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我也疑心佟氏,不,不是疑心,我认定是佟氏。汤旦却并不承认有人授意,只说自己一时糊涂听信了传言,认为我与佟家有隙,想替佟家给我一个教训。”
衙差搜遍汤氏全府,也未找到任何书面上的证据,汤旦与亲家佟瑁书信往来间亦未提过此事。
“妾倒觉得汤旦所言未必不是真的。暗害夫主这种事,佟氏还不至于蠢到耳提面命,只需稍稍露些口风,自有人揣摩其意图,从而付诸实施。汤旦巴结佟氏一族上位的心太过急切,愿意为其马前卒并不奇怪,但妾以为,他只是明刀,定然还有一把暗刃。”
“你是指那个董师?”
在积雪山上姜佛桑就告诉了萧元度董师这个人的存在,萧元度命孙盛留下扫尾,主要也是搜寻此人。
只可惜翻遍积雪山也未能找到,活口中没有他,死尸中也没有。不知是在乱战中滚下了沟涧,还是当真有遁地之术。
多日审讯下来,只知董师是位其貌不扬的老者,至于其他,无人了解。或许汪造所知多些,然而他已经死了。
“妾听闻那汪造一贯行事全凭董师指挥,去岁煽动饥民不成逃逸后,就是受了此人指点,从而收拢了一匹人马,藏在积雪山以待时机。”
收拢的人马中有萧元度剿匪时的漏网之鱼,有包揽赋税之策取消后无油水可图的地棍无赖,甚至还有去岁攻占大化县后被萧元度带兵驰援镇压的暴民——他们的共通之处除了一个恶字,再就是都与萧元度有仇。
想要精准地做到这点可不容易,需得对萧元度上任以来桩桩件件事都了若指掌不可。
“汪造还说董师是汤家派去帮他的。又是招揽人马、又是提供藏身之地,就连武器也无需他操心,还帮着训练——恐怕汤旦对亲子也做不到如此。”
可积雪山又的确在汤氏名下。
萧元度道:“汤旦小儿子要在积雪山上修建庄园,去岁征募了大批力役。”
毫无疑问,所谓的力役就是这群匪类。弩机想必也是如此混进去的。
“程平命人画了董师的相,拿去给汤氏父子几人看了,无一人认识。”
也就是说,汤旦只知小儿子在建庄园,并不知董师的存在,更不知所谓的庄园已成了匪窝。
“那么董师有没有可能直接听从汤氏小公子的指挥?”
“你以为他是扮猪吃虎?”萧元度蔑然摇头道,“不,那就是一头猪。”
他早已调查清楚,这个小儿子被汤旦和虔夫人宠坏了,吃喝玩乐、挥金如土,唯一的作用就是给汤旦做幌子。
譬如想利益输送,又不想落了把柄,就由幼子出面“赌”上一局。
汤旦都如此,外人自然也可如法炮制。
或许董师就是使了什么法子哄骗的汤家小公子把修建庄园的事交给了他……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姜佛桑笃定道,“这个董师是两头瞒。”
汤旦再想讨好佟氏,也不可能豁出全家老小的性命。去岁汪造失利之后,汤旦大约是真得停手了。
这个时候董师突然出现,打着汤氏的名义,是以汪造对他深信不疑,以为自己还在为汤氏做事,实则已经变了主顾。
就像被买通的那个门吏,自以为把他夫妻二人的行程告知给了汤家,实际接头人究竟为谁效命还不好说。
第288章 致命把柄
萧元度认可了她的这种猜测。
姜佛桑失笑:“可怜那汤旦,自作聪明一场,到头来殷勤白献,别人一早就打定主意拿他当替死鬼了。”
更可笑的是汪造,还以为董师是上天赐给他的军师,来辅佐他做大事的,又哪里知道自己不过就是董师手里一步用之即弃的棋。
据汪造那几个结拜弟兄交代,董师让他们掳掠城中富室女眷是为了勒索赎金。董师还跟他们承诺,待赎金到手,就助他们渡瀚水南下,那边早已安排好了人手接应。
却也不想想,勒索赎金又何必如此麻烦?
兵分数路、故布疑阵,甚至想把萧元度往达化县引。
“勒索赎金是假,分明也是想拖延时间,好让矛盾酝酿发酵。城中富室大族女眷半数都遭劫掳,必然要来衙署闹。最初还只是讨说法,迟迟找不到人的话,他们一旦联合起来……”
这些富室坐拥仆役奴僮无数,若是拧成一股绳来反抗萧元度,不容小觑。
若然萧元度顶住了这波压力,董师届时再利用她引其进积雪山。萧元度必然不会把一群占山为匪的乱民放在眼里,又岂会料到这些乱民手里会有劲弩?被乱弩射死已是必然。
董师没想到的是,汪造此人急于夸耀,掳人时就动用了那些弩机。
更没料到自己在外忙着布疑阵,汪造这厮竟在山里忙着娶新妇!
害他功亏一篑。
“夫主打算如何处置汤旦?”停了下,“还有佟氏?”
萧元度抱臂望着她,“夫人有何高见?”
又叫了夫人,只是没了阴阳怪气之感。
姜佛桑道:“汤旦所为虽与佟氏脱不了干系,但无明证,董师也未抓到,这些都不足以撼动佟氏。”
“他们欲谋害我性命是无明证,但别忘了,还有种马偷运一事。”
萧元度盯汤旦已久,别的事上都轻拿轻放,为得就是一击毙命。
奈何汤旦是个老狐狸,若说狡兔有三窟,他至少有十三窟。
真到一次偶然之机,才终于让萧元度逮到这个足以要他命的把柄。
豳州出良马,其他州郡深羡之,尤其是瀚水以南的州郡,一直想购得豳州种马以改良南马,为此不惜出天价。
在北地,战马都禁止贸易,种马就更是严禁流出。萧琥早有明令,若有人私运种马,一经发现、立斩不赦!
