床前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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