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但从每一滴光芒里,人们却仿佛看见了春雨夏花秋月冬雪……他们看见了旭日东升、明月高悬、大江东去、春柳莺啼。
他们看见了……无穷无尽的生机!
——生!
天生万物的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生!
这一刻,没有人能动弹。
没有人能说出话。
今夜一切的一切,原本还在他们的认识范围内,是一出好戏,可到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们认知的极限。
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只看几眼,就观想出书文?
书文,什么时候成了这么容易得到的事物?
而那书文……又是什么等级?
那真的是从《云舟帖》里得到的?很多人想否认,可那无穷无尽的生机正如传说,他们无法否认。
云二小姐……难道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孤女吗?人们茫然地想,是,云二小姐不是傻子了,可这世间万万千的平凡众生都不是傻子,而他们分量几何?
轻如鸿毛。
云二小姐也只是其中很美的一片羽毛而已。难道不是?她难道不就是一个……除了美丽之外别无所长的人吗?
她不是一片美丽却轻飘飘的羽毛吗?不是一枚伸伸手就可以摘下来的月亮吗?
她怎么会,怎么能,怎么有能力……做到这一切?
寂静中,却忽然有人鼓起了掌。
突如其来的掌声,清脆又显出几分懒洋洋。
正如声音主人那懒洋洋的劲头。
“叹为观止,叹为观止。”
清澈悦耳的男声说着、笑着,笑里又含了赞叹。
“一眼观想出书文的人,我此生见过不超过十个。而他们每一个,最终都成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你这枚生机之文,虽然暂时只是天字级别,却还有成长潜力。未来勤加修行,它能成长为玄级书文,也未可知。”
这声音让人迷惑:这是谁?好大的口气!
可州牧却是脸色骤变,肥胖的身体摇摇欲坠,简直比枝头的小白花还可怜。
他用尽了力气,才能扭过身去,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荧、荧惑星官大人……”
他颤抖着声音。
屋脊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墨蓝劲装的青年。
他屈腿坐着,慵懒面容含着赞赏的笑意。看似亲切的神态,却有着居高临下的漠然。
月光如永恒,而他发带飘飞,也如不朽的月下仙人。
人们呆着。
什么星官?什么荧惑?
不可能是司天监的星官吧?
不可能是荧惑……不可能是这天下顶尖的修士、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五曜星官之一的荧惑星官吧?!
那种大人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星官?不不不。”
青年笑容满面,仿佛看出了众人的惊愕,轻易出声否认了。
可不待旁人吁出一口气,他便伸出食指,对着州牧晃了晃,一本正经地说:“我现在不是以星官的身份出现的。”
“你应该叫我——监察官大人。”
戏谑的声音,分不出是否藏着一丝戏弄的恶意。
州牧脸灰如死,青年笑容却愈加灿烂。
至于云乘月……
她心道:终于来了。
对于监察官的出现,她不仅不意外,反倒轻松了很多。因为监察官的出现正是她所计划的。
今天下午,在她登上这酒楼之前,她去了一趟浣花城的中心区域,也就是州牧府、县衙所在的区域。
之所以去那里,就是为了找监察官——她计划里的“后手”。
白天的时候,经过观察和推论,她得出结论,这样一个官府管控力强大、繁荣稳定的国家,必然会有运转良好的监察制度。
从进城开始,她就发现了很多细节:官兵崭新的服装、加紧休整的道路、勤快更新的缉盗公告。这些都说明最近有重要人物莅临。
薛无晦也帮她确认了这一点。虽然过了千年,但目前的制度与他当时制定的大同小异。
通过他的指点,她顺利地完成了紧急检举。
而在一个看重法制,连驿站小官都言必称律法的世界里,有什么比践踏律法的罪名更重?
