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她说:“你发道心誓。我也发。对了,庄小狗,你也要发誓,绝不泄露今天听到的一切,发仔细些,我知道你们飞鱼卫有一套玩文字游戏的方法。”
她意有所指,庄夜有点尴尬,只能假装没听明白。
三人都各自发誓,并确认对方誓言无误。
接着,云乘月又道:“好,那我可以再说接下来的内容。”
“薛将军请听好,如果想用假的梅花簪瞒过去,你必须假装自己已经中招。”
“何谓中招?”薛暗专注起来。
“具体来说,你要当自己是一具傀儡,没有神智、没有情感,对皇帝的命令惟命是从。如果有你不愿意遵守的命令,或者担心露馅,你就昏迷一段时间。反正你是被孽力侵蚀的傀儡,时不时出个故障也很正常。”
薛暗狐疑地看着她。他怎么觉得这说法有些不靠谱?不像指点,只像熊孩子瞎撺掇。
可她眨着那双清澈至极的眼睛,唇边微微泛着笑意,白皙的面颊透出健康的血色,看上去温暖、健康,又非常纯良。
他只能斟酌道:“为什么?还请云……云道友解惑。”他有点别扭地称呼出这个称谓。
她笑了:“这就有些说来话长,我尽量说简单些。”
“攻击薛将军的东西,是死气的一种,但是称呼它为‘孽力’更合适。”
“有的人死后,可以化为强大的死灵。但更多的人……更多的人,他们只是力量薄弱甚至没有力量的普通人。这样的人死之后,几乎不可能化为死灵。”
她语速减缓,隐约有一丝伤感,似乎想到了什么。薛暗有些想问,却忍住了。
“可普通人也会怨恨生命的逝去,尤其是横死之人。如果有许许多多的人,因为同一件事而死亡,那他们的怨恨就会汇合起来,最后形成的就是孽力。”
“孽力是很复杂的力量,一旦被缠上,无论是肉体还是识海丹田,乃至魂魄,都会被它吸收、同化。”
薛暗蹙眉:“无解?那我……”
她点头,严肃起来:“对,薛将军体内的孽力只是被我暂时压制,而没有消除。”
庄夜先急了:“那怎么办?”
她说:“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彻底杀死这些孽力针对的对象,也就是……”
她看了一眼天山。
“孽力是因果之力。薛将军可明白?它之所以如此恐怖,就是因为它有一个强大的前提:只能作用于导致他们死亡的对象。”
薛暗有些迷惑:“可……听云道友的意思,这些孽力应该不是针对我?至少不主要针对我。”
“不错。”她露出赞赏之色,“是本该承受这种孽力的人,设法将它转移,并且用在了薛将军身上。而具体如何,就是梅花簪。”
“简单来说,薛将军替那一位背黑锅了。”云乘月在心中暗暗补充一句:说不定还背了不止一回。这千年来,它身边不知有过多少薛将军……啧,果然是已经变态了。
再说几句,云乘月就真正告辞。
她又叮嘱:“最好不要透露你的真实情况。如果实在需要,只能告诉你绝对信任的人,而且要有控制的手段。”
薛暗眉头微扬:“云道友,如果你说的是控制人心、斩除间谍,那么我必定比你更善此道。”
云乘月微微一笑,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屋内,薛暗与庄夜相对沉默。
“庄夜……”
“属下在!”
“将所有人的名单、住址都找出来,连数量一起,之后报过去。”薛暗捏了捏鼻梁,“行事须秘。”
“是!”庄夜肃然应下,又担忧道,“将军重伤未愈,应当多加休息。”
“我心里有数。”他看了一眼北方,心中再叹一声,目光却坚定起来,“我接下来要假装傀儡,行动不便,其余大小事,还要你多加操心……”
他们二人密谋。
一直到冬日的黎明到来,太阳探头,庄夜才离开这间屋子,匆匆而去。
熹微晨光里,飞鱼卫衙门和城市一同苏醒。内外一派平静,似乎无事发生,只知又是个阴天。
……
在这看似平静的一天……
“好端端的梅江宴,你为何非要给云乘月下请帖?”
庄府,竹影摇曳。
外头是阴天,这里面却是阳光灿灿。青竹翠影落在曲折小径上,一派闲雅幽静。
这院子的花窗外就是这样的景色。
庄怀星坐在花窗边,秀眉轻蹙,半边脸庞笼在阴影中,显出几分阴郁。
“这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她轻声说。
“太子……?”
那严厉的男声一滞,犹是不信:“果真?我怎么没听说?”
庄怀星低眉道:“近来我常伴太子殿下,大哥又不是不知。”
庄家家主思索着。
他在冲茶。他手举得高,细细的紫砂壶嘴吐出一道清亮茶水,渐入白玉杯中,一滴也没洒。在温度的冲刷下,薄薄的白玉杯渐渐浮出花影和游鱼,灵动异常。
“怀星,”他投来怀疑的目光,“莫不是你撺掇太子殿下,要让云乘月来的?”
