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62章

作者:南楼北望 标签: 情有独钟 东方玄幻 穿越重生

  可是哪里不对?

  她沉思着,手里笔画不停,继续书写。

  四周所有人都在看她。在旁人眼里,鹅黄衣裙的少女站在阴沉的窗边,凝神静气,笔下墨色蜿蜒,没有丝毫迟疑,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然而,在一旁观看的鲁夫子却皱起眉毛。他抬起头,和前方的赵夫子两人对视一眼,都微微摇头。

  云乘月还在写。

  短短四句,她越写越慢,动作越来越迟疑。最后,写到“星河坠”三字时,她自己彻底停了下来。

  纸面上,三行字静静躺着。

  得益于这段时间练字不辍,乍一看,这些字都还不错,和碑文原文也不能说没有相似之处。

  但……

  鲁夫子摇摇头,摸了摸下巴上短短的胡须,道:“不成。”他有些遗憾,也有些许失望,自己暗暗摇头,却又瞟了一眼云三小姐面前的纸,暗想:也有好事,至少,原来那丑得很有个性的字是云家另一位草包小姐的手笔。

  赵夫子也走下来,弯腰仔细看了看,却是伸手拍了拍云乘月的肩:“第一次写,已经不错了。”

  云乘月却没动,也没回答。她仍盯着那三行字,双眉轻蹙,仿佛在困惑什么。

  好强吧。——二位夫子对视一眼,同时生出这个想法。这些年里,他们也见了不少天才,虽然都不及这一位传奇,但其中也有好几位第一次临摹就成功的。

  天才傲气。越是被捧得高,对自己的期待也就越高。

  赵夫子就想安慰两句:“云姑娘,再练一练就好。”

  夫子想要柔和劝慰,却有其他人想幸灾乐祸。立即,旁边一声轻笑,嘻嘻地说:“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是气派大得很?刚刚还吹牛呢,现在就不行了?那天别是运气好,撞出来的吧?”

  带着嘲弄的年轻女声,当即让赵夫子沉下脸。她回过头,冷冷道:“聂姑娘还是要记得同窗之谊。”

  聂文莹一撇嘴,毫无收敛:“她算什么同窗?喂,云二。”

  云乘月没理她。她甚至没听见。如果说云三小姐在她心中多少还是“一个姓云的挺恶毒的小姑娘”,那聂小姐的指代就是“和‘祀’字有关的某人”。

  何况此刻,她还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中,凝望那三行失败的临摹文字。

  “……云二!”聂小姐被忽略,自觉出了丑,恼了。

  “好了,聂姑娘。”两位夫子皱眉。但聂小姐不听,仍是不依不饶盯着云乘月。

  聂家有势力,他们实在无法将她如何。赵夫子板起脸,走回前面,说:“继续上课。”——希望以这种方式来阻止聂小姐挑衅。这些世家纨绔们再怎么扶不上墙,也得尊师重道。

  但今天的聂小姐不知道怎么了,好像有股邪火,提高了声音:“云乘月!”

  连云三小姐都不由偏了偏头,生出疑惑:阿莹虽然刁蛮,却向来比较守课堂的规矩。她这是怎么了?云三小姐盯着那位好友,盯着聂文莹眼中的火焰。

  忽然之间,她得出了一个让自己惊讶万分的结论:阿莹心中也在不安。和她自己相似的不安——面对超出常理的天才的不安。

  聂文莹为什么突然挑衅?云三小姐明白了:因为聂文莹一直都是“使用”人才的那个人。她,还有她的哥哥、叔叔,一直都是被捧着的那群人;她从没有被人才踩在头顶过。连刚才她夸云二“有本事”,说的都是家里会求娶——可娶到了又怎么样?当宗妇?