假如检举的力度还不够,那再加一个筹码——她的书文天赋。
任何秩序良好的地方,人才都会受到看重。即便监察官不在意她的检举信,也必然在意她展示的天赋。
这就是云乘月给自己谋划的今夜保障。
今夜之事,顺利有顺利的走向,不顺有不顺的安排。从找回身份,到利用生机书文的共鸣召唤摹本,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内。
她的生机书文虽然显眼了些,但有薛无晦帮忙压制等级,也不必担忧。相反,趁着今夜,她还能顺手为生机书文安排一个光明正大的来路,免去今后被人质疑的风险。
现在,这“后手”——这位监察官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转而针对上了给聂家撑腰的州牧。
“怎么样,说说吧?谁在戏弄大梁律法,罔顾事实、颠倒黑白?”
星官笑着伸出手,看似随意地招了招。
那原本好端端被徐户正拿着的财产文书,忽然乖乖自己飞起来,到了他手里。云府那头装有文书的匣子,也一并飞了起来。
万众瞩目下,荧惑星官取出文书,看了几眼。
接着他点点头。
“朱雀本《云舟帖》,宋幼薇所属。一式两份,内容相同,官府印章,确认无误。”
他抬起头,笑容满面地看着州牧:“之前是不是有人说,这朱雀本是云家的公产?”
他明明在笑,州牧却两股战战,险些站也站不稳。
“下官,下官……”
荧惑星官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州牧——头顶的乌纱帽。
淡红的光雾凭空出现,落在那顶乌纱帽上时,倏然燃烧成暗色火焰。
州牧大叫一声,惶然地伸出双手,却只摸到了光秃秃的脑袋——那火焰不仅烧去了他的乌纱帽,连同他的头发也一起烧光了。
“睁眼瞎不用当官。”
荧惑星官淡淡一句说完,面上重新出现了笑。
“好,现在让我看看谁是苦主。”
这一回,他看向的是云乘月。
不知是否错觉,但那张年轻懒散的俊美面容上,隐约像有一点恶作剧般的戏谑。
“云乘月?”
云乘月戒备起来。星官懒洋洋的劲头让她感到了同道之人的亲切,但他给人的感觉远没有这么简单。现在他虽然在笑,却带来一种无声的压迫感……有些像当初的薛无晦,只不过轻微很多。
她简单道:“我是。”
青年笑眯眯地。
“嗯……让我想想,有了。”
他轻飘飘地说:“要不这样,你加入司天监吧?”
荧惑星官望着她,笑眯眯地指了指底下的云府,还有街上的众人。
他的笑容里,别有一种漠视和冷酷。
“如果你是司天监的人,别说区区一个正式身份,就是你要把今日为难你的人全扔进天牢,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加入司天监?
云乘月一怔。她第一反应是觉得麻烦,但转念一想,有时候,一个麻烦可以挡下更多细碎的麻烦,那也不是不能考虑。
问题是,他是认真的吗?感觉不太像。这位监察官比她原本预料的来头更大,她应该怎么应对更恰当一些……事情怎么这么多啊,它们如果非要来,就不能排个队,隔着日子来么。
云乘月一边叹气,一边认真思索起来。
同时,这条街也变得极为安静。
许久,才有人困难地咽了口唾沫。
荧惑星官说什么?一个前不久还心智不开的姑娘,哪怕现在展露出惊人的书文天赋,可就这么邀请她加入司天监,是不是也太、也太……
那可是司天监哪!
事情的发展,已经彻底超出了他们的预想。他们无法做出别的反应,便唯有沉默。
重重沉默里,这个月夜忽然变得很冷。
这本就是个清寒的月夜,只剩满城灯光微暖。
可而今,对许多人而言,这原本微暖的灯光也冷得像冰,更遑论那本就冰冷的月亮。
冰冷的月亮,天上有一轮。
那屋脊上身披星光的青年,也是一轮。
两重冷色相互辉映,映得一些人头皮发麻、心中发冷,好似连骨头也给冻了去。
州牧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