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仅有的三缕红色情感则冲锋在前,杀气腾腾,蛮横地将大阵倾斜的信息压制回去。
无数的情感,每一缕背后都有一个人类的嬉笑怒骂。云乘月忽然感到,她并不是一个人在这里;有其他人在她身后,虽然他们并未意识到,但他们也在支持她,在为自己的生存努力。
——万物向死而生,自然更加奋力求生。在死亡的阴影前,生命才如此可贵。
这是很久以前,老师曾说过的话。那时他们经过一片战场,战斗已经结束,活着的人在清理尸体。老师也走在其中,弯腰一个个搜寻活人,救治伤者。
很多人都很痛苦,呻吟、喘息,甚至有人哑声求他们帮忙杀了他,好结束这份磨人的疼痛。但老师都拒绝了。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弯下腰,一次又一次伸出手,去搀扶、去治疗。夕阳里,夜色下,她的背影那样高大,又那样温柔。
她告诉他们,也告诉她:要活着,要竭力活下去,生命最可贵。
为什么这个时候会突然想起老师?云乘月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她突兀地回忆起那个场景时,有一种冥冥的醒悟升起了。
白玉京的星祠,是用来做什么的?是守护皇城吗?
那么,它的防御阵法核心,会是“守护”一类含义的字么?
守?护?圈?
云乘月都尝试去看,也确实都看见了,可它们只是这座阵法的一部分,并不是核心。
不……
好好想一想。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的直觉肯定抓住了什么,才会突然提供一段久远的回忆;也可能是老师在天之灵,冥冥之中看顾她,提示着她什么。
是什么?
生命,向死而生,可贵……
生?死?存?亡?
不。同样都有,也很重要,可是都不是。
到底是什么?
庄梦柳如此渴望生命、渴望长生,不惜骗走太清剑,不惜背叛他们所有人,不惜有负天下百姓,也要苟延残喘活下去。
这样一个珍爱性命的人,会在京城重地的星祠上,选一个什么字来充当防御核心?
时间一点一滴经过,力量每时每刻都在燃烧。纵然有书文的全力支持,纵然有众人的情感作为补充,但她还是感觉到了枯竭。再过大约三十秒,她就真的再也没有力气了。
会失败吗?没关系,她也算到了失败的可能。如果失败,“梦”字会来接应她,不至于触发大阵的警报。这次尝试仅仅是不成功,并不会让她损失什么。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了。这是力量耗尽的表现之一。
也许是因为这点模糊,她眼前似乎出现了很久之前的场景。是在太苍山脚的书院里,她在给师弟师妹们讲故事,桃花的花瓣落下来,她在和他们讲……
——大师姐,我想问个问题,你别生气……你总说老师是很厉害的人,可自从我来到书院,只是见到老师病弱的模样。老师究竟厉害在哪里,是她以前有很强的剑术么?
这个问题是谁问的,是毛必行吗?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一天大家都在,庄梦柳也在。他似乎是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专注地、含笑地听着。
于是,她就讲了很多老师的故事。那一天她一定也讲了那个战场上的故事,讲了老师说的话,讲了她为什么如此深刻地记得那个场景……
为什么?
她为什么如此深刻地记得那个场景?
一定是因为,她刚才没有想全。那一天老师还说了什么,在“生命可贵”之后,还说了什么。
老师当年……老师当年,到底还说了什么?
——要活着,要竭力活下去。生命可贵。
——可是,这位大人,活着太苦了,太苦了啊……
——那也要活。
——可……
——哪怕一辈子都看不见改变,哪怕一辈子都不会有改善,也要竭力活下去。因为……
因为……
她想起来了。
模糊的意识里,老师的背影再次出现。她映着太阳的方向,纵然那只是一轮即将没落的残阳;她留给她的是一道背影,庄严、肃穆,却又温柔坚强。
记忆中的老师向那个人伸出了手。
现在,时隔千年,云乘月也在怔然中伸出了手。
不知不觉,她们两人的身影似乎重叠了。她在思想中溯回了时光,直抵从前,站在了老师当年的位置,也许也是第一次真正明白了老师的想法。那是仅靠语言无法传递的感受。
老师说,因为……
云乘月张开口。
“……因为,人类是只要怀抱希望,就能绵延不绝的存在。”
——希望。
她伸出的手,也同时抓住了一道光。这是一道金红色为主、夹杂着无数火彩的钻光。当她没有看见它时,它丝毫不起眼,仿佛压根儿不存在;可当她切切实实地抓住它,它就变得耀眼、灿烂、不容忽视。
就像是……
光芒化为两个文字:希望。
就像“希望”这个词的含义一样。
“抓住你了。”
云乘月清醒过来。她微笑,眼角却有些泛红。
她捏住它,攥紧它,将它的光芒牢牢掌握。也就在这时,原本庞大的压力消失了;她顺利地切入阵法,如水流入海,轻盈地流入了那片黑暗。
她进入了星祠内部,如预想一般悄无声息。
没有任何人发觉,除了……
星祠的高台上,朱雀星官振臂欢呼。
水幕背后,依旧坐着辰星。但太子没有来。太子忙于监国,或说沉迷监国,正在玩他的朝政游戏。
辰星安静地坐着,只是忽然扭过头,看向岁星之眼。
岁星之眼——这口井静静地立在那里。古朴,幽凉,如大地之眼,也如跌落的星星的尸体。
辰星知道,那口井可以联络天上,也能深入星祠内部。当她需要喂养这星祠内部沉睡的怪物,就会将人从井里扔进去。这样看的话,这井又像一张贪得无厌的嘴。
她为什么忽然注意这口井?
