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女贵不可言 第170章

作者:枝上槑 标签: 穿越重生

  姜佛桑也不解释,“总之有这么个习俗,媪总不忍心让我在路上独过。”

  良媪确实不忍,但:“照这样说,抛下五公子一人在巫雄就更不该了。真是亲人团圆的佳节,你与五公子是夫妻,更应——”

  姜佛桑截断她的话:“我就算立时三刻上路,必然也是赶不及的,干脆就算了罢。今年陪你,明年再陪他。”

  “那……也好。”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这天。

  《礼记》有载:“天子春朝日,秋夕月。”南地对祭月节还算重视,天子带领百官宰牛烹羊以为祭,民间百姓则更多是祭月、观潮,以庆祝这一年的丰收,顺带祈祷下一年风调雨顺。

  而在北地,祭月节则是个可有可无的日子,仅以州衙署名义给城中耆老赐了雄粗饼,府中并无别的动静,姜佛桑索性关起门以自己的方式庆祝。

  院中摆了方桌圈椅,她亲入庖室忙活了许久,端了一盘圆圆小小的点心出来,让众人品尝。

  闻起来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咬上一口,内里有胡麻、胡桃仁,还有些别的果仁,又混合了猪脂膏和饴糖,甜而不腻、绵软带酥。

  菖蒲和幽草直呼好吃。

  晚晴问:“女君做的是胡饼?”

  可又不是很像,胡饼哪有这个精致?女君还特意找木匠制了模具,裹了馅料的面团放进模具里压紧再脱出,成形后的点心正反皆有花纹,瞧着可比胡饼美观得多。

  姜佛桑道:“这叫月团。”

  就是时间仓促,做的有些四不相,配料也没找齐全,只好找些别的替代。先生若在,必要大发一通感慨。

  “……曾经有一块五仁月团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五仁月团说三个字……”

  姜佛桑不明白先生为何对着一块月团如此伤情,仿佛那不是月团,而是错失的情人。

  先生摆手:“你不懂,我曾经别提有多嫌弃它,搁在那发霉都不带看一眼的,但是现在,唉,想吃块五仁月饼都吃不到正宗的,连红绿丝都没……还记得我来的那天正是中秋节,阖家团聚的日子……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嘴里说着不说了,又拉着她絮絮叨叨念了许久。

  “千里共婵娟,隔着几千年,或者都不是一个时空,这婵娟如何共?”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我跟你讲,我是见过今时月的,我和你们不一样……”

  要不怎么说酒多误事、言多必失?正是那一晚,姜佛桑知道了先生名号的由来。

  根本不是最初告诉她的“仁心、仁爱、仁道、仁义、仁德”,仅仅来源于一块月团而已。若非先生喝醉了,她不知还要被骗多久。

  然而酒醒后的先生却是咬死不认……

  出神这一会儿,春融已经下肚三个,被吉莲拍了下手背才停。

  “当心积食。”吉莲戳了戳她额头。

  菖蒲道:“她成天不是跑就是跳,出力多,又正长身体,多吃点也无碍。”

  春融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选择遵从本心,又摸了块在手里,低头认真啃起来。

  春融习武时最认真,但是吃东西时比习武更要认真数倍,心无旁骛、专心致志,不吃完绝不开口说话。

  吉莲看着只觉又好笑又心酸,想着难得一回,便也不再拦她。

  良媪依照南地旧俗,在院中另设了一个香案,其上摆着数盘果品供奉。

  红烛高燃,良媪唤姜佛桑过去。姜佛桑朝着月亮拜祭完后,众人也依次祭拜,祈求月神福佑。

  祭完月,又回到方桌旁围坐,赏月、吃月团。

  良媪尝了一口,也直道可口,“女君怎不吃?”

  说着递来一块。

  姜佛桑接在手上,盯着看了许久,而后小小咬上一口。

  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只不知真正的五仁月团是怎样的,先生口中的红绿丝又是什么?

  扭头看向孤悬天际的皓月。

  秋高气爽,云雾稀少,月光皎洁明亮。

  先生此刻在做什么?还在为史家卖命,亦或躲在哪里尝一块月团、思念那据说永远也回不去的故乡。

  想起良烁的话,“南州到处混战,商道都已断绝,没有行商愿意冒着性命危险前往,听说朝廷近来也在派兵,女君想找的那人,怕是短时间很难联络得上。”

  心底几许怅然。

  有些事或许终归阻止不了,那就只能盼着时间过得再快一些……

  -

  吃完月团,见时候还早,索性就在院中坐着闲谈。

  姜佛桑问起吉莲布荘情况如何。

  吉莲说一切都还算顺利,只有一桩比较棘手。

  “昨日软玉楼的芮娘进店被人认出,众人不愿与欢楼女子同处一室,纷纷要求店佣驱赶她出去。”

  姜佛桑脸上的笑意淡了三分,“你如何处置的?”

  “女君说过,无有贵贱,进门皆是客。但贵人富户与市井百姓勉强还能共处,欢楼女子的话,就……婢子看实在闹得不成样,只好将那芮娘叫至一旁,对她好言相劝。”

  “芮娘走了?”

