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这一头,严伯舟已经激动起来,几乎哽咽:“原来我还有机会见到王夫子他老人家!我……我临死之前十分后悔,没有听他老人家的话,我一直想再见王夫子一面……”
云乘月莞尔,打趣道:“何止一面,严大人今后还能继续见王夫子好多面呢。”
“——谁要见我?”
一团旋涡般的淡金色光芒出现在地宫中。紧接着,一名宽袍大袖、道骨仙风的白胡子老人跨步而出。他两道长眉飞起,手里还拈着长长的胡须,一脸疑惑地看过来。
“这里是地宫?老夫还以为小师弟是一辈子不会让别人踏进……道子?!”
杨嘉突然抬头:什么,小师弟?
老人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只顾诧异地睁大眼睛。“道子”是严伯舟的字。
严伯舟飞扑上前:“夫子!学生惭愧!学生,学生……!”
“道子……真的是你?!” 王夫子确认是严伯舟后,也不禁激动起来。说起来,严伯舟是他千年来收的少数几名学生,是真真正正的嫡传弟子,也是他最寄予厚望的人。数十年前严伯舟横死,王夫子受了很大的打击。
“夫子,学生愚笨,如今沦落为死灵……多亏云,云教主相救,学生才能从白玉京星祠中脱身!”
“什么——白玉京星祠?”王夫子严肃起来,“你既然已经脱身,难道虚渊已经被……!”
他看向云乘月。
云乘月也忽然挑眉。她看看老人,再瞟一眼薛无晦,哼了一声:“好啊,你们果然都知道里面是虚渊,就是不告诉我。”
薛无晦默然。
王夫子却摇头:“大师姐先前又没有记忆,我想着不让你多操心,让我和小师弟来解决就好。现在……大师姐的记忆是恢复了?”
他犹疑地看着她,不觉又使用了当年的称呼。
“恢复了一大部分。”云乘月简单道,又催促,“我们能不能边吃饭边聊?”
“啊——对对对,好好好!大师姐辛苦了!”王夫子恍然,连忙拿出空间锦囊,又左右找桌椅板凳。薛无晦起身过去,帮他一起张罗。地宫里的几名青铜人俑也动了起来,还试图做点装饰。
一时间,地宫里热闹起来。
杨嘉静静看着他们:什么,大师姐又是怎么回事?
有没有人能给他解释一下?
难道他不是照天教的一员吗?他不能知道真相吗?
能不能注意一下他?他好歹是明光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夫子吧?白泽,白泽你能看过来一眼吗?之前不是还在刻意拉拢他吗?
杨嘉夫子陷入沉思。
一团银绿色的光缓缓飞来,落在他的手边,变成了一名小人。和刚才相比,他的形象要清楚不少,几乎是个微缩的严伯舟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脸上的迷茫和震惊,这才陡然感到安慰:太好了,原来这里还有和我一样正常的人。
严伯舟悄悄传音给杨嘉:[杨道友,你说,王夫子是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杨嘉悄悄回答:[严前辈,我也不知,想必是我们听错了,王夫子他老人家绝对没有云教主其实是他的大师姐,白泽是他小师弟的意思。]
严伯舟迟疑:[可我怎么听着,就是这个意思?]
杨嘉笃定:[不,肯定是我们听错了。]
两人一齐沉默片刻。
严伯舟犹犹豫豫:[可是,我觉得我们没有听错。]
杨嘉叹了口气,幽幽道:[好罢,其实我也觉得我们没听错。]
严伯舟思索:[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云教主一看就是真正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怎么可能是王夫子的大师姐?]
杨嘉回想起之前在雪山的经历,不禁呵呵一笑:[那还用说?我们指定是撞上了千年的老妖怪,被拐进来了!]
作为一名年轻的、修生机大道的夫子,杨嘉性格其实比较活泼,私下也爱开玩笑。他仗着是在神识传音,就大着胆子挤兑了他们一句。
没想到,一句话刚说完,那边的三个人——或说一人两鬼,就同时抬头看了过来。
三双眼睛静静地凝视着他。
杨嘉:……
杨嘉夫子,试图保持冷静。微笑以对,假装无事发生。
云乘月清清嗓子:“杨夫子,有件事忘记告诉你。这座地宫是白泽的道场,任何神识传音都会被有权限的人听见——也就是我们三个。”
杨嘉:……
冷汗,在脊背上渗了出来。
严伯舟飞起来,身形有点晃,却很有担当地说:“教主误会了,刚刚那句不敬师长的话是……是我说的!”
