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哦哦,来了!”
“等等……糟了,今天是不是又要去松土?我没带锄头!”
“没事,没事,我带了两把,可以分你一把。”
“大小姐带锄头都带两把哦。”
“因为我觉得你可能会忘记……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那两个人匆匆地走了。
云乘月站在早餐铺前,抬头望着天空,直到她们也化为无数流光中的一道。
山腰的铺子里,学子们已几乎走空了。只有摆摊的人在慢悠悠收拾。他们有些是来做任务的学生,有些是值班的老师,有些是外院来蹭讨论的学生。
这里再怎么像普通城镇里的集市,归根结底,也还只是书院的食堂,不能完全还原红尘中的劳苦奔波。
云乘月迎着完全升起的日头,大大伸了个懒腰。
有人走到她身边。
“是否觉得有些失落?”
她没回头,只继续完成了自己的懒腰,才很认真地想了想。
“是有些失落。”
她诚实地回答,并轻轻叹了口气:“原本是我和双锦最好,但现在,她们两人一起上课、一起做任务,一起回来和我讲,说她们帮人松土时闹出了什么笑话……渐渐地,一定是她们更要好了。”
她不能参加书院的这些活动。就算可以接任务,却也只能接私人任务,不能参加课堂教学类的集体任务。白玉京不傻,并不给人钻空子的机会。
那人问:“仅仅如此?”
云乘月便又认真想了一会儿。
“不……其实我并不在乎谁跟谁更要好。她们感情好,我也很高兴。”她笑叹一声,“只是,我可能多少觉得有些寂寞,感觉自己被排除在外。另外,我还有些迷茫。别人开学了,自然而然就有新的同伴、有新的课业,可以过上一种确定的生活。”
“可我的道路在哪里?我只能看见远远的地方有个目标,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到达。”
下定决心要修炼成为大修士,要帮助薛无晦复仇,要挣回自己悠哉的人生。但第一步从哪里开始?
云乘月是现在才逐渐明白,以往她的路走得很顺,是因为总是有巧合、意外推着她进步。薛无晦,卢桁,虞寄风,乐陶……无论是敌是友,他们都是她进步的缘由之一。
可现在,这些支撑都不见了。薛无晦缄默不语,卢爷爷不在书院,虞寄风神秘莫测、敌友难分,乐陶也在外面奔波。
偌大一个书院里,她竟然变得有些迷茫。
“嗯,难免会有这样的感受。”
来人点了点头,慢悠悠地感慨:“只要是一个正常的人类,都难免会有这样的感受。”
云乘月不能够淡定了。她侧过头,凝视着对方:“您难道是说,我之前不是个正常人?”
对方“嗬嗬”地笑起来,伸出皱巴巴却很有力的手,捋了捋雪白的胡须。那些胡须飘飞在空中,尖端似有若无,只是透明的虚影。
“老夫可什么都没说哪。”
一位老人如此悠悠说道。
云乘月望着他。她有些惊讶,有些好奇,有些警惕,还有一些微微的拘谨。
“您好。”她行了个礼。
老人抖了抖雪白的长眉,也露出一丝惊讶:“你认识我?”
云乘月点头:“王夫子,早上好。”
“唔……”
老人沉思片刻,看了看自己身形边缘的虚影,顿时哑然失笑:“哎哟,险些忘了自己是死灵。”
云乘月注意到,他并没有使用“鬼仙”这个词。是随口一说,还是意味着他内心并不认可死灵与鬼仙之分?她想起来,之前薛无晦暗示过,书院里有接应他的人,她猜测那可能是王夫子。都是千年前的大人物,他们互相认识也不奇怪。
她有些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这位老人。
“请问,王夫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决定先当好一个乖巧的学生。
王夫子笑眯眯,慈眉善目的,好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修道老人。
“老夫来看看书院有史以来最受期待的新生。怎么样,在书院待了这么些日子,一切是否顺利,过得开不开心?”
云乘月有些纳闷地看着他。
“您在和我开玩笑,还是在故意挖苦我?”她疑惑道,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这个‘最受期待的新生’,现在只是一个想修炼却没人教的倒霉鬼。”
她语气平和,却不无自嘲。
“嗬嗬嗬……”
不知道为什么,王夫子看起来很高兴,笑个不停。
云乘月等了一等,实在有点无奈,打断道:“您别笑了。不过,如果您愿意指点我几句,您爱笑多久都行。”
“那可不行。老夫与人有约,言道明光书院上上下下,凡是超过第四境的修士,都不可以教你。”
老人立即摇头,断然拒绝。
云乘月早有预料,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她叹了口气。
王夫子又问:“你那头小麒麟呢,怎么不在?”
