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季双锦垂下眼。
“可是……人总是要向上看啊。”
她想起了今天乐水问她的话。
——季小姐,法度之道和意趣之道,你更喜欢哪一个?
那个少年语气温和,笑容却充满了压迫感,还有一种似有若无的循循善诱。
——天下世家,朝廷百官,都站在法度大道这一边。
第129章 “那就扔出去吧”
◎如果不会做人,那就让你会◎
夜晚降临, 如同此前每一天。
“我要出发了。”
云乘月又检查了一遍东西,尤其记得把绒毛黑兔子放进锦囊,这才伸了个懒腰。
“你跟我一起去吧?”
窗边, 亡灵的帝王正凝视着黑夜。他浑身漆黑,却笼着暖光;他在光的这一边, 看上去也柔和不少。
“我不去了。”薛无晦回过头,乌黑长发如夜色流淌,“我要出去一趟,大约要待不少日子。”
云乘月真真切切一怔:“去哪儿?”
“北部。北部灵气稀薄、环境艰苦, 又临近北溟, 非常寒冷,向来是中央控制最薄弱的地方。我在那里有些布置, 现在要亲自去看看。另外……”
他表情有点奇特,像欲言又止。他不常有这样的表情。
云乘月耐心地等着。
薛无晦侧过脸,有点含糊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云乘月:“知道什么?”
他还是盯着窗框, 好像那里突然长出了一朵花:“我有东西给你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再多问几次,也还是这个答案。北部,那里有什么?云乘月之前见过乐陶,听她说过,薛无晦收集了一些死灵,配合他手里的部将,在北部作了一番部署。但乐陶也知道得不是很清楚。
“好吧,你自己小心。”云乘月叮嘱道, “如果有什么事, 一定联系我。”
薛无晦看她一眼, 语气平平:“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 有事就说。”
云乘月笑了:“你不是不管我么?”
他眉心拧起:“我什么时候说不管你?”
云乘月笑着不说话。
帝王的眉头越拧越紧,最后猛然松开。他淡淡道:“算我不对。”
说罢便离开了。他化为烟雾,悄然往北方而去。
做事绝不拖泥带水,这就是薛无晦的风格。云乘月自忖也该学一学他,不让自己拖延太久。
一转头,见拂晓眼巴巴将她看着。它已经被云乘月托付了出去,交给阿苏照顾。阿苏是季双锦的贴身护卫,也是自幼的玩伴,人品正直、忠心耿耿。而且她在外院,也能避开一些内院矛盾。
云乘月又叮嘱它:“有什么就和阿苏说。如果她有什么需要,你也要帮她一把,帮不了就去找双锦,找顾老师,机灵一些,记住了么?”
小麒麟乖乖点头,又“咩”了几声,很是不舍。
“我又不是一去不回。嘘,要帮我保密,不要让人知道我不在屋里。”
小麒麟用力点头,神情严肃。
“咩!”
——保证!
一切就绪。云乘月最后看了一眼通讯玉简,上面一条新消息都没有。她有点微妙的失落,更多却是踏实。她关上通讯玉简,收到了锦囊靠里面的位置。
宵禁钟声响起。宵禁钟声结束。
梦马光芒笼罩。她再一次走出了院子,淹没在夜色之中。
但云乘月没注意,当她经过院墙时,某种肉眼看不见、神识抓不住的粉末,轻轻跳动起来,组合成了一枚隐约的“随”字。
与此同时,知行峰上某座院落里,一双阴鸷冷漠的眼睛,猛然睁开。
——来了。
他露出秃鹫一般的笑容。
庄夜掌心,一枚铁锈色的“随”字一闪而过。
……
后山。
云乘月一路通行,来到了傅眉居住的地方。
一到这里,她就愣住了。
四周树木横倒、草木摧折,简直像发生了一场大战。傅眉挽着袖子,双手抱着一根约莫手臂粗细的树干,拖着枝叶茂盛的那一头,正走来走去。
仔细一看,她好像是用树干当笔,在地上写画什么东西。
四周被画了一个大圈,她又在圈子里写什么东西。
“先别进来。”傅眉头也不抬,说完这一局,口中又念念有词不知道什么。
云乘月顿了顿:“您在做什么?”