然而当利润足够大时,是会有人不惜刀尖舔蜜的,甚至甘冒杀头的风险。
汤旦身为牧令,外间难得一匹的良马种马,在他这却不是难事。府中所用马匹从上到下无不精良,就连汤氏庄园里拉磨用的所谓驽马,放到别处都是万金难求。
虽不合规矩,但巫雄偏僻之地,山高皇帝远,刺史也远,谁能管得住他?
萧元度上任后他虽收敛了一些,然而忍得了一时,不可能一直忍下去。
即便他忍得了,他背后的人也忍不了——贩运种马不是小事,有太多关节需要打通,汤旦在巫雄还算吃得开,出了巫雄谁还买他的账?而佟氏一族在豳州军中的人脉则完全可以为其保驾护航。
坐地分肥,常年吃得滚瓜肚圆的一批人,是饿不了太久的。
去年夏,汤旦和虔夫人邀他们夫妻二人去汤氏庄园赴宴,在庄园口碰到汤氏南下采货归来的仆役。仆役风尘仆仆,拉车的几匹马也瘦得厉害,毛色干枯无光。
在管事的眼神示意下,仆役紧忙赶着马从侧门进去了。
姜佛桑却觉蹊跷。且不提仆役神色有异,汤家所用都为良驹,即便旅途奔波,也不至于把马折腾成这样。
对马了解较多的萧元度则一眼看出,那马分明是到了陌生地域之后水土难服才会如此。
至此多留了一个心眼,而后一路顺藤摸瓜,终于抓了证据在手。
这回的证据可不止关涉到汤氏,佟氏也有人牵扯其中。
汤旦以牧令之便,先从军马场中转送种马进自家庄园,伪装成寻常良马,再以采货为由跟随车队南下。
过了瀚水之后偷龙转凤,待巨额利润到手,便会将其中一部分送去佟家。交接的正是佟茹的父亲佟瑁,也即萧元胤的三舅父。
姜佛桑轻笑,“佟茹昨日求见,不复往日趾高气昂,希望我在夫主面前为汤三公子求情……她若是知晓自己阿父也将大难临头,不知又该是何种心情。”
提起佟家人萧元度就没有好脸色,“让她收拾收拾再嫁别家罢,汤三必死无疑。改嫁也需趁早,再晚些说不得又要为父守孝。”
“夫主是铁了心要出手对付佟氏了?”
萧元度朝对面看了眼,“别告诉我你是要为佟氏求情。”
姜佛桑摇头,“汤氏背后是佟氏,佟氏背后又是何人?我想夫主心里早有计较。”
就像她的利益与萧元度紧紧绑定,佟氏一族的利益也与萧元胤兄弟几个绑定在了一起。或者再确切一些,是整个系于萧元胤这个未来的萧氏家主一身。
佟家针对萧元度的所为,是帮未来的萧氏家主清理障碍,何尝不是捍卫本族利益。
区别只在于,这一切萧元胤是否知悉?
又有没有人在里头浑水摸鱼呢。
“夫人聪慧。”他笑了笑,没有详说。
姜佛桑也无需他详说,“妾之意,夫主与其亲自出手,与佟氏一族正面对上,何不借力打力?”
“你是让我把偷运种马一案交给萧元胤?”萧元度沉思片刻,一扯嘴角,眼底闪着冷光,“也好。”
姜佛桑倒有些意外了。还以为他会担心萧元胤包庇母族从而让佟氏族人逃脱,要说服他需得费些口舌才行。
萧元度似乎猜到她所想,面上不怎么痛快,嘀咕了一句,“我虽不见得有你头脑好使,也不是全然没有脑子。”
证据确凿,敲锣打鼓命人移送至棘原,萧元胤这会儿不是正兼管着马政这块?不怕他包庇,就怕他不包庇。
大义灭亲,手刃亲舅,多好的大戏。
只不知待这出戏唱罢,佟氏族人对这个未来的萧氏家主又会作何感想?
“裂痕必然产生,但利益还在,所以仍是一家人,仍会朝一个方向使力。血脉亲缘可断可淡,唯有利益是牢固不破的。”
萧元度点了点头,冷嘲道:“是这个理。”
第289章 休想诓我
“不过夫主方才那话妾并不认可,”姜佛桑睇了他一眼,弯起嘴角,“夫主英明神武、远见卓识、高瞻远瞩,妾的头脑不及夫主万一,是万万不敢跟夫主比的。”
萧元度睨着她,下颌微抬了一下,“继续。”
姜佛桑愣住,继续什么?
“有人乐于昧着良心夸赞,我也乐于受着。让我看看还有多少绝妙好辞?我脸皮倒是够厚,就怕你辞穷。”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触上,俱都笑开。
方才所谈话题的严肃凝重半分也没有了,气氛轻松起来。
姜佛桑起身,走到书架旁,随手翻起上面的书册,“还真让夫主猜着了,妾就如那五技而穷的梧鼠,且容我再学几个新辞来——”
萧元度乐了一下,目光才要转走,不知想起什么,忽地站起身,也朝书架走去。
然而已经晚了。
姜佛桑手里握着一卷诗赋,偏过头,似笑非笑望着他,“夫主何时对这些也感兴趣了?”
萧元度神情不甚自然,目光飘闪,嘴却是硬的:“谁耐烦看这些?不知何时混进去的罢。”
“原来如此,”姜佛桑戏谑道,“还以为是妾夸了潘九公子儒雅风趣,让夫主不高兴了。”
萧元度负手板脸,“你爱夸谁夸谁,我有甚好不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