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王任性
仆从们紧随赵舍,却个个怕得发抖。一直以来,他们的新东家虽然手段狠厉,但毕竟是个商人,人前始终端着份儒雅气度在。他们总以为,做人像赵东家那般平静发落、笑着杀人,便是最可怕的存在。如今再看,雷霆之怒真不是人能挨的。
尤其是曾经赵东家的亲信,赵康死后赵东家暴怒的记忆被翻出。原来东家们不是笑里藏刀、怒而不显,而是之前的那些,都没有真正踏到两位东家的底线。
没人敢在此时候触赵舍霉头,府医也不敢再劝修养,他跟随赵舍出府,提着自己的药箱,无需人下令,自己就爬后头马车去了。
……
从阑县到睢宁的一路,赵舍的马车风驰电掣、从头到尾就没有停过。
好在赵财早有预料,将原本准备随行的婢女仆从留下、撇去大箱小箱,只留下两队骑马的护卫,这才将车队赶出马队的速度。
寒风刮着人脸干裂生疼,疾行之下仿佛都要被冻僵了。护卫们都是习武之人还能撑,就是可怜了府医,一路颠簸有苦说不出,感觉自己都快去了。
后来好不容易,马车眼看就要跑散,积雪太厚,不得不停下修整。
府医连忙向赵财求情,只道自己跟着随车队、晚一些再到。
可是赵财却否了他这个想法。
“只怕东家在乎的不是自己的身子。”
出发前他问过下人,出发前赵舍什么都没吩咐,却叮嘱将府里的三位府医带上。想必,是要带人去给王采儿‘治病’的。
赵财为赵舍的偏执反应感到害怕。
赵财顾念另外两位大夫年事已高,已经将人留下,如今这位年轻力壮,只怕跑死在路上,也得挺尸去给已经死去的王采儿诊一诊脉才行。
也果然不出赵财所料,赵舍见马车难行,夺下护卫的马,飞身上马、装也不装了。
……
赵舍苏醒的时候人已经身处草湖村,他的身体终究没有撑过如此奔波,中途在马上晕倒,如若不是护卫眼疾手快,只怕已经栽下马去。
梅姨将赵舍安置在仆人新盖的茅屋里,灌了府医抓的两副药,直到夜里赵舍才睁眼醒来。
“她呢?”
赵财此前来时已经将利害告知梅姨,梅姨早已做好赵舍暴怒问责的准备。
骤然听见赵舍语气平静的问话,梅姨像是受触动,心中泛起苦意。她轻声道:“采儿小姐,在正堂……”
赵舍一路疾行,可到了眼前,却迟迟未动。
他平躺着、双眼无神缓声问道:“离开府里的时候,她哭得厉害吗?”
梅姨因赵舍的询问陡然红了眼眶,她在赵舍床前跪下,忍着泪水、用颤抖的哭腔回话道:“离府的时候小姐哭得厉害,抓着您为她做的秋千不肯放。老奴和几个婢女用尽力气,才将小姐的手扒开。小姐被拦在院里,喊着要见您,直到奴端了碗安神汤骗她……小姐以为是您给她送的汤,顾不得烫,几口就喝光了,小姐还问我她乖不乖,说她听话、您是不是就不会生气了。”
赵舍握紧拳头,喉咙滚动,压下梗咽的苦涩。
“等出了府,小姐便不哭了。一路上,小姐都待在马车里不肯下来,不哭也不闹,却也不再跟人说话了。老奴和婢女们想尽办法去哄小姐,小姐埋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始终视我们于无物。”
“后来到了村子,小姐心情像是好了些,却也是待在屋子里、一个人玩乐。直到那天、那天晚上……”梅姨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她俯身趴跪在地上,说道:“小姐突然说想吃金银白玉粥……”
后面的细节,梅姨都详细写在信中。赵舍将信看了又看,无需提醒也能全背出来。
小傻子寅时起身,装作是饿醒了,结果人却偷跑到了山上。
草湖村附近只有那一座山,她从小到大去过无数回,爷爷砍柴时她就在附近玩,爷爷死后,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家里,上山砍柴时总是一手持砍刀、一手牵着她。
“你让她来见我。”赵舍向梅姨提出了十分任性的要求。
梅姨未能作答,须臾之后,赵舍自言自语地轻声问道:“不行吗?”