辰星也说不明白。就是一刹那,她心意波动,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仿佛是……有什么和她深切相关、至关重要的东西,进入了那片黑暗的禁地。
她有些心神不宁,也有些迷惘。可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要进去看看吗?
……不,还是算了。她必须监督太清剑。
她回过头,继续注视着太清剑带来的盛宴,注视着那些为了太清令而狂欢的人们。他们都以为天上真的会掉馅饼,正感激涕零、正心怀侥幸。
如果他们知道,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会被投入这口井,将血肉供奉为黑暗的食物,他们还会这样高兴吗?
辰星这样想着,低下头,抱紧了怀里的银镜。
如果那个人还在就好了……
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
她脑海中闪过了云乘月的脸。
岁星……
不,不对。她怎么可能依赖她?要依赖也是依赖陛下。
一定是她出了某种问题。不能想,不能想……
……
黑色的、无尽的汪洋大海。
这是云乘月见到的景象。
星祠只是一座建筑,虽然宏伟,可空间终究有限。可是进了这内部,就仿佛到了另一个天地。而这天地之间是海,且只有海。
哗啦——
她甚至能听见海水拍打礁石的声音。
除了上下,左右四方在这里都失去了意义。云乘月凌空而立,四面看看,忽然远远见到了一点光芒。
很久以前,在另一个世界里,她听说在很深的、阳光无法抵达的海洋里,生活着一种会发光的鱼。它们在前额伸出长长的触角,仿佛一根鱼竿,而鱼竿末尾就是一点光芒。
这点光芒会吸引迷路的小鱼迎头赶上。当它们好不容易抵达光芒,才会发现那不是光明,只是诱饵。在光芒背后,是面目狰狞、没有眼睛的怪鱼。但是已经晚了,迷路的小鱼会被捕猎者一口吞掉。
现在,她看见的光芒也会是捕食者的诱饵吗?
云乘月思索了片刻,决定先掏一瓶元灵丹出来吃掉。她出门什么都可以不带,补给必须带够。
调息片刻,等力量完全恢复,云乘月又掏出一辆飞舟。这还是胡祥师兄送她的,是感谢她在罗城救了人,据说是胡师兄十年磨一剑的得意之作。
云乘月不知道这飞舟具体好在哪里,只知道它外观简洁,类似一只两头翘起、有水波纹的梭子,每一根线条都优美流畅,行驶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速度随心控制,飞得又快又稳,还水火不侵,内部又能调节温度……
哦,这样一想,果然是样样都好的精品飞舟。
坐在飞舟上,云乘月向前飞去。飞舟自身有防御系统,但为了避免和星祠阵法发生冲突,她把飞舟的防御关闭了,还用“梦”的瑰丽覆盖了整座飞舟。
黑暗的大海静谧极了,只有浪涛声一次接一次,每次的间隔都一样。单调乏味。
云乘月往下看了一眼。
她什么都没做,仅仅是看了一眼,甚至还打了个呵欠。
又有点困了……攻破星祠防御阵法,终究是个费脑筋的工作。
但还得打起精神。
这样想着,她站了起来,一脚踏上船头。腰间的玉清剑和上清剑都回应了她,无需拔剑,就有剑风凝聚。
一切都很静,但空气悄然收紧。
近了。那点光芒越来越近,从一豆变成了一捧,继而是一片。她看清了光芒的来源——是烛火。
眼前出现了一座悬浮在半空的平台。那台面上铺得有砖,又放了桌椅、床铺,两侧还立着书架,书架上满满地摆了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