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休屠叫喊着跑远了,老丈走过来道:“这屋檐不遮雨,二位去老朽家中坐坐罢。”
姜佛桑看了眼萧元度,微颔首:“叨扰了。”
对面是一个篱笆院一间大通屋,寝居和庖室都在一起。老丈家倒是宽敞些,但是人口也多。
一家人很是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不仅烧了热水供简单洗漱,还找来干净衣裳让他俩替换。
鞋履早已湿透,衣衫也半湿不干,姜佛桑便没拒绝,道谢后接过。
老丈大儿妇微有些不好意思,“这鞋是新做的,只是这衣裳……我穿过一回,夫人别嫌弃。”拜先前那俩狗官所赐,日子一直过得苦巴巴,近来才终于好些,家里又有别的事要筹办,这已是她能找到的最体面的衣裳了。
“阿嫂哪里话。”姜佛桑进内间换上。
深褐色的襦裙,两人身高仿佛,倒也合身。
换好出来,萧元度也才将换好,乍一看,倒真和乡间男女别无二致。
堂屋门口摆上了蒲席,老丈和阿婆催他俩入座后便各去忙碌了。
两人坐下,齐齐看着外面,良久无话。
阿婆出去一趟,借了个陶罐回来:“那老奴非跟县令比锄田,让县令伤了手,这膏药抹上管用。”
萧元度不想姜女知道此事,还是被她知道了,绷着脸说了句没伤着。
阿婆就笑:“县令方才净手时,掌心红肿,还起了水泡,老妇都瞧见了。”
萧元度:“……”
“没使过锄头就是这样,想是锄头握紧了。幸而是没破皮……”
阿婆还在宽慰他,就听老丈在庖室喊了一声。
阿婆离开前把陶罐递给了姜佛桑:“夫人给看看。”
姜佛桑顿了顿,转向萧元度:“妾给夫主上药?”
萧元度沉着脸,想说不必。
又想起方才当牛做马背了她一程,让她伺候一下也不冤,遂把手伸了出去。
伤在左手虎口和掌心,真不知是怎么个握法。之所以没破皮,大约是皮糙肉厚的缘故。
姜佛桑用木片掘出一团,细细抹上去,动作还算轻柔,萧元度脸颊仍是一抽。
垂目看去,姜女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这身衣裳颜色黯淡,对她来说有些老气,却愈显出肤色莹白光润。
萧元度微有些不自在,目光从露出的那一截脖颈上移开,下移,落在她给自己抹药的那只手上。
发现白皙纤长原该似玉笋一般的手,上面竟添了数道划痕。
第189章 格格不入
两人离得有些近,萧元度的目光没有着落似的,看这也不是,看那也不是。
目光游移间见不免注意到她头上的木钗,发现这所谓的木钗竟是木箸改作的,尾端的祥云纹样刻得生硬又粗糙,她竟不嫌弃,还这样堂皇地戴在头上。
这木钗就像这穷破的村落一样,与姜女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可她出现在这,却又让人觉得出奇的相得益彰。
萧元度像是第一次认识姜女,看得有些出神,眼中少见的浮出些许迷惑。
而后才注意到她手上的划伤。有两道痕迹是新的,还有些颜色已经黯淡,应该有些日子了。
“你常往灵水村来?”萧元度突然开口。
抹药的动作停了一下,姜佛桑答:“灵水村山清水秀,景色宜人,多来几回,不算经常。”
“这么说去过不少地方。”宜不宜人的,总要去过才有比较。
姜佛桑颔首。萧元度若想知道她的行踪轻而易举,今日又和他迎头撞上……左右她也没甚么可隐瞒的。
“我怎么记得你每次外出,说辞都是城里逛逛?”这话就有点兴师问罪的意味了。
姜佛桑也不慌,抬眼看他:“有么?我怎么记得夫主只问过妾一回?恰巧那回妾确实没出城,夫主既问,自当实言相告,不曾有半分欺瞒。”
萧元度梗了一下,随即一声轻哼:“你在闺中也这么四处跑?”
棘原时还只是偶尔去趟城郊庄园,现在可好,衙署内院几乎见不着人影,比自己都忙,就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
“哪能呢。家中管束得紧,不比棘原,大人公和阿家宽仁,视儿妇皆如亲女,不曾多立规矩。如今妾随夫主到了巫雄,巫雄民风粗犷,街上抛头露面的女子远多于棘原,夫主亦不是那拘于礼节非把妻妾关于后宅的俗人。夫主说是不是?”
萧元度呵了一声:“少给我灌迷魂汤,也少给我捧高架。”他现在对姜女的招数已经了若指掌。
姜佛桑低眉笑笑:“既然夫主如此关心妾,那妾以后无论去哪,都知会夫主一声便是。”
萧元度脸都绿了。关心?他会关心姜女?
姜佛桑见他瞪着自己不说话,叹了口气:“再不然,妾以后不出城了。也学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妇人,洗手作羹汤,成日围着夫主转,片刻不离夫主视——”
萧元度抬手,让她赶紧打住。
姜女愿意洗手作羹汤,他还未必敢喝!
