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个意
即便这只是表象,他们也不太在意。
一起吃过一顿饭后,闲闲问了几句她在皇宫的生活,司娉宸乖巧回答,没多久,便让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不在的日子里,仍旧有侍女定时来清扫,一切仿佛没变。
院落里的几棵大树抽着嫩芽,雨后的绿色显得格外鲜亮,草坪不知换了几次绿,日光透过矮墙,草尖上的露珠莹润透亮。
司娉宸让侍女找来一些书,坐在窗棂前安静看着。
她看书的速度很快,几乎是翻书的一瞬,扫过便记在脑海里,为了不让人察觉,通常一心二用,一边回忆昨天的剑术招式,或者模拟射箭场景,一边隔段时间翻页继续看。
但现在,她想的最多的,是离别前夜,站在树下沉默看她的少年。
那天,月亮躲进云层,只有漫天星辰。
挂在屋檐的宫灯闪了几下,熄灭了,屋里橘色的光打在薄薄的窗纸上,格子窗上氤氲出桌上笔架的模样。
晏平乐就躲在树下的阴影里,在星光夜露里站了一夜,晨光绽放之时,带着一身寒露转身,朝着前来接应他的侍卫走去。
指尖翻动,书页作响。
司苍梧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少女坐在窗前低头看书,阳光从半斜的格窗射进来,洒在少女玉白沉静的侧脸上,晶莹剔透,犹如一个莹润明亮的发光体。
细微的颗粒仿佛会跳舞的精灵,围着少女跳跃。
听到动静,她微微侧目,明亮的光芒刺目,刺激得瞳孔骤缩,下意识眨眨眼,仿佛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
适应光亮后见到院落的他面露欣喜。
“哥哥。”司娉宸笑着喊他。
她落下窗,放下书走出屋子,快到门口时司苍梧已经过来,眉目温润笑着:“在看什么书?”
司娉宸一边回答一边往屋内木桌走,抬起茶壶准备倒茶,发现茶不热,便说声“哥哥等等”,去让侍女换一壶热茶来。
她重新走到桌前坐下,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都是些杂谈,那些深奥艰涩的书我都看不懂,先生一点点给我讲,开始还能跟上,后面就不行了。”
将军府里,也只有在司苍梧面前,她才显得话多些。
司苍梧笑着夸她有进步,目光端详许久未见的少女。
这两年来,司娉宸在春节时回来过两次,他看着这个笨蛋妹妹一点点收起性子。
从前虽说也老实乖巧,却总是活泼的、灵动的,嘴里总是“哥哥”“哥哥”地叫,仿佛话怎么都说不完。
第一次回来时,还会缠着他说话,说自己受了哪些苦,那些书有多难,先生要求好严之类,司苍梧就温声安抚她,大概是知道如论怎么诉苦都不会有人将她带离皇宫,第二次回来时,她就不再说这些,只笑着说:“哥哥,我好想你呀!”
他都能感受到,这个妹妹静下来了。
侍女提来新的茶和糕点,站在一旁要给他们倒,被司娉宸叫着出去了,自己提着茶壶斟茶,轻声问书院的事情,问卫凝达奚琅他们。
司苍梧挑着有趣的给她讲,司娉宸一边吃着鲜花饼一边被逗乐,捂着嘴小声笑。
发钗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悦耳的清脆声响,藏蓝色衣裙衬得她越发沉静内敛,却在她不自觉的笑中,又能觉出小时的稚气和纯真。
两人笑着聊了许多,说着说着,话也不自觉多了起来。
司娉宸也说了许多宫里的趣事,有时是她听课睡着了,先生气得不行,却又不能打她骂她,就罚她写大字,有时是薇茗公主来看她,却老是被她气跑了,但没多久,又会继续来看她。
司娉宸皱着鼻子:“哥哥你不知道,先生好过分,明知道我不喜欢写字,每次都罚我写大字,走的时候先生还对着我的字愁眉叹气,说什么以后在外面能不写字就不写字,再不济,别说是她教的,就说我自学的。”
“你说可恶不可恶,我的字明明长进那么多,先生却还嫌我丢脸,还有啊!”
她微微蹙眉不解:“薇茗公主为什么总是生气呢?特别是提到太子哥哥,我都不敢说我的想法,就怕她一生气就不理我,她说什么我都只能跟着应和,唉,我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还有姨母,”她叹气,“姨母的身体好像不太好,每次我问春喧,她都不愿意告诉我,我怎么就不会医术呢,会医术的话,说不定还能帮姨母看病。”
司苍梧看她变得活泼一点,笑着抿了口茶:“即便你会医术,皇后娘娘也不会轻易给你看,宫里厉害的医术修士多的是,就是圣上,也不会放任皇后的身体不管。”
司娉宸点头:“哥哥,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看到姨母难受,就也跟着难受。”
这两年,经常有医者来看单明游,她也越发懒散,天天躺着不愿起身。
司娉宸劝过几次,春喧说:“娘娘身子不适。”
后来她就不说了。
司苍梧宽慰她几句,忽然道:“你半年后就要同太子订婚,到时便会住在青宫,以后出宫也困难,这些时日可多参与些宴会,卫凝的妹妹念叨了你几次,还有达奚郡主。”
司娉宸乖巧应:“我知道了哥哥。”
提到订婚,司娉宸仿佛被什么提醒了,重新变得安静起来。
顿了下,司苍梧说:“在书院时,易瞳和罗颐也来找过我,你何时与他们关系这样好?”
