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薛无晦一言不发,还是那么面无表情,又皱了皱眉。
云乘月侧头一想:“你难道是在担心我?你在生气太清剑?那就好好说。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发脾气似的。”
“我没……”
薛无晦动了动嘴唇,忽然把话咽了回去。“嗯。”他说。
看着他的样子,云乘月笑了。
她手一翻,掌中浮起一层薄薄的生机灵气,她又将生机灵气展开,并叠了几叠,最后叠成了一只白色的千纸鹤。
“给你。”她递过去,“收了千纸鹤,就不生气了。”
帝王瞟了他一眼,神色仿佛有些睥睨。没接。“朕不要。”他说,“朕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那不是他说了算的。
那只白色的千纸鹤自个儿晃悠悠飞起来,在帝王面前盘旋了一圈。当他想伸手捉住时,小小千纸鹤突然炸开,成了五颜六色的小小烟花。
“砰——不高兴全都飞飞!”
云乘月煞有介事。
薛无晦绷了一会儿,到底没绷住,露出一朵小小的微笑。
他走上前来:“刚才那太清令……有没有伤到你?我瞧着有东西进了你的识海。”
“有些难以说明……等等,我感觉云舟帖的内容似乎增加了。”
“哦?”
云乘月取出云舟帖,将之展开。
流动的水墨徐徐形成几行文字。果不其然,可以阅读的内容增加了。
[仲春之际,云舟飞渡。
是日,青野天染,穹苍悬流。花叶随风,云水交融。
有飞仙临世,与帝把酒同游。]
增加的是最后一句。
飞仙?帝?云乘月眉心跳了几跳,猛一抬头:“难道写的是我和……”
薛无晦别过脸。好一会静默。
接着他清清嗓子,若无其事道:“让我瞧瞧你的状况。”
云乘月狐疑地看着他。但拗不过,她还是选择了不追问。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她想着。
“手给我。”他说。
云乘月伸手,又运转体内灵力,将内视所见的情况开放给他。这样一来,薛无晦就能共享她的视野,看清她的识海和丹田的状况。
“原来如此。”薛无晦沉吟,“这东西……确实和以前神鬼赐福很像像,不过又混杂了其他的力量。奇怪,你的书文怎么这样高兴,难不成是把它当成了食物?”
他有些惊讶。
“嗯?它们……也不至于这样饥不择食吧?”云乘月不确定。
话音刚落,她丹田之中,守在旁边的“生”、“光”,还有古代的“梦”字书文,以及其它零零碎碎的书文,就都一起扑了上去。它们笔画扭动,化出一个圆圆的“O”,仿佛一张张大嘴。
嗷呜——
大嘴对着那金色的光芒就咬了一大口。一口接一口。
吧唧……
仿佛还能听到咀嚼的声音。
云乘月:……
薛无晦看她一眼:“看,果然是当成了食物。”
云乘月扶额:“还真吃了。不知道吃了这东西,它们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正说着,云乘月感觉到一阵浓重的睡意袭来。她只来得及往旁边走了半步,正好靠在薛无晦身上。
“云乘月?”
他的声音出现了波动。
“不慌,我只是好困,困得不正常,扶我一下……”
她竭力想清醒,但困意好像从灵魂深处传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薛无晦紧紧皱眉。他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正想运转灵力,自己却也晃了几晃。
他……也困了?
他一惊。他可是死灵之身,怎么会困?
可睡意是这样真实,真实得宛如他还活着。他只来得及抱着云乘月往旁边走了两步,两人就一起栽在了那把藤编的凉椅上。
被子还没盖……她不会着凉吧?
