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女贵不可言 第241章

作者:枝上槑 标签: 穿越重生

  彭惑在书房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这日,书房门却被人一脚踹开来,一个面容和他略有几分相似、头系赭色头巾的男子阔步走了进来。

  “我当日劝兄长,兄长不肯听!今日这般哀毁骨立于事何补,能否换回侄儿性命?!”

  满室酒气,彭惑数日间似老了十岁。

  抬头看清来人,缓缓道了句,“三弟回来了。”

  来者正是彭惑的同母弟彭恩,早年间入了长生教,遭彭惑叱责拦阻,愤而离家,多年来一直待在平州,鲜少回京陵。

  这次收到消息,紧赶慢赶,终究没赶得上为侄儿送葬。

  彭恩既哀且痛,不仅因为死的是他亲侄,更因为侄儿与他当年的遭际十分相似。

  新仇旧恨,让他扭曲了面庞,一拳擂向面前长案:“我早便说过,大燕已是烂透了!不把那些蠹虫血蛭一般的世家杀光杀净,我们这些寒门永无出头之日!奈何长兄愚昧,以为靠天子就能让彭氏一族走向辉煌,却不想想,天子尚且要看世家脸色,我们又岂能得好?!”

  彭惑静静听着,没再似以往那样斥他不务正业、为邪术迷心。

  竟是缓缓点了点头:“你是对的,是我愚昧。何止愚昧,蠢不可及。不然维儿不至丧命……”

  彭恩愣住:“兄长想通了?那我先前提议……”

  彭惑只道了两个字:“可行。”

  彭恩大喜:“兄长只管放心,我在长生教经营多年,如今已是二把手,头上那位只会瞒神弄鬼,别的事皆听我的。长生教信众遍布各地,多是聚引来的流民以及被世家大族占田占地的农户,也不乏家资丰厚愿意倾囊资助的寒门富户。”

  当然,这其中更不乏高门显贵。只可惜,要的就是这些高门显贵的命!

  “信众们恨透了那些圈山占泽害他们家破人亡无处可归的士族,一呼必然百应,说起事便起事,我这就——”

  “慢着。”彭惑叫住彭恩,“你总是如此性急。若要成大事,急不得,还需等待时机。”

  “那依兄长之意?”

  彭惑招了招手,彭恩附耳过去。

  听完,眼一亮:“果是个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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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暴雨过后,天空碧蓝如洗。

  兴平郡城外有座青屏山,蜿蜒的山道上正有两人拾阶而上。

  “我道此处有何好风景,竟能引得你裴十七郎流连忘返,也不过区区。”

  开口者二十来岁,衣冠楚楚,面貌端方,明明说着打趣的话,面上却是不苟言笑。

  他身旁的男子褒衣博带,笑若春风,论俊美和风仪还要更胜一筹。

  裴迆道:“心中有景,处处皆景,恪元何必着相。”

  连玠却不会轻易被他骗过去,“想来不是风景迷人眼,而是有人为美色所迷罢?”

  若没记错,许氏前儿妇,姜家六娘子,三年前来了兴平清修,所居道观就在这青屏山中。

第332章 攀折之心

  连玠最初着实没敢将两者往一块想,禁不住好友实在异常。

  近三年,裴迆往来兴平不下十次,虽说他以往也经常远游,但如此眷顾同一个地方还属首回。

  兴平既无人杰也无地灵,单凭这平平无奇的青屏山能引他至此?明摆着冲着人来的。

  “夷遇,休要搪塞我,你与那姜六娘——”

  他开门见山,裴迆倒也没再否认,只道:“并非如你所想,这三年我是常来兴平,却不是回回都来青屏山,也从未见过姜六娘。”

  “那你这般奔波是为何?”

  “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需缘由?”

  连玠知他性情,如此所为对他而言也算不上稀奇,更不屑瞒哄自己,他说未见过,那就是未见过。

  “你可真是……”摇头,叹了句,“姜六娘若感你心意,必然要以身相许。”

  郎艳独绝的裴十七郎一直是京陵众女郎竞相追逐的对象,平日里连玠是极不耐烦与他一道出游的,因为回回都是观者如织、车马拥堵,还有被抛掷物砸死的可能。

  裴迆却是好耐心,只是增加了部曲、又令人加固了马车,从不驱赶行人,对那些向他诉说钟情的女郎也从不冷言粗暴,连拒绝都是有礼的——这种耐心、有礼并非浮于表面,那是浸润进骨子里的东西。但又不可否认,少些温度,总有距离。

  而这回,与以往那些水过无痕的敷衍应对不同,裴迆不敢说绝对动心起意,至少多了几分认真。

  可连玠实在记不得他与姜六娘何时有过交集?即便是裴氏山学时,两人好似也未说过几句话,几时来的牵扯。

  就拿这话问他,请他一解心中疑惑。

  裴迆的思绪回到了三年前的无相寺后山。

  那一番畅快淋漓地谈论,她新奇独到的话语,侃侃而谈的模样,还有渐行渐远如兰如莲的身影。最后是一封散发着淡香的信笺。

  见他兀自回味、笑而不语,连玠也不是寻根究底的人,只是愈发羡慕好友了。

  同为世家子,裴迆向来悠游自在,反观他……唉,谁让他姓连呢?

  很多时候,连玠都希望自己能生在一个寻常人家。

  然而有些事是早已注定的,真若生在寻常人家,怕也会有这样那样的不足,没见那些寒门庶族都牟足了劲往上爬?

