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刹那间,杨霏的眼神冷得能结冰。
她略一闭眼,不起眼地呼吸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微微一笑,只是这一次,她笑得有些冷。
“不愧是兄长看重的人。”她退后一步,冷淡道,“我这个大师姐想必是不配教导云师妹。此后修行一途,还望云师妹走得顺顺畅畅,莫要遇到任何难处。”
“辰星大人,敝院简陋、人手不足,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说完,她身周青光乍起,如玉色墨汁荡开。
下一刻,对面只余一个徐徐散开的“离”字,再不见杨霏踪影。
又过了一会儿,云乘月身边先后响起两声叹气。
季双锦喃喃道:“我们,我们这是……还没入学,就得罪了书院大师姐么?”
陆莹则一脸嫌弃:“云乘月你能不能闭上嘴?现在好了,我们肯定被你拖累,一起被记恨了。”
云乘月摇摇头:“抱歉,可能的确是我连累你们。我隐约感觉她对我恶意深重,想着不如挑破。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太喜欢她那副把‘书院大师姐’当名头的样子……”
她停下来,半晌失笑,自言自语:“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着急对谁生气。”
陆莹继续嫌弃:“那你看低自己了,你对我一直这样。”
季双锦看看她,忍不住笑:“我却觉得对你,不是乘月的错……对不住对不住。算啦,乘月话都说出去了,也没法。况且,我相信她的判断。”
这时辰星也说:“乘月没有感觉错。杨霏怀有恶意,但我不知来由……我分明记得,京中对她的评价还不错。”
“抱歉,书院之事,我不能插手太多,不能教训她给你出气……”
辰星低下头,银发垂落,失落道:“对不起,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云乘月赶紧说:“没有没有,你已经帮了很多了。”
辰星继续失落:“而且刚才,京中急召我回京……”
云乘月赶紧说:“那你去,你回去,别耽误事,以后我们再见,好不好?”
辰星抬头看她。虽然她还是那副清冷无表情的模样,但云乘月总觉得,这位冰美人星官快要眼泪汪汪了。
这该怎么安慰哦……
不过,辰星终究是一名成熟的星官。她抬起左手,轻抚镜面,周身便有涟漪晃动。
“——好,那下次再会。”
说罢,星官便消失在原地。
只剩云乘月、季双锦、陆莹三人,站在竹屋前,面面相觑。
“所以……”
季双锦不太确定地问:“我们还要考试么?”
陆莹皱眉:“说实话,我不太想。”
云乘月也叹了口气。
“还是有点麻烦的。到底为什么杨霏如此为难我们……”她皱眉道,“这样一来,我也真有点
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坚持考试了。”
她看看前方的竹屋。
这里应该真的是给考生歇脚之处,刚才的庄清曦也是考生……但,她们到底还要不要坚持考明光书院?
正犹豫间,竹屋门口却有个脑袋冒出来。
“哎——”
那人冲她们招了招扇子,一张涂脂抹粉的脸上挂着看不清含义的笑。
“你们想知道什么恩怨,来问我,我告诉你们。”
云乘月觉得那人有点眼熟。
季双锦轻声道:“是那个在广场上和我们起冲突的人……诸葛聪。”
那个据说是扮猪吃老虎的世家子。
第98章 解疑
◎前尘恩怨◎
“——来问我, 我告诉你们。”
诸葛聪还是那副有点怪异的打扮:脸被脂粉涂得雪白,几乎看不清五官细节,两只眼珠倒是黑亮惊人。
他本就瘦如细柳, 再斜斜地从门口探半个身子出来,手里一把羽扇招招……
乍一看挺像精怪故事中的美人蛇, 还怪吓人的。
他笑着冲云乘月三人招手,语气很和善,与山门前的嚣张截然不同。
云乘月三人再度面面相觑。
从踏上求学之路开始,她们就不断遇到意外, 先是船上风波, 再有试炼之地的惊心动魄,接着又在山门前见证了飞鱼卫的嚣张, 还被书院大师姐敌视……
现在再来一个,谁知道是不是新的意外?
陆莹和云乘月使了个眼色,当即上前一步, 做出急躁不耐的模样, 厉声道:“你?你先前在山门前故意挑衅,以为我们看不出来?现在又想耍什么花招?”
