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想我们钟家,在棘原也就勉强排得上号,我父亲又是个百事不成的人,偏生胃口大,侧庶好几十,把个后宅弄得乌烟瘴气,真不知天子又该如何?听说宫城内好几千个女人等着天子宠幸,是不是真的?”
姜佛桑笑:“约略有些夸张,不过,寻常人家还是望尘莫及的。”
“那几百总是有的罢?”钟媄咋舌,“果然能做天子都得有大能耐,首先一桩,得记性好。不然搂着阿南唤阿北,搂着阿贱唤阿贵,还不得打起来。”
姜佛桑却道打不起来的,“宫里的女人都指着一个男人活,仰头乞食者,纵有不快也得往肚里咽,岂敢跟饲主翻脸?”
钟媄闻言心有戚戚,“也是,譬如我们府上那些姬妾,得宠时风光那么几日,过后还不是说卖就卖说送就送。你后宅那九个倒是不能发卖,于她们算得上好事,于你又算不上好事了。总是这样两难,快活的只有男人。”
姜佛桑垂眸低笑,递了盏茶给她:“润润嗓子。”
钟媄一气儿喝下半盏,“罢了,怪我,不该起这个话头。说些痛快的罢,你那三间铺子如今是东西市皆闻名,旺得不得了!可不止炒菜店和百货铺,就连家什铺里的方桌圈椅也甚受追捧。说来也怪,年前还无人问津……”
姜佛桑与她说了文靖公摇扇的典故。
文靖公有一位同乡,原是中宿县的县令,被罢官后一直以经商为业,但由于经营不善,日子过得十分拮据,想返乡又凑不够盘缠,手中还滞销着五万把蒲葵扇,便去找文靖公帮忙。
文靖公听后,随意挑了把蒲葵扇,终日不离手,闲暇时总要拿出把玩一番,显出十分喜爱的模样。
这逸事很快就在名流巨宦和市井百姓间传开了,大家都觉得他拿着蒲葵扇的样子十分潇洒,便开始争相购买。滞销已久的蒲葵扇一时间身价倍增,很快就被抢购一空。
最后,这位同乡不但凑足了回乡的盘缠,还发了一笔小财。
“怪道呢!”钟媄一拍手,“姨夫待客的厅房全换成了桌椅,设宴亦是如此,就连我阿父闻风也跟着换了。听说南地热衷追捧名流,没想到还有如此效用!可,姨夫也不是名流呀?”
“燕室初渡江时,宫室空虚,没有余钱,只有数千匹练布。当时的太宰便出了一个主意,他让朝臣百官都穿着练布制的单衣上朝,于是朝野之士都仿而效之,待练布身价大涨,他又用昂贵的价格将这些练布卖出去,解了燃眉之急。”
钟媄恍然:“名流、权要,皆可?”
姜佛桑颔首:“大人公是棘原城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上有所好、下必从焉。”
钟媄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两人正说着话,萧元度散衙回来了。
姜佛桑想了想,走到廊下迎候。钟媄自然也得跟着。
萧元度见了钟媄,满脸嫌恶:“她怎么来了?”
话是对姜佛桑说的。
第204章 没缘由的
钟媄面对萧元度总共也就胆壮过一回,还是为了维护姜佛桑。
那次是气血上头,正常情况下还是有些惧他的,被他眼风一扫,腿肚子就忍不住抽筋。
下意识往姜佛桑身边挨了挨,“我、我是来看五表嫂的……”
言外之意,与他无关。
姜佛桑接过她的话:“叔郎也来了,夫主该见到了。”
萧元度当然见到了,包括那个冯颢,他也见到了。
冷瞥了姜女一眼,一言不发,转身进了偏室。
钟媄抚着心口,“难为你,要与他朝夕相对。”
这幸好是分室而居,若是同寝共居,钟媄简直要为她掬一捧泪。
既有客至,庖室早早就备上了,专等萧元度下衙。萧元度心情再不佳,亲弟弟来,接风总是要的。
宴设在花厅,不是一人一案,而是围桌而食。
冯颢碍于身份,并不肯同桌,行礼后就要退下。
姜佛桑没有多说什么,倒是钟媄突然开口,“冯部曲,这次多亏有你,一路上你帮了我和小六不少忙,实在不必见外,何妨留下同饮?”