失去意识前,薛无晦只来得及酝酿出这个想法。
他们没有看见,云舟帖自己跳了出来。
还有生机书文、光芒书文……
它们纷纷离开云乘月的丹田,出来护在他们四周。白色的雾气弥漫开来,掩饰住了他们的身影,也掩盖住了他们的气息。
头顶的星空漫漫无言,一颗颗星子仿佛一只只窥视的眼睛。但当星光垂落在这这座小院头上,就有乳白的雾气波动。星光被无声无息地拨开了。
静谧的院子里,只有雾气,只有灯笼的昏黄,还有云舟帖隐隐的闪光。
以及两个静静沉睡的人。
……
风声……
桂花的香气。
还有像是扫帚划在地面的声音……
云乘月动了动。
她朦朦胧胧睁开眼,发觉自己趴着睡着了。
“这是……”
刚刚直起身,旁边就传来一声脆响。
啪——
“对……对不起,大师姐,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
什么?
她扭过头,又眨了眨眼。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小院,有深红的枫树,有石桌、石凳,地面堆着黄色的落叶……
一个孩子站在她面前,怯怯地看着她。
孩子手里拿着一柄剑,脚边横着一把扫帚。不远处是被扫成堆的落叶。
“你是……”云乘月揉了揉太阳穴。在看见这孩子的一瞬间,她的记忆如水波蔓延;原本朦胧的记忆清晰涌出。
“锦年?”
她叫出了孩子的名字,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恍然:为什么刚才竟想不起来这孩子的名字?明明这是庄锦年,是她的师妹。
庄锦年是个瘦小的女孩子,差点撑不起来褐色的短衫长裤。在她瘦巴巴的脸上,是一双大得出奇的、浅棕色的眼睛。她眼巴巴地看着她,像只可怜的小狗。
“大师姐,我做完了扫除来叫你,不小心碰掉了你的剑……对不起。”
她伸出手,小心地将那柄剑放在桌面上,并注意不要压到上头的纸本。
云乘月看一眼那剑。太清剑,她的三把佩剑之一。奇怪,分明是她自己的剑,看起来居然也有种陌生感。
她伸手抓住太清剑。触手冰凉。
“不,是我不小心睡着了。作业还没改完,再这样下去就耽误了。”云乘月再次揉了揉太阳穴,对庄锦年微笑,“谢谢你叫醒我。锦年,今天是你值日?”
“嗯,我已经做完了……我有好好做的。”庄锦年点点头,对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我看见了。辛苦锦年了。”云乘月站起身,摸摸小姑娘的头,又从她耳边摘下一片红叶,“怎么头发乱糟糟的。来,我重新给你梳一下。”
“好!”
庄锦年眼睛一亮,惊喜地答应了。她坐在石凳上,小小的身躯挺得直直的,一动也不动。
云乘月给她梳头。她照顾这些师弟师妹很有经验,总是随身带着梳子、手帕这类东西。
庄锦年细瘦的脖颈小心地静止着,生怕多动一下,会扰乱她的动作。在她衣领间,露出一角白色的痕迹。
云乘月知道,那是小姑娘生来就有的胎记,遍布了她整个脊背。因为这个胎记,庄锦年被家里视为不详之人。
她遇到庄锦年的时候,她一个人在下雨的野外,蜷缩在树下一动不动,身躯瑟瑟发抖。她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迷路了,但庄锦年一脸冷静地告诉她,没关系,她只是被家人抛弃了。
怎么会没关系?
云乘月想起来就要摇头。
“大师姐——”
可庄锦年出声了。现在真好,小姑娘来到了书院,声音越来越有朝气。也许小孩子能够更快地遗忘苦难?
“怎么了?”
“我好喜欢大师姐。”
她忍不住笑了:“我也很喜欢锦年。锦年读书又努力,值日也认真,多么讨人喜欢呀。”
庄锦年忍不住晃了晃两条腿。“就是,我才不像阿兄,只读书,不好好做值日。”她撅撅嘴,小声地抱怨,“可是,阿兄比我成绩好呢……大师姐会不会更喜欢阿兄?”
“你阿兄……”
是谁?
她又恍惚了一瞬。为什么会忽然想不起朝夕相处的人的名字?
接着,她想起来了。
“梦柳也是个好孩子。不过,我都是同样地喜欢着你们。好了,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