  每当这时连玠心底又会生出一种庆幸来——多好,他不必那般丑态百出地拼命,别人竭尽一生所争取的,他来到这世上第一天就全都攥在手心里。

  外间都说他们这些世家子平生最了不得的功绩就是会投胎。这话大约不假,他应该知足,他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确实没甚么不满意的。若然长兄连珐还在人世的话,那就更完满了。

  连珐大他整整十二岁,若还活着,应当与堂姊连皇后同岁。

  从小他就听身边人以缅怀的语气提起这位兄长,小小年纪便才华横溢,为人也持重,连祖公都赞其颖悟无双。只可惜天妒英才,竟被一场风寒夺去了性命。

  自那以后家中再未添过男丁,一连五个阿姊,而后才有了他。

  阿父阿母将他当眼珠子看,从降生那一刻他就被寄予了过多的厚望。而为了不让父母和祖公失望,他自懂事起就开始有意模仿那位活在传闻中的长兄。

  然而他终归不是连珐,只靠道听途说,即便活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也终归做不到让所有人都满意。

  而今,祖公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神思已然混沌,儿孙到了跟前也不大认得了。父亲接任了连氏家主,对他这个唯一的子息就更是严苛。

  连玠被头顶那一座座看不见的山压得喘不过气来,这次之所以同来兴平,就是想借机散散心。

  轻吁出一口气,将那些烦心事摒除,思绪又回到眼前。

  提起姜六娘,倒让他冷不丁想起一个人来——姜六娘的堂妹,姜七娘。

  姜六娘他是见过的,虽长得极美,但过于静了些,人前常低眉敛目,言语皆尺步绳趋,少了些生气,不够鲜活。反倒她那堂妹,活泼明媚,煞是可爱。

  连玠还记得,有年上元节,人潮拥挤,自己未及看路,将她提着的玉兔灯给撞掉了,就另赔了她一盏。她伸手接过时,两靥通红,杏眼忽闪着,似乎会发光,那羞怯又好奇的模样倒真像是月宫下来的一只玉兔。

  只可惜嫁去了北地……

  连玠负手轻叹一声,转而问道:“这青屏山你还打算来几回?”

  言外之意,是问他打算何时挑破那层窗纸。

  隔岸看花是为佳话,但若真无攀折之心,断无可能坚持这么久。“心中有景”,京陵不也看得?

  听说姜六娘清修之地本是京陵的棠棣观,之所以改为兴平,想来是家族所逼,半为躲是非半为避祸。

  当年她与许晏那事也确实闹得沸沸扬扬,近两年才算为人淡忘,许氏又已今不如昔,想来她在此间也待不了多久了。

  裴迆忽而停步,望向前方山道上徐徐向这边走来的两道身影,嘴角浮起一抹笑,“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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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女郎,咱们出来也有大半日了,快回去罢,不然传到夫人耳里,又该挨骂了。”侍女铃铛苦着脸提醒,还不忘举伞为她遮阳。

  姜佛茵嘟着嘴拂开她的手,不高兴道:“我偏不回,这个月拢共就出来这么一回,你别催命似的,催得人心烦。”

  她是心烦,却不止是因为铃铛地催促。

  再有一个多月她在兴平就待满三年了,这三年简直比坐监还难。

  阿母谴了十多个人来“伺候”她,只有在白云观内行走自由,出了白云观,去哪身后都坠着尾巴。

  在她再三抗议之下,原本那些尾巴稍微收敛了些,近两个月不知为何,暗地里好似又多了几双眼睛,即便她老老实实待在白云观,也还是有这种感觉。

  让仆役搜寻了住处四周,又不见任何人踪异样,那些眼睛好像也就此消失了。

  姜佛茵便疑心是自己多想。

  也是,阿母再想找人盯梢自己也实没必要搞这些,不然早在她来此的第一年就安排上了,又岂会拖到现在?

第333章 如在梦中

  想到初来兴平的前两年,姜佛茵真是满腹心酸。

  连外出游玩都不许,到今年才稍好一些,不过远的地方还是不许去,而且都要带着帏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才行。

  她日常最多的消遣也就是在这青屏山里转转。

  转得久了,连这山里有几条山道、每条山道凿了多少级石阶都能准确无误地报出。

  幸亏还能与阿姊书信往来,心中苦闷暂得排遣。阿姊又常在信中开解于她,时不时说些北地见闻或琐碎趣事与她听,否则她真要憋疯了。

  阿母倒是常来,除了关心她的饮食起居,回回都是一样的说辞,总哄她要耐住性子、等个两三年就接她回去……

  左等右等,到今日也没盼来消息,心里难免浮躁。

  今日与照看的仆妇大吵一架,赌气出来,除了近身侍女不许任何人跟,故意连帏帽也没带。

  铃铛附在她耳边悄悄道:“我昨日听陈妪与钱妪说起,夫人已经在安排了,最迟年底,必接女郎回去。”

  姜佛茵将信将疑,“当真?”

  虽则离年底还有些远,到底也有了盼头。

  又疑心她是为了哄自己开心故意编的。姜佛茵多怕就这样无止尽地于这青屏山耗下去。

  铃铛举手发誓:“婢子哪里敢骗女郎?先前没与你说,还不是怕——”还不是怕你沉不住气。

  姜佛茵不在意被她吞下去的后半截,有了准信就好比吃了定心丸,立时阴霾尽去、心情大好。

  终于要摆脱这个山野之地了!终于要回京陵了!终于……可以见到那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