  云三小姐脑海中不期然出现了大伯母的样子,永远优雅得体、滴水不漏,为了云家殚精竭虑。这就是宗妇。她突然想笑。娶到了又怎么样?她终于明白了,所谓娶回家,就是使用的另一种说法。说到底,他们聂家终究还是要去使用别人。

  云三小姐一直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只是过去多年,她将这个天生的本领用在讨好别人身上。而现在,当她第一次尝试将本事用在家宅之外,立即就看穿了好友的内心:原来此前,当聂文莹轻蔑地否定她的书文天赋时,她自己也不是没有类似的想法。聂文莹说家里的护卫都只能给她卖命,可那只是因为他们都不是真正的天才。真正的天才在高处,她们都在尘埃。

  云三小姐怔怔地看着好友。不知怎么地,她突然感觉到一丝战栗:眼前看惯的世界,忽然显得很陌生,而她竟然还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想要亲自去往那未知的陌生里看看。

  原来她不光是在害怕云乘月,而是在害怕整个世界。云三小姐微微颤栗着,面对这新鲜的一切。但她没有移开目光。她反而鼓起勇气,专注地凝视好友,用前所未有的怀疑去审视。她想要证明自己的猜想是对的。莫名地,她觉得这很重要。

  室内一片沉默。跌宕起伏的想法汇聚为沉默的河流,唯有窗外隐隐闷雷响起。

  思想的河流往窗边流,最终系在那垂眸沉思的姑娘身上。

  “云乘月。”

  聂小姐扔下笔,执著地说:“其实,你也没那么有本事。”

  “——我知道了。”

  云乘月忽然说。她舒展眉头,露出一点微笑。

  聂小姐以为这句是答她,不禁也翘起唇角,像松了口气似地:“你……”

  话才开了个头,却见云乘月提起笔;毫锋重新吸饱了墨汁,再次变得油润饱满。从头到尾,云乘月一眼都没看聂小姐。

  聂小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云三小姐却微微勾起唇角。她很快掩饰了这个表情,回头看着云乘月。

  云乘月提起笔,正要书写,却又自己摇了摇头,再次搁下笔。

  “赵夫子。”她抬头说,“我想同您请教,如何修行?我现在还不会修行的法子,要写《铁锁星河》,可能灵力不够。”

  赵夫子一怔,轻轻“呀”了一声,带着几分惊叹:“对了对了,我都忘记你连第一境都不是。”

  这位和蔼的老妇人责备地看了一眼鲁夫子,才对云乘月道:“如此,云姑娘今日大约是完不成临摹的。修行入门需要先学会感受灵力、吐纳天地气息,才有可能成为第一境——聚形境的修士。”

  “聚形境?”

  云乘月四周看了看,很自然地发出疑问:“这么说,在座的都是聚形境修士?”

  一瞬间,不少人都露出尴尬之色,只有少数人颇为骄傲地昂起了头。

  鲁夫子轻咳一声,有点尴尬,含糊道:“不全是,不全是。”

  赵夫子体谅学生脸面,忙接着说:“所谓聚形境,对照的便是书文里的‘字形’。要达到这一阶段,需要修士能够体悟楷书基本法度,再积累足够修为。”

  “原来是这样……不过,这也没办法,我总需要更多灵力。”云乘月沉吟道,“还是麻烦您告诉我诀窍。”

  赵夫子一怔,讶然:“你想现学了用?”

  云乘月:“不知道,试一试。”

  斜前方的聂小姐忍无可忍,冷冷笑道:“‘天才’又要自取其辱了,真是好戏!可惜我没带瓜子和糖,要不还能赏你一把!”

  鲁夫子有些生气了:“聂姑娘,便是你聂家家大业大,也没有几次三番目无尊长的道理!大梁律法里,可是都写了‘尊师重道’这一条的!”

  他们平时轻易不会得罪这些有背景的学生,却也不是怕事。否则,浣花书院还要不要学风了?

  聂小姐立即噤声,明白自己失态了。这事就算捅回家,也只会换来一顿骂。她只能用眼睛瞪云乘月,暗道:看你怎么出丑!