  吉莲摇头,“她若是走了,婢子也不至于如此头疼。”

  芮娘不止没走,兴致还愈发得好,旁若无人,该如何如何。倒是许多客人走了。

  “那些人临走还捏着鼻子掷下话,若是布荘允许妓子进店,他们就再不来了。店佣便提议在门口竖块木牌,言明欢楼女子不得入内,女君以为如何?”

  姜佛桑垂下眼睫,面上殊无笑意,月色下莫名显出几分苍白寥落来。

  片刻后,她抬眼,神色平淡,“不来便不来。”

第230章 喜出望外

  “可——”吉莲觉得这不像是女君会做出的决定,强调道,“不是一个两个,很多人都如此。”

  晚晴也认为因一个欢楼女子得罪其他客人实在划不来。

  “女君许是不知,常人对欢楼女子的偏见是刻在骨子里的,话说得极难听,什么妓子踏过的地都得贱三分……百货铺也遇见过相同情况,最后选了个折中的法子,人多的时候,不让那些人来店里影响生意,等到人少的时候,她们再安排人从后门来取。”

  吉莲点头,“胭脂水粉类和布料又有不同,布料是穿在身上的,任谁看见自己与一个妓子撞衣,恐都不舒坦。”

  姜佛桑岂会不知?更难听的话也不是没听过。

  “若有的选,谁不想做人上人,谁愿意做妓子。”这句近似自语。

  吉莲和晚晴没听清,“女君是说?”

  “我是说,其实贵女也没比妓子好多少。便是被迫,妓子好歹是自力更生……”

  且不提这话在旁人听来如何惊骇,话音才落,姜佛桑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出声来。

  这一笑止也止不住,直至笑出了眼泪。

  良媪上了年纪,容易犯困,已回屋歇了。余下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女君是怎么了。

  “女君何故发笑?”

  姜佛桑停下,屈指拭去眼角的水迹,摇了摇头,“就是想起一则笑言。”

  侍女们摸不着头脑,而姜佛桑已经恢复常态。

  她道:“木牌不挂,不管是软玉楼还是暗香馆,亦或其他欢楼,进店正常接待,不得驱赶,更不必走后门。”

  “那旁人若有意见……”

  “去留随意。欢楼女子亦食五谷,怎不见他们弃五谷不用?咱们店里的东西也难找到替代,倒要看看是我求他们,还是他们求我。”

  织锦生意面向的是南北各州,重要主顾是那些大行商而非散客,区区一个棘原城算什么?

  别人如何她管不着,外间如何划分三六九等她也不想管。在她这里,高门显贵也好贩夫走卒也罢,就算是欢楼女子,进得门来,掏得起钱,就没有谁比谁更高贵。

  “纵使人有干净肮脏之分,难道钱也有?我何必与钱过不去。”

  吉莲和晚晴相视一眼,点头应是。

  -

  经此一事,姜佛桑突然没了兴致,正要进屋室,从人突然来报,说金姬求见。

  “金姬?为何这时候来?”幽草挠头。

  晚晴就道:“许是来谢赏的。”

  那些绸缎纱罗不止佟夫人和卞夫人她们有,九媵也各得了一匹,女君还允许九媵去了织锦会。

  菖蒲起身:“女君若是不想见,婢子这就——”

  姜佛桑道:“见见也无妨。

  金姬被请进内室,行礼后入座。

  “天色已晚,本不该搅扰女君,听说女君明日就要离府,我,”金姬顿了顿,改口道,“妾有一事相求。”

  姜佛桑颔首:“有事只管道来。”

  金姬却是突然沉默下去。

  姜佛桑也不催促。心里猜测金姬所言必非小事,不然以她惯常爽脆的作风,不至于如此。

  果然,金姬再次开口,不啻石破天惊,“妾不是连皇后的人。”

  姜佛桑眼波微动,却只是拖长音哦了一声,“金姬何出此言?”

  金姬突然起身,走到她面前,下跪、叩拜,一气呵成。

  她的面庞不似寻常女子娇柔,棱角分明,此刻眉宇间更多了一股豁出一切的坚毅。

  “这么久了,相信女君该查的也都查清楚了。我们金家虽薄有资财,实际不过是连氏族人的钱袋子。我阿父攀上的还是连氏旁枝,无甚实权,可他姓连,天生高贵。阿父为了改换门庭,让金家摆脱商籍……他甚至还曾异想天开,想借着连氏旁枝步入士族,为此多年来一直任由那些人无厌求取。

  “这次陪媵,于别人是不得已,却是我阿父苦苦求求来的机缘。他知道步入士族无望后,又见扈家是北地新贵,前途不可限量,便舍了大半家财,为我换来这个机会。我阿父说,即便是为媵,只要生下子嗣,就大有可为。”

  说到这,金姬面上闪过一丝难堪。继而又坚定下来,目光直直看向姜佛桑。

  “这些非是妾的本意,妾并不想如此。妾生性要强、喜从商,自小就练得一手好算筹,只因生为女儿身,阿父宁可将家业传给败家的长兄也不愿交由我经营,摆在妾面前的似乎从来只有嫁人一途,妾别无选择,可妾不甘心。”

  姜佛桑静静听完,轻叹一声,“你与我说这些,我又能帮的了你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