杨嘉:……
谢谢你严前辈,但是你真的没必要特意强调出“不敬师长”这四个字的。真的。
“杨夫子——”
白眉老人幽幽开口。
杨嘉微微一抖,强撑着笑容:“王,王夫子……”
老人严肃道:“杨夫子今年的假期怎么放,我要再考虑一下。”
杨嘉:……
“王夫子——是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老人“嚯嚯嚯”地笑起来,满脸促狭。
云乘月坐在桌边,看着薛无晦把碗碟放好、又把菜放好。她笑眯眯,冲那边招招手:“来吃饭啦。”
……
排骨是精制肋排,七分瘦三分肥,用花雕酒略腌过,和新鲜的青笋一起烧得软烂。稍微一咬,肉香就脱骨满溢而来。
“……我第一次在书院里吃饭的时候,觉得这样挺不道骨仙风的。”
杨嘉啃完一块排骨,忽然感叹一句。
“……唔?”云乘月喝着果汁抬起头。
“确实。”薛无晦立即赞成。他没怎么吃,坐在饭桌边翻书。
“嚯嚯嚯……”王夫子捧着白粥笑呵呵。他刚换上了一具栖魂傀儡,正在享受吃饭的乐趣。
“我却是颇为怀念吃饭的滋味。”严伯舟叹息。
云乘月立即安慰道:“回头让白泽也给严大人做一具傀儡。对了,还有杜大人。对吧,白泽?”
她用胳膊肘碰了碰薛无晦。
“可以。”薛无晦翻过一页书,答应得很干脆。
严伯舟高兴起来,彬彬有礼地道谢,还帮杜尚德一起道谢。
“我还没说完呢。我那会儿觉得这样挺没气质的,我想象中的仙人应该是绝云气、负青天,朝游北海暮苍梧。哪能像个凡夫俗子一样关注些吃吃喝喝的事?”
杨嘉碎碎念:“但后来我渐渐明白,修士如果脱离红尘,忘记了做人的滋味,那才是忘了本心,走上歧路……”
“说得好。”
“正是这个道理。”
“我也有类似的体悟。”
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乘月,来,喝汤。”王夫子笑眯眯地舀汤,特意多舀了点丝瓜进去。
“我要喝果汁了……好好好。”云乘月接过碗,“所以刚才你果然是故意叫我‘大师姐’的吧?”
“嚯嚯嚯……”
“他肯定是故意的。天甲——来,帮我拿支笔。”薛无晦又翻过一页,并伸手示意青铜人俑过来,而后开始在纸册上写写画画。
杨嘉还在感慨:“领悟这点之后,我就主动外出游历,还隐姓埋名当了几年凡人……”
“哦!”
“厉害!”
“正是如此。”
大家继续泛泛听着,敷衍点头,各做各的。
严伯舟正探究地看着薛无晦,终于开口:“这位白泽道友,你用的这是……难道是传说中的青铜人俑?”
薛无晦抬起来一眼,有点感兴趣:“不错。严道友也认识?”
“我曾经对天工大道很感兴趣!可惜没什么天赋。”严伯舟来了谈兴,“我读书时有个师姐,姓公输,她就很有天赋,后来还成了闻名天下的公输夫子……”
云乘月立即看过来:“原来严大人和公输夫子是师姐弟!我与公输夫子不熟,但她的徒弟却帮过我许多。”
严伯舟高兴地点点头,又连忙摆手:“教主不能叫我‘严大人’,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云乘月不同意:“那怎么行。算了,我还是都以‘道友’相称吧。”
“这……好,教主爽快,我也不能过多拘泥于礼节。”严伯舟犹豫片刻,答应下来。
杨嘉在继续感慨:“离开西南群山后,我又北上,试图寻找传说中的世界边沿,但最终只看见了一片汪洋,怎么飞也飞不出去。说不定传说是真的,有个巨大的罩子罩住了我们的世界,将我们和更远的地方隔绝……”
“——确实是这样的。”
云乘月忽然回头,认真地说了一句。
杨嘉一怔,嘴边的话一滞,出口就变成:“什么?”
却见“白泽”也合上书册,抬头看来,淡然道:“教主的意思是,杨道友所言非虚。”
“喂,薛……白泽,你这样正经地叫我,我有点别扭。”云乘月小声说了一句,又看向杨嘉,“杨夫子……咳,杨道友想得没错,确实有个巨大的罩子在我们头顶。”
她指了指天上:“就是岁星网。”
“……什么?”这是杨嘉。他瞪圆了眼。
“果真如此?”这是严伯舟,混合了惊愕与释然。
杨嘉立即看过去:“严前辈也知道?”
“我曾经有所猜测。”严伯舟说,“那时我询问过夫子,夫子只是含糊以对。我想这或许是不能言说之秘,也就没再追寻,只是一直记着。”
“王夫子?”杨嘉立即又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