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366章

作者:南楼北望 标签: 情有独钟 东方玄幻 穿越重生

  “老师!”云乘月忽然有点气闷,“您当初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原来您对谁都是这样说的!”

  “哈哈哈……”

  老师有点尴尬地笑起来。

  高文蕴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很厉害的修士……就能报仇了吗?”

  “可以。”老师说,“瞧我们乘月,别说报一次仇了,就是一次报十个仇,她也能一剑串一串!”

  云乘月轻咳一声:“老师,吹过了,吹过了。”

  高文蕴抱着她的脖子,又想了一会儿,抽抽鼻子说:“那等我也成为很厉害的修士,一定就能报仇了。”

  “嗯。”云乘月微笑,声音温柔,又有点打趣,“而且到那个时候,就不会再害怕了。”

  “……我没有害怕。”

  高文蕴把脸埋在她背里。过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很小声地问:“真的吗?”

  两个女人都没有回答,因为她们笑起来。

  最后,老师悠悠道:“文蕴,你知道人类为什么能够修行,能够拥有力量吗?”

  “为什么?”高文蕴从来是一个乖巧捧场的听众。

  “因为人类拥有情感。而害怕也是情感的一种。因此可以说,害怕也会让我们更强大。”

  高文蕴睁着大眼睛,很认真地在思考。

  老师挤挤眼睛,有些促狭道:“比如,说不准以后你能飞快观想出书文,是个‘惧’字之类。一在战场上放出来,敌人都被你吓坏了,你就不战而胜啦!”

  “唔?嗯……”高文蕴似懂非懂,茫然点头。

  云乘月只是一直笑着,眉眼柔和极了。

  星空闪烁,星星多得令人晕眩。秋季的银河华丽深邃,仿佛要一直垂到地面。那时的星空还是真正的星空。

  薛无晦就站在这样的星空下,目送她们远去,也听着她们温柔的谈笑远去。

  ——不过,文蕴,我们教你修行,可是要有前提的。

  ——啊……

  ——要当个好人。

  ——唔?

  ——就是说,剑刃要对准神鬼,对准敌人,不能够欺负无辜之人。

  ——那……就像英雄后羿,对吗?有力量射下九个太阳,但是也要考虑到大家还需要一个太阳。

  ——就是这样,文蕴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能做到吗?

  ——我可以!

  ——不可以有了力量就背叛初心,反而和神鬼勾结哦。我可遇到过不止一次了。

  ——什么……不,不会那样!我一定不会!

  薛无晦听见了这一切。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他本以为,自己早就忘记身为人类的大部分情感,这时却忽然想叹息一声。

  他没有动,因为他身边多了一个人。她坐在他身边,一身白衣,长发披散。双手抱着膝盖,像个小孩子。她也正出神地凝望着那几人的背影。

  “……师姐。”

  薛无晦低声喊出这个称呼,语气轻柔异常。

  “……啊。”

  她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她又清清嗓子。

  “你一进来我就发现了。对不起,我忽然有些累,所以多睡了一会儿。”

  “不,没关系。”他立即说,“你杀了虚渊,是该累的。累了多休息一会儿,这没什么。”

  “……嗯。”

  她低低应了。

  他们又站了一会儿,直到这个世界也渐渐崩碎。那些记忆的碎片飞扬如纸屑,细细密密飘飘扬扬;如果想伸手去抓,那什么也抓不到。

  又有新的景色合拢过来。

  这一次是春日的院子。漫漫的春阳下,发了新芽的香椿树懒洋洋地晃动小小的叶片,将一点细碎的光影投下。

  那个年轻的、束着马尾的云乘月正坐在光影里,一边打呵欠一边改作业。王道恒坐在不远处的大石头上,笑呵呵地削一段木头,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庄锦年趴在另一边,专心致志地画一幅画。

  毛必行在旁边跑来跑去,试图放一只风筝,但一直没成功,就凑过来嘴贱,说庄锦年画画太丑了,是浪费珍贵的纸张,差点把庄锦年说哭。于是毛必行被云乘月拍了两巴掌。

  庄梦柳站在边上,抱着一支巨大的毛笔,蘸了水在地上写字。他看上去很专心,却时不时抬起眼看向石桌,脸上就出现微微的笑意。

  高文蕴卷着一册故事书,正来回地走,一会儿含羞低头,一会儿昂首怒目,一会儿跳来跳去地扮个滑稽模样——她看故事书看得太投入时,就会这样手舞足蹈地演起来。

  薛无晦坐在香椿树上,晃着双腿,手里拿着几根干草,正在编一只蚂蚱。过了会儿,毛必行抬头叫他,让他把蚂蚱分自己一只,他就大声拒绝,说这是要送给别人的。

  ——送给谁呢?

  这时候,老师也来了。她变得更加虚弱,更加苍老,也更加瘦小,小小的一团蜷在特制的轮椅上,像个很老很老的小老太太。可是她依然在笑,眼里闪着快活的光。

  ——老师回来了!

