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谁?
他竭力睁大被血污模糊的眼睛。他一时忘了这双眼睛已经几乎要废了,就算不废,这里全是黑暗,他也该什么都看不到。
但这一次,他看见了。
奇迹一般地,他看见了一个蒙着淡淡白金色光芒的轮廓。那温暖而不刺眼的色泽,简直像清晨的阳光——他本以为自己再也看不见的阳光。
一个男人站在这光芒中。
他伸出手,轻轻按住他的头。
“可怜,也才十六岁。”男人叹了口气,又用充满鼓励的口吻说,“但十六岁也成年了。勇敢一些,站起来。”
洛小孟嘴唇嗫嚅几下。
“……什么?”
男人喂了他一口水,然后又摸了摸他的头。温暖轻柔的感觉。他几乎落泪。
“我说,站起来,我会救你。”
洛小孟茫然了:“为什么……你,你是谁?”
男人的神情依稀好像更温和了。他在叹息,低声说:“我叫申屠侑。”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他一时想不起来。
“你要认为我是水府中害了你的罪魁祸首,也没有问题。”
什么?洛小孟恍然大悟。他不可遏制地怨恨起来。如果还有力气,他想大吼大叫,愤怒地指责这个人,拔出刀砍死这个人——都怪你!看啊都怪你,害我成了这副样子!
但是申屠侑的手按在他头顶上,还是那么温暖轻柔又坚定,那光也如阳光,无不令人想要落泪。
洛小孟呆呆地望着他,最后问出口的只有一句:“你要……救我?为什么?”
“赎罪。”
男人简单地回答,又轻轻抓住他的肩,温和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我们也是被人害了。坚强一点,你要站起来,然后和我们一起复仇!”
“不过,我不会强迫你。”
申屠侑又温和下来,叹息着说:“你是个苦命的孩子。我也是苦出身,知道你活得不容易。无论如何我会救你出去,如果你只想从此好好活着,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洛小孟仍是呆呆地沉默着。
有多久……没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了?甚至有多久,没人再摸着他的头了?
谎言?真实?不知道。不知道。他只知道,所有被欺骗的人,都是因为太渴望去相信对方编织的谎言。
他终于落下泪来。他知道自己不能不信了。
“我……要去!”他嘶哑地说,“我和你一起……找他们报仇!”
申屠侑望着这个年轻的孩子。
他心想,啊,真简单。他会好好带他,但只有一个希望:希望这孩子不是另一个背叛者。
第117章 不教(2)
◎等待◎
云乘月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倒霉了。
她早上出门, 为了拿院服而花了半个多时辰。然后,因为那位胡祥师兄的委托,她开始寻找律法班的鲁润师兄。
一路问了几个人, 才知道律法班的具体位置在本座山峰最高处。原来三位夫子带的班都在最高处。
不巧的是,此山很高, 而且越往上走,道路越陡峭。
开头的一段路,她还能够乘坐纸船。过了山腰后,云气渐侵, 一重冷一重湿, 纸船就不大飞得动了。
云乘月试着补充了几次“浮”字,勉强多维持了一段山路。但最后, 她还是不得不下来,靠双腿爬坡行走。
走了快两个时辰,她才终于能够望见山顶的飞檐。而这时早已过了午饭的时间, 下午的阳光照在她身上, 照得她分外想念吃饭这件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提前换上了院服。
这套藏青色的新生衣袍相当简朴,不仅全无装饰,针脚还有些粗糙,甚至边缘冒出了好几处线头。但在衣袍衣襟内侧,却一左一右分别绣有“明”、“光”二字。
这两枚文字与她灵力呼应,自成法阵,不仅能维持一个舒适的温度, 还能将冷风隔绝在外。
而且她还感觉, 她走路时足底生风, 走得相当轻盈。
这下她才明白, 为什么胡祥师兄提醒她先去领一套院服。否则,哪怕她是第三境修士,这段路走下来也太磨人。
真遗憾,这个世界并没有说书玉简中描绘的御剑飞行。想想也对,剑就那么一点点窄,一直站着身体都僵了,还要御剑然后让冷风猛吹,肯定不舒服。
“总算到了……我还在想会不会走到黄昏。”
云乘月吁了口气,又拍了拍累得呼呼喘气的小麒麟,鼓励它再接再厉,走完剩下的路程。
明光书院在山中屹立多年,山顶早已被削凿打磨,做成了适合念书、生活的地方。拾级而上,放眼望去,只见楼阁错落、亭台点缀,都是些从没见过的制式,大约是很多年前的风格。
道路一旁设有石碑,上题“知行合一”四个字。
“知行合一?”
云乘月被石碑吸引,无意喃喃自语。
“这位师妹知道这是知行碑?”