梅姨仍旧沉默着。
赵舍心中抽痛,却想着、自然是不行的。他还没拿糖哄那傻子,那傻子可不得记仇吗?
赵舍从床上起身,旁边人见他要走,连忙上前为他披上外衣。
梅姨咬牙磕了个响头,不得赵舍命令,擅作主张起身为赵舍扣上衣裳。梅姨这一声磕得极重,额角红晕渐显,周围仆人没人敢说她半句不是。
梅姨在前头领路,赵舍像是失了魂般,跟在后头。
他走出茅屋,才发现仆人将茅屋盖在了王家院子的不远处。这里原本是一个荒草丛生的坡地,往外、便是通往王家的一条小路。
赵舍站在原地回忆着过往,九岁那年他落手受王采儿相救,尾随她回家,也就是在那条小路,他偷听到媒婆骗婚,执意戳穿、坏了王采儿亲事。
多年来,即便得知那患病的求娶者已经恢复健康、另娶她人,他仍旧不认为自己误了她的好姻缘。他总觉得自己可以给她最好的,殊不知、他其实什么都给不起。
她救了他,他却恩将仇报了。
赵舍继续向前,往王家院子走去。
熟悉的环境,仿佛从未离开过般。他人生最落魄的时候,这里成了唯一可以替他遮风挡雨的地方。
弱冠之年的赵舍,再回想十五六岁的自己,才知道自己当年有多不懂事。刚到这里的时候,他只顾沉浸在悲伤中,满脑子的自卑和不适应。爷爷温柔地包容着他,他明明可以更主动些,但还是将责任推给爷爷。明明是个一无所有的家伙,却如同小少爷般、被人恭敬照顾着。
爷爷把自己会的全都教给了他,毫无保留,一遍又一遍。他学了那么多东西,却不去琢磨如何努力改善生活,反倒沉浸在消极的人生中,眼高手低、绝望回不去过往的日子。
他得到了赵家,却从没为自己真正迈出过一步。只是施舍、只是怜悯,他只是接受了。
他穿过院子,想起当年冒着大雨背着竹篓运柴的自己。
对了,他也曾有过片刻的决心,他跪在爷爷面前,发誓绝对会照顾好王采儿,赚银子、盖宅子,那时候他可没想过走赵家的捷径……
赵舍来到正堂外,一眼就窥透了里面。狭小的厅室、一副棺材就填满了。
他对不起的又何止爷爷,他还向娘亲发过誓,一定会照顾好王采儿,如今娘亲九泉之下得知,只怕要死不瞑目了。
赵舍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冷,还没开始哭,泪水就已经流干了。
赵舍步子沉重,一点点往前挪走。
面对即将到来的真相,他竟勾起嘴角、露出抹讽笑。
赵舍啊赵舍,你本就是个恶人。
就真的那么喜欢吗?坏事做尽,怎么就高抬贵手放过了王采儿。
明明那么想要,一开始将人占了绑在身边不就好了。
在薛家时占尽了先机,在王家又拥有了名分。他不该是个会考虑别人意愿的人啊!如果真是这样,在赵家她都哭着求着他不要走了,他怎么就没为她留下?
赵舍感觉喉咙如刀割般刺痛,几度吞咽,最终无法压抑,血腥气在口中蔓延开来。
赵舍直接越过灵堂,在棺材旁站立,他伸手推了推棺盖,却发现棺材已经钉死了。
他来得太晚了,弥漫满室的送魂香、都压不下棺内的腐败气味。
“开棺。”
他必是要亲眼确认,无论如何都要看这一眼的。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24章
寂静深夜, 赵舍伏在书案上浅眠。
赵舍感觉到了盛夏的燥热、蝉鸣和打更声相互交错,在他耳畔形成一曲独特且和谐的乐曲。
赵舍睡下时头倾左侧,眼皮越来越沉, 迷迷糊糊间视线落在了微敞的窗户上。凉爽的风从窗户吹入,有道黑影在窗外徘徊。
什么人?是婢女、仆人?亦或是贼子?