“别用尊称,听着叫人不耐烦。”傅眉抬头瞪了她一眼,也顺手完成了最后一笔。她丢开树枝,抱着手臂来回走了两圈,最后露出欣赏的表情,嘀咕了一句“还行,没手生”。
傅眉这才招手:“来来。”
云乘月走过去:“傅眉,上次我落在这里的书……”
“撕了。”傅眉淡定地说,“没了。”
云乘月:……
她是有点恼火的。然而傅眉站在那里,看似平平无奇,周身气息却圆融严密,没有丝毫缝隙;宛如风平浪静的大海。这个人大可以随心所欲,因为在她面前,其他人都只能由着她随心所欲。
傅眉还笑着问:“给我带的吃的呢?”
云乘月压了压火气,到底没压住,有些生硬地回道:“带了,但不想给。”
傅眉脸一沉:“你这是对我不满?”
云乘月也冷道:“书是我好友借给我的,冒了风险。现在丢了,虽然是我大意,但我也没有那么宽容大度,对撕书的人言听计从。”
咕嘟嘟——
这是灵力在空中沸腾的声音。
傅眉下巴微抬、眼神冰冷。她一动不动,周身灵力却沸腾着,又像深不可测的海水开始慢慢旋转。
“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会教你?还是我一定不敢杀你?”傅眉嗤笑道,“二十年前,也没人敢这么对我讲话!”
云乘月没说话。她眉心识海也在震动,以“生”字为中心,“光”、“梦”、“缚”、“刺”等文字旋转着,如同排布某个阵法。理智上,她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知道面对大修士时应当低眉顺眼。
然而,同时,她也感觉到了道心的震动。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道心”,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笃定感:她的道心支撑着她,不准她低头。
气氛绷紧之时,倏然,傅眉一笑。
四周压力为之一轻。
“我道你是生机大道,没想到生机里还包含了很多的骨气。亏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只要能活命便什么都不在乎的道!不过,我喜欢。”
她笑着一招手。
云乘月身上的空间锦囊当即飞了出去。她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干看着。
傅眉拿到锦囊,掂量一下,把刻了保鲜法阵的握在手中,另一个扔回给云乘月。再打开一看,傅眉当即眉开眼笑:“不错不错,都是我喜欢的。很好,你不错,我消气了。”
云乘月收回锦囊。她大部分东西都在这个锦囊里。她板着脸,说不出认输的话,却又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便只能沉默地站着。
傅眉更笑起来。
“跟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她得意地说出幼稚的话,活像她自己就很成熟,“好啦,快过来坐下,我们来治一治你的瓶颈问题。”
僵持片刻,云乘月终究叹了口气。
她认命地走过去。
傅眉还在笑:“他们说你没有‘烟火气’,是么?可我瞧着,你现在心情生动得很,跟尘世间的每一个人都大差不差!”
云乘月嘟哝道:“我又不知道他们说的‘烟火气’是什么。”
“我知道。”
傅眉笑眯眯。
她伸手在云乘月肩上轻轻一拍。当她再次扬起手时,指间已经挟了一封信——正是庄清曦写的信。
云乘月略略一惊,忙道:“这是……”
“我知道这是什么,我也知道你还没看。甚至,我知道你为什么迟迟不看。”傅眉看看信封,露出些许怀念之色,“既然不想看,那我就先保留这封信。等问题解决,我再把信还给你。”
云乘月愣了一会儿,有点生气:“这是个人隐私!”
“隐私?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是书院的学生,怎么不明白?”
“事无不可对人言,那也不是什么事都必须告诉别人!”云乘月发现这个傅眉特别容易让人生气,短时间内就能搞得她心潮起伏。她觉出了一丝古怪,却来不及细想——或者细想也没用——只来得及伸手去抢。
傅眉哪里会让她抢到。
她往后退了几步,双手一合十,手中的信件旋即消失不见。她神色正经了些,说:“我还能帮你看看她写了什么。当年旧事我也知情,如果她哪里有疏漏,我还能帮你纠正。还不谢谢我?唉,不必了,谁让我就是这么个乐于助人的性格。”
傅眉自说自话得很快乐。
云乘月听得一点都不快乐。她开始后悔,后悔自己矫情个什么劲,干嘛不在拿到信的第一时间就拆了。
然而来不及了。
她来不及拆信,甚至来不及再走出去。
她的脚下,这个傅眉刚刚画好的法阵,亮了起来。每一条刻下的线条都变得暗红,如血液静静流动。而从这“血液”之中,又生出荆棘一般的东西,顷刻把她束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