前方有人略显诧异地出声询问。
原来是一名红衣师兄。他原本在一旁抱书闭目,好似在思考什么,这时睁眼看来,看看她再看看石碑,面露疑惑。
云乘月也有些奇怪,心道这不是写明了么。但她再仔细一看,却发现碑面磨损、文字漫漶,实则不能够看清。
这约等于是一块无字碑,哪里看得见内容?
她皱了皱眉。但她刚才明明看到了……是真的看见了,还是直觉这里写着的应该是“知行合一”四个字?再一深思,她却自己也不确定起来。
沉默间,红衣师兄看了她两眼,却忽然若有所思。
“想必这位是云乘月云师妹,那么师长曾告诉过你,就不奇怪了。”他点点头,自己找了一个解释出来。
他也没有等云乘月确认的意思,客客气气地伸手一拦,说:“云师妹,抱歉,知行台是夫子授课之处,我不好让你上去。”
云乘月沉默了。
午后阳光照耀,山路云气弥漫,那上头的建筑近在眼前,是她花了几个时辰,饭都没吃才抵达的地方。
“……是这样的,这位师兄,我没有要偷学的意思。”
云乘月深吸一口气。她想,算了,终究书院也无可奈何,况且客观上,她也的确给他们带来了麻烦。
她从空间锦囊中取出木匣,示意道:“今早在山下,有一位自称天工班胡祥的师兄,托我将这东西转交给律法班的鲁润师兄。”
红衣师兄愣了愣,却还是摇摇头,有些抱歉地说:“对不住,云师妹,我职责在身,实在不能让你上去。”
“我真的不会偷学。”云乘月指了指身后绵延入白云的山路,“这位师兄,哪怕看在我花了很长时间从山脚爬上来的份上,通融一下,行不行?”
“什么,你是走上来的?”
红衣师兄双目微睁:“书院内除了宿舍,各处都设有传送法阵,只要持有身份玉简,就能自由往来各处。”
“云师妹应该住得离嘉禾堂不远,为何不走那里的传送法阵?”
云乘月抱着玉匣,手指略紧了紧。她微吸一口气,还是平静道:“是这样么,并没有人告诉我。至于身份玉简,我也没有看到。”
红衣师兄顿时大为皱眉。他神情中出现一种不快,但这不快并非针对云乘月。
“真是岂有此理,书院自有规矩,新生入学第一天就该发放玉简,还有戒律手册,传送法阵之类的内容,手册上都有记载……什么,你连这个也没有?”
红衣师兄眉头皱得更紧:“我记得这些事情都是大师姐在安排,难道出了纰漏?不过大师姐做事向来细心,这些也都是做惯了的,又不要她亲自经手,想必是底下的弟子做事不仔细。”
他神情缓下来,认真道:“云师妹受累了,这事我会和大师姐禀报,回头一定按规矩补上你缺的东西。”
这位师兄似乎很习惯自己提一个问题,再自己做一番解释,并且不需要其他人确认。
云乘月静静看着他。
她又微微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那看在我受累的份上,”她重重咬了这几个字,“这位师兄,可否通融一下?终究是你们工作失误,却要我白白受累,这不太好吧?”
然而,红衣师兄却只是摇头。
他异常坚定:“对不起,云师妹,但这是两回事,要适用两种不同的规定。你受累是大师姐工作失误,她之后会为此受到训诫。不让你上去是我接到的命令,因此就是我的职责。”
“不同的行为有不同的规矩管理,不可混为一谈。”
云乘月再吸一口气。这回,她是深深吸一口气了。
她抬手揉揉眉心,声音从牙缝里吐出来,听上去倒还是平静的:“师兄,您一定是律法班的罢?”
这死理认得让人服气,服气得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红衣师兄没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或者就算他听出来了也并不在意。他只是一板一眼,义正辞严地说:“云师妹说得不错,我就是律法班的晋文显,今日轮到我值守知行台。”
云乘月冷冷地盯着他,盯了他好一会儿。
然后,她长叹一声。
“……算了,大约这也算是道心坚定。”她苦笑道,自我开解,“那这样吧,晋师兄,请问知行台授课什么时候结束?我等那位鲁润师兄出来,再将东西交给他,行不行?”
晋文显想了想,严肃点头:“这就无妨了。”
“那就好。”
晋文显却又道:“不过……”
“什么?”
“不过,鲁润师兄乃张夫子亲传,常常在课后代行传道指责,为同窗答疑解惑。”晋文显迟疑道,“通常会持续到很晚的时候。”
云乘月再次忍不住揉了揉额心。
“敢问要到多晚?”她忍耐道,“晋师兄能不能通报一声,叫那位鲁润师兄出来拿了东西,再回去履行职责?”
晋文显看着她。
“不可以,云师妹,这不合规矩。”
云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