赵舍半睡半醒间猜测着, 却见窗户被人微微上抬, 探进了个黑色的脑袋。
赵舍心陡然被拽紧,记忆中的两束小辫子一闪而过, 待他仔细看时, 已被凌乱散发所取代。一个女人从窗户外爬了进来, 她周身泛着阴气,身穿喜服, 光脚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在徘徊什么。明明该是令人胆颤惊惧的场景, 赵舍只觉得她憨傻得令人心疼, 因为她的到来充满激动和欣喜。
他迫不及待地想迎上前去,又怕惊扰鬼魂,留在原地故作不知。
赵舍感觉自己坐在书案上,忐忑不安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去追她,担心吓跑她。可他不去追,又怕她就这么走了。
好久没有梦到她,是这么多年最清晰的一次。
终于,那女鬼抬起头来, 王采儿痴傻迷茫的眼神, 落在赵舍身上, 仿佛跨过了生死界限。
赵舍猛然想起多年前、走丢的王采儿揣着花生来找自己的场景。他只是差使她到家门口买包花生, 她却笨得弄丢了自己。他跑到大街上拼命地找, 每个有可能的地方都去过了,他以为是人贩子抓了她,害怕得不行,结果还是爹娘厉害,把她找回来了。
此时的赵舍陷入梦境中,已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的眼睛里瞬间弥漫起了水雾,望着眼前人,思索着她这么久没来找自己,是否又是将自己迷路走丢了。
是的,不怪她迷路。
都说人死了会变得迟钝,她本来就是傻子,只会变得更傻。她的头七他没有陪着,那时候院子挤满了仆人,她说不定被吓得根本没有回家。
没有为王采儿头七守灵,已然成为赵舍的心病。
即便后来,他请了再多的高僧为她寻魂,也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回了家。
他总是会梦到开棺见她时的场景,腐败的身体散发着恶臭味,他才刚凑近看了一眼,竟然当着她的面干呕出声。他当时压抑着身体的本能反应,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生怕她发现他的反应,觉得他嫌弃她。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坏得那么没有人性。像是有意遮掩般,他逼自己走上前,仔细盯着她的腐烂之处。他那时候特别恨自己,想着如果他早点过来,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赵舍在梦境中缓缓坐直身,眼神充满祈求地凝望王采儿,希望她能向自己靠近一些。
自尝恶果,他总算明白当初王采儿坐在床上求他不要走的心情。他对自己毫无信心,如果现在王采儿就这么离开了,他一定比她追得更加疯狂。
他一直在等她。
她死后,他将赵家的主院改成芳菲院,自己住了进去。每次从外面回来,他总会有股错觉,觉得她就藏在这小小院子的某处。很偶尔的时候,他会对身边的异动产生反应,就像逮到了某个玩捉迷藏上瘾不愿出来的人一般。
床底里、花丛中、屋门书架后……他半点没改芳菲院的布局,将她的藏身之处始终保护得很好。
曾经他因为喝醉酒,将芳菲院的每个角落都翻了个遍。
他一遍遍地扬高声音,逗孩子般喊着:‘采儿在哪呢?怎么都找不到采儿’。他盼着她能够被逗笑,能够自己跳出来,好几次他都准备好、见到她做出被吓反应了。
但是她都没有出现。
后来他知道了,他不能去找她,找了就会发现,她根本不在那里。
他开始变得很少离开院子,每回不得不外出的时候,总会在心里再三地告别。他没有办法告诉旁人,每回他走出这个院子,身后就会传来她天真期待的声音,问他‘他今天会不会来’。
他想,他当然会来,每天都来。不会让她等的。
赵舍不认为他对王采儿的追念事关情爱。他觉得自己想清楚了,如果真的爱她,又怎么会这么冷落她。
给王采儿开棺验尸的那天晚上,他为了检查她的脉搏,抓起她的手臂,又摁压了她的脖子。他探她鼻息时什么想法都没有,还有闲心去想她的身体好冰好冷,都快冻伤他了。
他没有为她哭,一滴泪都没有为她流。对她的感情可能还不如爷爷。
他都听梅姨说了,在赵家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他。她并非如他想象那般,被转移视线,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
上一篇:穿成七零恶毒小媳妇
下一篇:发现是穿书后全家都开始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