“拂晓?我留它在屋里做早课,马上我就去接它,然后一起去山海阁看书。”
云乘月回答得很实在。毕竟对她的情况,王夫子应该一清二楚。
“哦,你是想靠山海阁自学……虽然也是个不错的想法,不过若你的目标是来年岁星之战,这法子就实在太慢了。”
王夫子摇头。
云乘月忍耐着,却还是没忍住眉心跳了跳。她只能腹诽:说到底,这还不是因为您和白玉京的约定吗?虽然说,她也知道书院局势不好,王夫子大约也是无奈……
“嗬嗬嗬……”
王夫子却又笑起来。
“您……”
能不能别笑了?到底在笑什么,难道她很好笑吗?
云乘月觉得有点憋屈。她有些想生气,却又发现,王夫子是个很难让人生气的人。
这位老人有一副略微佝偻的、皮肉松弛的外表;标准的苍老模样。然而他睁着一双眼,那发灰的眼珠明亮清澈,平和又带着些许好奇,好似一汪宁静的清泉。
面对这样的眼神,没有人能真正发火。
到头来,云乘月还是只能叹气。
她看了看四周,发现周围的人都如常做自己的事,没有人往这里多看一眼,仿佛并未意识到院长的到来。这大概是某种道法。
“您果真不是来嘲笑我的?”她问得很认真。
“真的不是。”
王夫子也回答得很认真。但随即,他又“嗬嗬嗬”地笑起来。他这样笑眯眯地注视着她,就好似望着自家孙女,或者什么许久未见的亲近之人。
但这是不可能的。云乘月抛开了这个奇怪的联想。
她说:“您不是来嘲笑我的,更不是来教我怎么修炼的。那您能不能告诉我,如果待在书院,我到底要怎么修炼?”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云乘月并未抱有期待。她觉得王夫子应该不会告诉她,毕竟连薛无晦都含糊其辞。然而,矛盾的是,也许她内心又隐隐有一丝预感,觉得可以得到什么线索;毕竟,一个人如果真的完全确定、彻底死心,压根儿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嗬嗬嗬……”
老人又笑了一阵。
然后他说了一句话。
“乘月,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只依赖山海阁的藏书,还会走遍这里的每一座山。”
“……山?”
云乘月一怔。虽然没有答案,可这是个很明显的线索。王夫子在暗示她,明光书院的某座山中藏着什么?
可王夫子那含笑的眼神如此坦荡,却又如此深邃。她看不出其中的含义。
她只知道,老人伸出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拍。
“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只要不断追求知行合一,无论身处何方,无论是否有人引导,我们终会找到自己的道路。”
他朝前走去,又朝天空中走去。
“等等……王夫子,我还想问问,卢爷爷最近如何了?”
意识到王夫子要离开,云乘月不觉跑前几步,有些着急地追问。卢桁一直对她很好。她明明记得,卢爷爷说过他辞别了官场,正要来书院当个老师,可来书院这么些时间,她并没有看见他。想通过通讯玉简联络,卢爷爷也只是简单地说自己在京城办事,还常常找不到人,似乎很忙。
她有些担心,可惜找不到人问。但王夫子一定知道。
“卢……嘉树啊。”
王夫子想了一想,才反应过来,便一笑。
他正一脚踏入云气,回头时衣袍翻飞也如云。他身形缥缈起来,神情却依旧和蔼可亲;阳光穿过他的微笑,好似回忆蒙尘的微黄。
“嘉树那孩子太犟了。我劝他安心在书院教书育人,也能顺便照看你,他却说既然书院不能教你,他待在这里也无大用。他早已启程回京,决意重回官场、疏通各方,只怕你将来去了京城却没人看顾。”
“他没告诉你,兴许是怕你有压力。”
王夫子摇头:“照我说,他是担心太过。有时候,无人教导不一定是坏事。有些人的道路,只有自己能走。”
老人的身影消失在阳光中。
云乘月怔在原地。卢爷爷悄然回京,竟然是为了她?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明明他们并未相处多久,唯一的联系只有母亲……何必为她做到这样。
而且,找到自己的路……总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是不是有谁说过?
“夫子……”
望着远处的青山,望着云影在山谷中移动,不知不觉中,她喃喃出这个词。可她又觉得,那好像不是在叫王道恒。
良久,她摇摇头。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她思索着,自言自语,“也算是个方向。好,那就试试。”
她心中有某种昂扬的东西燃烧起来。她突然有些着急,很想快点毕业,快点去京城,不光是为了岁星之宴、为了薛无晦,也是为了早点去见卢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