庄怀星似有不安,在座位上动了动:“我,没……”
“行了。”看她这样,庄家家主心里有数,有些腻味,“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放不下幼薇的事?”
“我……”
“嗯?”
他声音变压成平平一道,听不出喜怒。
庄怀星的神情更哀怨了。
“是,这么多年了,我就是放不下。”她承认,细语,“大哥,从小到大,幼薇姐就像太阳般笼在我头上,她的天资、她的容貌,还有人人对她的推崇……而我有什么呢?”
她握紧了茶杯,单薄的手指涨红了。
庄家家主注视着自己的茶杯,眼神一动不动。“幼薇已经死了。”他说。
“可幼薇姐的影子还在。这么多年了,那颗太阳已经消失了,可她变成了影子,同样无时不刻地罩着我……还有我的女儿。清曦对云乘月耿耿于怀,大哥,你是知道的。”
庄家家主终于看了她一眼,神情莫测。
“我以为清曦与她关系不错。”
“……不过是被压制着,抬不起头,糊里糊涂顺着人家走罢了。”
庄怀星轻笑一声,神情却更加幽怨:“幼薇姐的阴影跟了我一辈子,现在还要跟着我的孩子一辈子……大哥,我不甘心啊。”
“明明我才是你们的亲妹妹,才是这庄家真正的血脉,不是么?”
庄家家主没有丝毫愧色,只是摇头:“云乘月不是个好掌控的人,万一毁了梅江宴怎么办?太子殿下也是糊涂,不过,殿下看来是多情之人,这也没什么不好。”
“大哥就只在意这个?”
庄怀星略睁大了眼,语气渐渐激动起来。
庄家家主皱眉:“那你想我在意什么?”
“……在意我的心情!”
她几乎喊了出来。
“幼薇姐鸠占鹊巢那么多年……可当初你们发现真相时,却还想要认她当妹妹。”庄怀星握紧手里茶杯,手指尖被茶杯烫得通红,“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是不是幼薇姐早就嫁给了太子,早就成了大修士,更加压得我喘不过气?”
少见她这么激动。
庄家家主有些不自在。
庄怀星从小就住在府里。只不过,她小时候的身份是“某个父母双亡、被接进府里抚养的表妹”。她的父母没留下什么财产,她寄人篱下,过得战战兢兢,被下人刁难也不敢说,被长辈责备了也只会唯唯诺诺。她从来都是躲在一边,羡慕地看着他们,尤其是看着幼薇。
和神采飞扬的幼薇完全不同。
可那种神采飞扬,本应属于她……
再说,怀星也是真的很可怜。幼薇是那样天才,年纪轻轻就是第四境修士,可怀星却是个资质平庸的普通人。无论如何努力,无论用了多少灵丹,她也只是个第三境修士,还空有其表,实际水平只相当于第二境。
他的这个妹妹,真是个倒霉的、可怜的庸人啊。庸人嫉恨天才,也是太正常不过。
想到这里,庄家家主心软了。
“好了。”
庄家家主叹了口气:“幼薇已经废了,也早就死了,而且死了很多年。怀星,你何必跟个死人过不去?”
“因为我不甘心。”庄怀星幽幽道。
庄家家主不解:“那这和云乘月来梅江宴有什么关系?那可是梅江宴,连次一些的世家都难受邀请,你还让她来?”
梅江宴在正月中旬举办,又称元宵之宴,从元宵节前一天开始,连开三日。因在梅花盛开的江边举办,顾称梅江宴。
这是大梁一年一度的盛宴,名门云集,会有舞乐、论道、游戏……连天子都会参加。还有不少百姓会远远围观,或是也模仿着办一两场宴席。
如果家里有年龄合适的儿女,也正好在梅江宴上亮相,挣个美名,也好为今后的仕途、婚嫁铺路。
邀请云乘月去?那不是让她露脸?
“此次梅江宴不同以往。”庄怀星平静下来,唇边一点笑,“大哥,这次的梅江宴上,陛下会宣布岁星之宴召开,同时——也会宣布斗法开始。”
庄家家主没反应过来:“斗法?什么斗法?”
“岁星之宴的斗法啊。要提前开始。”庄怀星说得理所当然,“按照之前的约定,所有人都可竞争执笔人,而云乘月需要守擂,也就是说,如果她也在会上,谁的挑战她都不能拒绝。赢了一个,还有下一个,难道她能一路赢到底?”
“梅江宴上不乏大能,而她不过是个第四境的修士,难不成还能无敌?”
“到时候,她猝不及防迎接挑战,必定吃亏,丢个大丑,受些伤也正常。”
庄怀星说得信心十足。
可庄家家主越听,眉毛越是竖了起来。白玉杯中静谧的茶水,也忽然震动。他终于反应过来。
“什么,你是说执笔人之战……这么大的消息,你从哪里来的?!”
这等机密,连他都不知道!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能比他更靠近权力中心了。庄家家主沉着脸。虽然是亲妹妹,此刻他却感受到了一种权力落后的浓浓不快。
“自然是太子殿下告诉我的。”庄怀星恍若不觉,声音里还带上了几分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