主位的萧元度阴声开口,“你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钟媄一囧,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客越俎代庖了。
姜佛桑看了钟媄一眼,这才将目光转向冯颢,“你先下去罢,一路奔波也累了,饭食我让人送至你房中,用完早些歇息。”
“谢女君。”
休屠跟他勾肩搭背走了,说要找他喝酒。
坐上就剩下四人。萧元奚基本无话,姜佛桑话不多,钟媄是碍于萧元度不敢多说。
萧元度呢,不知谁又惹了他,沉着脸也不说话,一樽酒接着一樽酒地灌。
姜佛桑一贯好脾气,牵袖为他布菜,“夫主别光顾着饮酒,用些饭食垫垫,免得伤了肠胃。”
萧元度嗤了一声,自顾自喝自己的,根本不看她,也不碰她夹的饭食。
“可是衙署又有烦心事?”姜佛桑不气也不恼,话里透着关心。
萧元度仍是置若罔闻。
钟媄死死攥着木箸,发觉自己火气又要上来了。
五表嫂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委曲求全、忍辱负重……萧霸王不止眼瞎,心也瞎!
不行,这次回棘原,定要想法子把表嫂留下,让萧霸王自个在这破地方待着吧!最好待到天荒地老。
萧元奚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终决定埋头数米。
一顿饭别别扭扭吃完,钟媄和萧元奚都长出了一口气。
菖蒲那边勉强收拾出两个客院,钟媄脚伤不便,姜佛桑亲自送她过去。
“简陋了些,委屈你了。”
钟媄倒不在意:“你都能住得,我怎就住不得?”
片刻后,“对了,那个冯部曲……”
“部曲有专门的院落。”
钟媄点点头,转头品起了茶,一时安静下来。
姜佛桑也没急着走,“倒忘了问你,你这脚到底如何伤着的?”
反正她也知道了,钟媄也就没甚么好瞒的了。
“我嫌乘车烦闷,一路多是骑马,那日一小童斜刺里冲出,马受惊之下发了疯,几个从人都制它不住,多亏那个冯部曲,他出手将我从马上解救下来,还制住了疯马。”
“原来如此。”姜佛桑微点头,若有所思。
钟媄看她一眼,“他,是你随嫁部曲?”
姜佛桑颔首应是。
“哦。”钟媄便不说话了,一径捧着茶啜饮,似乎今夜这盏茶格外好喝。
姜佛桑想说些什么,犹豫片刻,终究未能出口。
花厅内,萧元奚僵坐于位上,还未走。
自斟自饮的萧元度看过去一眼,“还要我送你。”
“不,我,我自己就行。”
起身之际,再次鼓起勇气,“阿兄,你不该如此待五嫂,她——”
“够了!”萧元度将酒樽重重往桌上一搁,脸色十分难看。
其实这些天,除了姜六娘来信那几日,他与姜女相处都还算平和。
其实他对那个冯颢也还算欣赏。
其实今日晨起他心情还不错……
可现在,没缘由的,他就是气闷。
脑里一团麻,心中一把火,气不打一处来。
“我俩的事你不懂,也无需多问,自去睡罢。”
萧元奚哦了声,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姜佛桑回到内院,问了侍女,得知萧元度已回偏室。
“婢子瞧着五公子似有些醉意。”菖蒲提醒。
萧元度平素不喜人进出他寝居,尤其他在的时候,因而也无人敢进去伺候。
姜佛桑心知此时不找他谈,明日轻易又见不着人影,没多做犹豫,直接走了进去。
满室酒气,萧元度斜躺在榻上,衣袍未脱,左臂打横遮在眼睛上方,似乎睡着了。
姜佛桑却清楚,他没那么早歇,也没那么易醉。
“夫主?”走到榻边,叫了两声未得到回应。
姜佛桑回头,让侍女打了盆水来。
侍女将葛巾投进去浸湿后拧了拧,而后递给姜佛桑。
姜佛桑却没有伸手的意思。
侍女愣了愣,只好亲自跪在塌边,欲要给五公子擦脸。
“滚出去!”本该沉睡的人突然出声。
侍女吓得一哆嗦。
姜佛桑见状,接过葛巾,“出去吧。”
“诺。”侍女疾步出了偏室。
姜佛桑看了看手中的葛布,又看了看榻上重新归于安静的人,“夫主起来擦把脸罢。”
榻上人动也未动。
姜佛桑将葛巾丢回盆里,也不再绕圈子,“彰堂弟大婚在即,大人公和阿家让夫主务必出席,夫主以为如何?”
总是得不到回应,她俯身,试图推他一下。
不料才触到人,手腕就被擒住,紧跟着一个翻转。
回过神来,姜佛桑躺在榻上,而萧元度,单手撑在她的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