  大家都站起来了。

  韩夫子给老师推着轮椅,神情原本严肃又忧郁,但这时候也泛出一点微笑。

  薛无晦跳下树,有点不好意思。但那个时候他在太阳下面晒成了小麦色,也看不大出脸红。被老师这么一问,他挠挠头,含糊了几句,却什么都没说。

  所有人都在。

  然而,又有新的记忆碎片在春阳的左边展开。那是战争。马蹄滚滚、铁甲烁烁,身着银甲的青年将军乘坐在最高大的异兽上,正往前方的城镇而去。

  就在他们快要抵达之时,却有一道光束从天而降。光束中间是一张巨大的、狞笑的脸;它携着惊雷般的气势,俯冲到城镇正上方;气流飞卷,也袭击到了军队的范围。

  刹那间,血肉飞溅,惨呼四起。

  青年将军目眦欲裂,发出狂怒的叫喊,从骑兽背上站了起来。他用力一蹬,迎着那箭而去。一声巨响后,那光束消失,而将军也化为了一滩肉泥血雨。

  云乘月看过去,哑声道:“那是骁山战役,你还记得吗?毛必行撞上了一只刚刚进阶的强大神鬼,为了保护他的军队和前方的百姓,他战死当场。”

  “是。我记得。”他说。

  前方春阳里,少年毛必行拖着他的风筝,还在悄悄对庄梦柳做鬼脸。

  又一枚碎片在右方展开。那是一只缓慢行驶的后勤部队,负责押送粮草的女将一脸凝重,脸上的血污都来不及擦。她前方是一条河流,而且那河流正诡异地由窄而宽,从一条窄窄的溪流变成宽阔汹涌的河流。

  ——撤退!撤退!

  她发出指令,又抽出一支横笛,搭在唇边吹响。她手指翻飞如电光,吹出凄厉急促的乐音。

  乐音化为光幕,笼罩在她和部队身上,形成一面护盾。

  然而巨浪滔滔。很快,河水往两边分开,其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脑袋。那是一条冰冷黝黑的长蛇,腹部长满了大大小小的嘴。

  女将一脸绝望。她拼了命地吹响笛子,可最终还是被巨浪吞噬。

  “那是锦年。”云乘月看过去,声音有些含混,“你记得吗?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差点被河水淹死,是我把她捞了出来。我没有想到她最后还是被拖进了河里……我去援救的时候,只救下了一点点人。”

  “其实我没能亲眼看到那一幕,只是听他们描述。我一遍又一遍地想象当时的情景。”

  薛无晦看过去,沉默地点点头。

  而前方春阳里,少女时的庄锦年捧着她的画,喜滋滋地给云乘月看,说这是她画的书院所有人。她笑得一脸憧憬,说今后每年都画一张,画到大家都成亲了、有孩子了、变老了,画到很多很多年以后。

  “师姐——”

  薛无晦顾不得其他,用力抓住了她的手。他沉声道:“你别再想了。”

  但又一片记忆碎片,已经在他们脚下徐徐展开。

  那是一家书院。不是太苍山脚下经过修缮、搭建的简陋屋宅,而是坐落在青山碧水间的典雅建筑。这里粉墙黛瓦,青石为阶,竹柏遍植。一名留着山羊胡的清瘦老人站在台阶上,背后挂着黑底金字的牌匾:省身堂。两侧还有对联:一日三省吾身,终生任重道远。

  老人背负双手,正在讲课。许多学生坐在蒲团上,听得专心致志。也有懒怠的学生垂着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另有一名身着曲裾的年轻女子,坐在一旁的桌案后,正一边听一边记录什么。

  老人讲了一会儿,侧头去问:文蕴,刚才这段记下来没有?回头要记得编进书里。

  女子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回答:韩夫子您就别担心了。我会都整理进《天下经略》,给大师姐送过去。

  老人微微点头,舒展了那张天生严厉、后天又愈发清苦的脸庞。他喃喃道:子琼不在了,我要替她完成她的宏愿……

  可就在这时,山林震动,紧接着一声巨响——山石炸开了!

  ——怎么回事?

  ——书院不是有防御大阵?

  ——敌袭!敌袭!敌袭!

  ——全体戒备!!!

  烟尘弥漫,遮蔽了宁静的天空;从烟尘之中,赫然出现几个巨大的影子。

  其中一个,正是后来被镇压在白玉京星祠中的虚渊。它高飞起来,鱼鳍变成了巨大的翅膀,透明的头部里,翠绿的巨眼灵活地转动着,打量着书院中的诸多师生。

  ——美味,美味……美味美味美味!!

  它发出尖鸣。

  ——吃了他们!

  一众神鬼倾斜而下。方才还宁静雅致的居所,顷刻血肉滚滚。

  云乘月垂着头,盯着这一幕。她无意识地伸出手,仿佛想阻止什么,最后却紧紧握住拳头。

  前方,还是春阳,还是最初的太苍山,还是最初的那几个人。高文蕴奔向了老师,正手舞足蹈,快乐地讲述着她新看的故事。老师满面微笑,伸出皱巴巴的手,怜爱地理了理她的鬓发。韩夫子则轻轻给妻子整理头发。他也笑了。

  那时的云乘月含笑看着他们,神情里全是满足。薛无晦站在她身边,偷偷看她几眼,悄悄把编好的蚂蚱放进她的口袋。

  云乘月抬起头,和当年的自己对视。

  “……我没有保护好他们。”她对那个自己说,说得很认真,“那时我们已经打下了不少地盘,本以为中州固若金汤。韩夫子说他不想打仗了,想要去学堂教书,也把老师没有编完的《天下经略》再完善完善。”

  “而文蕴也厌倦了战争。她好几个朋友都死在了战场上。所以她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