  云乘月看了她一眼,突然说:“井蛙。”

  聂小姐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句话——井蛙不可语海。她气得险些跳起来,但赵夫子已经开始教授修行的诀窍了。

  “……修行并无什么独门秘诀,除了多多练习书文外,无非就是学会控制丹田的灵力,让它们凝聚出灵核,并以灵核为中心,让灵力旋转起来。”

  云乘月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抬头问:“那应该是什么速度?”

  赵夫子笑道:“云姑娘一下就想到了关键。具体速度,人人不同,要根据自己的大道来不断尝试、调整,找到最合适自己的灵力运转方式。”

  “噢……”云乘月点点头,又问,“那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达到聚形境?”

  赵夫子说:“修行一共有六个大境界,每个大境界分三阶。每突破至一个大境界时,修士的灵力会沸腾片刻……”

  她突然失声。

  很多人都瞪大了眼。

  因为云乘月伸出手,掌心淡淡白光如沸。她问:“是像这样么?”

  “是、是……不错,便是如此。”赵夫子呆呆点头,竟然结巴了一下。

  “嗯,谢谢您解惑。”云乘月收起灵力,感受了片刻,有些惊喜,“原来到了聚形境后,丹田能容纳的灵力更多,灵力恢复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她对赵夫子行了一礼,郑重感谢。

  赵夫子愣愣地看着她:“噢,噢,不错,不错……”

  鲁夫子揪揪胡子,镇定地说:“这是云姑娘嘛。云姑娘,你继续写。”

  在众人的注视下,云乘月又蘸了蘸墨,再次悬腕书写。

  当她再次凝神,无论有多少人在看她,她的眼里也只剩下了书法。哪怕窗外刮起风、下起雨,几滴雨水掠过飞翘的屋檐,斜飞进来打湿了宣纸的边缘,她也没有多看一眼。

  她站在这里,注视着桌上的纸墨,意识却往书文的世界里无限下沉,直到她眼前浮现出一个身影——书写者的身影。

  书写者开始写了。她看见了。

  晓望月轮去,暮待日色还。——起笔这两句,书写者行笔尚还缓慢,字迹也还工整。仿佛有一人立于苍穹之下,仰首望着天空变幻。清晨人人都在赞美旭日光芒,他偏偏要目送月轮西沉;傍晚月出清丽绝伦,他却又惆怅日色太短。

  为何日月不能同天?

  为何光芒不能圆满?

  为何光明与光明要彼此错过?

  为何光辉耀目如日月者,仍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不行。所以要铁锁星河坠,要昼光万万载。

  赵夫子说这是霸道,毫无疑问,但不完全。

  在霸道背后……是对光明圆满的渴望,对错过的不甘。

  ——是对光明的无限爱意!

  果然如此。

  云乘月双目明亮,书写速度不断加快,终至酣畅淋漓!

  刹那之间,字帖的真意、书写者的情感、她眼中的世界——彻底重叠在了一起!

  昼光——万万载!

  在最后一笔完成的刹那,她眉心识海中,一直依附生机书文的光团,也陡然一动。

  “……啊!!”

  离得最近的云三小姐,忽然遮住眼睛、后退一步,情不自禁叫了出来。

  没有人笑话她,因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那是……”

  沉稳的赵夫子竟微微张大了嘴。

  鲁夫子站在边上,也完全丢掉了自己的镇定。他张大了嘴,手里呆呆捏着揪下的两根胡须。片刻后,他用另一只手狠狠掐住自己,不停地默念:记得喘气记得喘气记得喘气……可这怎么喘得过来!

  一道光照了出来。不是火光,不是星光,不是阳光。——白昼还在,何来星光?风雨飘摇,何来阳光?

  而是——书文的光芒!

  云乘月面前,那刚刚书写完毕、墨迹都没干的几行字上,赫然悬浮着一枚书文——光!

  淡金色的书文,纤瘦的楷体,在半空摇摇晃晃,显得有些孱弱。但它的的确确是一枚完整的书文,还会飞到云乘月颊边蹭蹭,宛如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