围着他转就更可怕了,让他与姜女日日相对,简直不敢想。
“你爱去哪去哪!”谁耐烦管她。
姜女笑意渐深:“多谢夫主。”
她有双剪水双瞳,会说话似的,笑意加深的时候,里面隐有波光点点。
萧元度再次调开视线,半抬起眼帘看向外面重重雨幕。
闷雷复又响起。电闪雷鸣和雨水交织,比方才在山洞那会儿还要大些。
屋檐上挂起了一条瀑布,瀑布落下很快汇成一条小河,雨点砸在上面溅起朵朵水莲。
姜佛桑盯着那些消而复起的水花怔神。
天已昏黑,雨又一直这样下,今日想必是回不去了。
菖蒲下山那会儿她还在半山腰,菖蒲回去必定先去那个地方找,找不着她肯定还会去别处……
“夫人放宽心。”老丈进来拿东西,看她神情就知她在担心什么,“想必是河漫了,又或是困在了山上,这么大的雨,冒雨下山太过危险,他们肯定会找山洞避雨的。村里人没少经历过,那山里少有野兽猛禽,住一夜不打紧的。夫人若实在不放心,就叫我家老大老二带人去看看?”
姜佛桑瞥了眼外面像是开仓放谷一样倾斜而下的雨柱,摇了摇头。
去了一拨困住了,再去一拨万一再困住,何必让更多的人去涉险……唯盼休屠能快快找到菖蒲。
萧元度见她愁眉微锁,也皱了下眉:“休屠若是连个人都找不到,那他这些年算是白活了。”
这话不像是宽慰,也没有对着姜佛桑说,姜佛桑心里却莫名稳妥了些。
贵客临门,顾不得疼惜灯油,早早点燃了,一片暖黄的光晕散开。
随着光亮一同弥散的还有饭菜的香气。
为了招待他们,老丈一家杀了只鸡还不够,若非萧元度制止,还要杀羊。
县令携夫人留宿本村,这可是大事!
里吏唯恐招待不周,老丈家又局促,本想把他二人请到自己家中招待,只是他家在村西,到了地方少不得又弄一身泥污,萧元度不愿折腾。
他也不是头一回来灵水村,里吏清楚这个巫雄令并非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之辈,真要是铺张排场了反落不着好,也没再坚持。只从家里提了瓶酒,又带了些肉蛋之类,倒也凑了桌像样的饭食出来。
姜佛桑悬着心,无甚食欲,只不忍拂了人家的好意,勉强用了些。
里吏作陪,萧元度饮了些酒。
里吏还要敬姜佛桑:“这里家里自酿的,有幸拿来招待县令与夫人,夫人如不嫌弃,不妨浅尝一樽。”
老丈一家也跟着劝,“夜间骤寒,夫人又淋了雨,饮一杯暖身也好。”
姜佛桑看了眼浑浊的酒水,那种辣口又辣心的感觉被唤醒。
萧元度亦想起守岁那晚她饮酒时的窘态,也注意到了她眼底那抹难色,本可坐视,只是姜女毕竟担着他夫人的名头,当众出糗,他脸上亦无光,遂代为拒绝了。
姜佛桑腹中微饱,便找了个借口离席,留萧元度与众人说话。
“夫人也该累了,不如早些歇息罢。”
老丈家除了庖室堂屋,总共三间屋舍,老丈夫妻俩与二儿挤一间,大儿、大儿妇并两个孙女一间,剩下一间近来才翻修。
姜佛桑进去才知这是给他家老二作婚房用的,“既如此,怎好先住?”
阿婆就道:“怕甚!县令和夫人如此恩爱,有你们暖屋,是老二的福分。”
姜佛桑就问婚期定在何时。
得知是年底,摇头,更不肯了。
岂有这么早就暖屋的?真要找人暖屋也不该找他俩,这不是祝福,而是诅咒。
第190章 夜雨声声
最终也没能拗过阿婆与她大儿妇合力“劝说”,家中也实在腾不出别的地方,姜佛桑还是住进了新屋。
屋子不大,还没来得及装饰,只设了一榻,榻上铺盖并不是崭新的,甚至打了数处补丁。
阿婆恐她嫌弃,一遍遍强调这是浆洗过的,洗得很干净,那补丁也是遭了鼠咬的缘故。
姜佛桑也一再强调自己不嫌弃。
得知这是她大儿妇的嫁妆,非年节以及贵客登门都不舍得拿出来用,本想再多要一床被褥,也不好张口了。
一床也无碍,没有良媪在旁硬撮合,萧元度恨不得离她八丈远,想来也不会和她抢。
约过了一个时辰,堂屋那边总算是结束了。
里吏披着蓑衣,深一脚浅一脚由老丈二子送出了门。
萧元度却是一点醉态也无。
阿婆端来一盆水,嘴上埋怨老丈不该耽误这么久:“净唠你那些耕田耘地的经,谁爱听?”
“我下午锄地赢了,县令也知晓我的厉害,那县令问,我还能不说?”
“赢一回可显着你能耐了,县令有什么不会?分明是见你上了岁数,有意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