她虽然性格刻薄了点,但孤身混迹多年,并不是沉不住气的性格。现在疾言厉色,更多是唱个红脸。
云乘月懂她意思——虽然天知道她们哪儿来的默契,就也咳了一声。
“哎——陆莹,好好说话嘛。”她慢吞吞地说,“说不定别人真是好心好意呢?”
呃, 是不是有点阴阳怪气?
不管了, 就这样吧。
诸葛聪嘿嘿一笑, 款步走出, 手里羽扇摇了几摇:“我也不要白帮忙,就收个消息费……新客独享价,白银一百两,如何?”
陆莹的面颊倏然一抽:“一百两?抢钱么?!”
她眼里写满了不能接受。
云乘月大概明白她的感受:从来只有她陆莹骗人钱财,哪有人光明正大从她手里抠钱的?
……不,她不想知道她为什么可以读懂陆莹的表情。
就略出神了这么一会儿,旁边的季双锦就已经拿出绣花锦囊,用两根细白的手指挟出一张崭新的银票。上面写着“壹佰两”三字。
“添福银庄的银票,可以么?”季大小姐非常礼貌地问。
云乘月:……
陆莹:……
诸葛聪都愣了愣,随后笑容满面,连连点头:“可以可以,季道友真是爽快人,值得交个朋友啊!”
季双锦抬头挺胸,往两人那头各看一眼,大大的圆眼睛里写满了“夸我吧”的骄傲。
陆莹欲言又止。
云乘月直接传音:[双锦,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乐熹闹翻了,家里万一断了你的经济来源怎么办?]
季双锦一愣,表情忽然变得紧张起来,还有点惊恐。
云乘月扶额。
她伸手一拦,正好挡住诸葛聪的手臂,不叫他碰到季双锦手里的银票。
诸葛聪手中摇动的羽扇,略略一停。
“云道友……?”
云乘月收起微笑,干脆直接说:“诸葛道友好意,不过是去是留,我们还没决定好。如果不考了,我们何必浪费钱和精力?”
陆莹立即附和:“就是!除非——降降价,我们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诸葛聪一噘嘴,嘴角的白腻脂粉挤出了几条细细的纹路,像一块斑驳的粉墙。他咕哝说:“一百两而已,你们可真小气,京中多少人奉上千金想和我交个朋友,我还不干呢!”
“话不是这么说的。”
云乘月似笑非笑:“不若这么说,诸葛道友免了这一百两,将消息告诉我们,和我们交个朋友,焉知不是诸葛道友占了大便宜?”
诸葛聪愣住。
连陆莹和季双锦都有点愣。
其实,如果真要计较……诸葛聪喊的“一百两”,真是给她们个面子。
他来自白玉京,是正儿八经世家出身,哪里看得上区区一百两。之所以喊这价格,多半也是知道云乘月等人不缺钱,才顺口扯个理由。
一百两,对富豪子弟、大人物们而言,实在不算什么。
不说季双锦这位世家小姐拿得出,就是陆莹的积蓄也远比这丰厚。她之所以肉痛,只是因为底层出身、孤身挣扎,习惯性使然而已。
至于云乘月,哪怕不算帝陵中的财富,光是她从云家拿的、从司天监拿的,就不知道是一百两的多少倍。
如果换成几个月前,不管诸葛聪有何居心、是好是坏,云乘月多半也就随手把钱给了,懒得计较那么多。计较那么多,不累得慌么?
但现在,她忽然就是不愿意再那么“不计较”了。
也许是因为担心季双锦和家里闹翻后的处境,想要更谨慎一些。
也许是因为一路遇到心怀不轨的人太多,很多又都实力高强,以至于很多时候她不得不忍耐着,等待事情的转机,所以现在突然不想继续忍了。
也许……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在浣花城里待的最后一段时间。她在酒楼对面的馄饨摊上吃馄饨,提前支付了顾姨五两银子,那时候顾姨有点心疼地抱怨她,说她不知道心疼钱,五两银子都能花好久了。
哪怕是大城市里普通的一家三口,一百两也已经可以让他们很富余地过一年了。
无论是哪个原因,也可能哪个原因都有,总之,云乘月突然不想再那么云淡风轻、置身事外。
她就想要小气一点,斤斤计较一点,才觉得舒服些。
或者更简单一些,就是有点生气吧。
为什么一路上遇到的很多人,一个个都要自作聪明地来给她添点麻烦?让她做这做那、去这里去那里。就是只好脾气的乌龟,时间久了也觉得烦;何况是怕麻烦的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