司娉宸低眉思考了会儿,微微歪头:“可能是带着晏平乐去医馆处理过几次伤?”
司苍梧笑着点头,又待了些时间聊些家常话题后离开。
司娉宸耐心地在屋里待了两日,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练字,待到第三日,她去找了江柳。
“娘,我想去逛商楼。”
江柳点头,准备将手里的事情暂时放下陪她,刚转身同身后的侍女说话,司娉宸又道:“我只是去逛逛,买些最新的裙子和首饰,娘这么忙,要是误了正事就不好了,派两个随行侍卫就行。”
仿佛想起什么,她小小歪头,问:“就之前跟着我的侍卫吧,这么久了,我都快忘了他的名字。”
她好奇问:“他还在吗?”
江柳迟疑片刻,还是按照她说的做,叫来管家问了几句,随后朝安静喝茶的司娉宸点头:“他被派去做任务,最快晚上回来。”
司娉宸点头:“这段时间他能跟着我吗?”
记起什么,她笑着说:“他还是小时候我写了许多字换回来的,算起来应该是我的侍卫,爹也认同了的。”
一听是司关山的意思,管家低头说:“小姐放心,我们会尽快安排好,之后他仍旧是小姐的随身侍卫。”
江柳在一旁没说什么。
司娉宸又同江柳聊了些,多是治理后宅相关的,怎么用人选人,怎么定规矩,怎么管理整个将军府开支等等。
江柳也答得很认真,似乎真的是想要将司娉宸一点点教会般。
待到日落西山,司娉宸回了院落。
随手拾起本书,翻开看了几页,静了静,将腰间的玲珑盒解开,让侍女去装满饭菜,又看了片刻,她合上书,单手撑着侧脸,任由发丝滑落肩头,丝丝缕缕盘在白纸黑字上。
光线逐渐暗了下来,院落的树影淡去,侍女前来问是否用膳,司娉宸摇头,将人挥退后,静静坐着。
檐廊的宫灯亮起时,院子的门开了。
司娉宸越过窗棂望过去,一身黑衣的男子站在院落里,一身的冷厉肃杀还未散去,看上去冷酷无情。
察觉到目光,他转头望过来,见到灯火里的少女,仍旧冷着脸沉默不语。
像是忘了两年前,少年在深秋的夜里站了一宿。
茫然,又困惑。
像一只被困在囚笼的狮子,怎么都挣脱不出。
司娉宸安静看他片刻,见他站在树下不动,也不像要走过来的样子,便抬手关了窗。
静立的少年缓慢地眨了下眼,手掌不自觉用力,刚刚绑好的伤口一点点沁出血来。
可他还是没动。
片刻后,一身静美的少女踏着暖光而来。
紧绷的五指缓缓松开,又在下刻用力握紧,感受不到痛般。
湖蓝色裙摆随着步伐跃动,在橘色宫灯下带着温暖,司娉宸站在他两步开外,笑着问:“饿了吗?”
一身冷酷的晏平乐站着不动,黑色眼珠动了动,没说话。
司娉宸仍旧笑着,好脾气上前:“两年不见,脾气倒是长了不少。”
纯黑眸子颤着垂了下来,他仍旧不言不语,一身冷肃气息却无声无息消散,仿佛从前的很多次,只要她说话,他就会立马变成那个无害的静默少年。
司娉宸又问:“饿不饿?”
晏平乐张了张嘴,嗓子被堵住了般,他很少说话,说出的字嘶哑艰涩。
他说:“饿,我很饿。”
司娉宸解下腰间玲珑盒,抬手递过来。
这个动作她曾经做过很多次,也是晏平乐最熟悉的。
他忽然就难过得不行。
很多隐藏在黑暗的夜里,他都会这样难过,细微的,却又不容忽视的,像有一只蚂蚁在他心头一口一口嗜咬,不管他吃多少饭,都缓解不了。
那种感觉太过细微,所以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诞生。
可没有哪一次让他这样承受不住,挺直的腰背慢慢垂下,委屈地蹲下来,就像一只迷路许久,好不容易找到家的大狗。
她也跟着蹲下去,歪着脑袋去看他。
像两个幼稚的小朋友。
晏平乐无声地难过着,司娉宸便小声哄他。
“晏平乐,我回来了。”
“你看,我就在这里。”
“晏平乐,听话。”
这话犹如一道闸口,被她轻易地打开,泻出滔天洪水,朝他蔓延而来。
今天刚结束的任务,为防止被敌人发现,出发前被告诫着不能动用气,他就是这么在潮起的海水里潜伏着。
整整三天,周围只有铺天盖地的海水,一点一点漫过他,像淌进他心里,冰冷彻骨。
那时候,他也听到她说。
晏平乐,要听话。
晏平乐眼眶通红,却半点眼泪都流不出。
他不想听话。
可这话在喉腔里梗住,他说不出。
视野里的湖蓝色裙摆在青草上散开,柔软顺滑的长发落在青草间,染上几根枯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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