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来者是裴迆的近侍,双手捧着一个细长锦盒,似乎等了许久。
待马车到了近前,他将锦盒奉上,道了句珍重后就登车离开了,无一句多余的话。
锦盒打开来,内里是一截柳枝,枝上竟还残留着几片枯黄中泛着些许疏淡绿意的柳叶。
如此季节,也就是南地了,北地定然是寻不到的。
姜佛桑垂眼一笑。
依依惜别的场面的确不适合裴迆。
一截柳枝,一声珍重,这才是裴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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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琼枝今日颇有些心神不定,最拿手的曲子也弹错了几个音。
停下来,朝上首看去。
那人歪斜靠坐在圈椅里,浑身透着散漫,眼神也并未看此处,对于错音的事自也不在意。
“樊姬。”从人端了新温的酒进来,似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
樊琼枝眼皮一跳,起身接过。却没有立即给萧元度端去。
双手紧攥着漆盘两侧,心里不停争斗着。
阿弟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阿姊,咱们已是吃够了苦头,难道你还想再过回以前那种日子?倚上萧五公子这座靠山,进萧家是早晚的事,只要能进萧府,咱们便再不必担惊受怕……”
凭心说,樊琼枝也不想再过苦日子。
他们姐弟俩孤苦无依,能有个靠山怎么不好呢?
更难得的是,萧元度不似传闻那般凶恶不堪,尤其待她们姐弟……尤其是她,温柔或许谈不上,耐心却还是有的,跟别人比的话这份耐心尤显得珍贵。
谁不希望自己是独特的?樊琼枝也不例外。
更何况,阿弟提醒得没错,这本就是他们的任务。
樊琼枝也想要早点完成……其实已经完成一半了罢?那个少夫人不是已经归了母家?
阿弟叮嘱她要抓紧时机,趁虚而入。
樊琼枝之前也被教导过,没有男人能抵挡住温香软玉投怀送抱。
然自五少夫人离了棘原,五公子更不怎么往琼芝别苑来了。
阿弟绞尽脑汁把人找来两回,樊琼枝忍羞暗示,可不知是话说得太含蓄了还是怎的,他都不为所动。
阿弟借机提了几句与五少夫人有关的流言,他却是立时黑脸。
五少夫人来琼芝别苑那回,他还只是不甚有底气的将她所作所为归为误会,而今是根本提都不许提了。
这让樊琼枝意识到,两人的关系恐怕并不如外界所传已至决裂之境,想要撼动五少夫人的地位怕是没那么容易……
想起五少夫人,樊琼枝又是一阵恍惚。
初次相见之后,她便做了个更为光怪陆离的梦,再之后就再未发过梦。
脑中那片灰雾似是被一只手强压了下去,只余一片空白。
困扰了自己好几年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樊琼枝松了一口气,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尤其梦里那双眼睛,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樊琼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当下,她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想赢姜女许是不容易,但再难,她也不会放弃。
也不能放弃。
“五公子,”樊琼枝跪坐在案侧,斟了一樽酒递过去,“天寒风大,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见他撩起眼皮,一径盯着自己,也辨不出究竟是何意,樊琼枝有些忐忑。
抬手碰了碰面颊,羞怯道:“可是妾有何不妥?”
萧元度没言声,支颐的手放下,接过酒樽,垂眸看着樽中酒,忽而扯了下嘴角。
樊琼枝的心一点点提起,提到了嗓子眼。
就见他举樽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那颗心荡悠悠又落回了原处。
接下来闲聊着问了些近来是否忙累、何时年假之类的话,又连着斟了几樽递过去。
萧元度不咸不淡应着,酒倒是如数喝了。
樊琼枝一直留意着他,见瓯中酒去了一半,他的眼神也不复方才清明,面上不由浮出一丝欣喜来,大功既成的欣喜。
微屏息,倾身贴近,头缓缓靠在他肩上,声柔如丝:“五公子,今夜留下罢?让妾伺候你……”
见他默然不语,樊琼枝胆子愈发大了些,手缓缓抚上他的衣襟。
第385章 挥刀断琴
那只手游蛇一般,到了襟口,继续往上。
待要去抚他的侧脸,手腕却被捉住。
萧元度低下头,对上她隐带媚色的双眼,有片刻恍神。
目光随即移向别处,语气莫辨:“我已有妻室,你不在意?”
樊琼枝满含柔情地望着他:“妾身份卑微,蒙五公子不弃,但求一席之位,岂敢有争宠之心?”
话无可挑剔,姿态也足够乖顺。
不介意他把心掰作几瓣,也不强求他的全心全意……
但是这样的她,后来又怎会说出“娶我可以但只能有我一个”、“两个和一百个没有不同”那样的话?
就像今日这酒,前世的琼枝想来不会、也不屑为之。今世的琼枝非但知情,还亲手奉上。
萧元度也说不上是何种感觉,失望?似乎也不算。
证实了这一点也并没有多少愤怒。
只是疑惑,人的性情会随着年龄与阅历地增长而改变,难道行事与底线也会?
樊琼枝见他神色变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怕迟则生变,也来不及多想,偎紧他的同时,心一横,仰首朝着他棱角分明的薄唇吻去。
温香软玉在怀,馨香袭面而来,天时地利占尽,毫厘之差,萧元度却偏首避了开。
樊琼枝扑了个空,喃喃,“五公子……”
萧元度捏着她的手腕将她从怀里推开来,随之起身。
未发一言,只是绕案而出,走向一旁的兰锜,从上取下佩刀。
樊琼枝错愕地看着他踩着台阶一步步下去,边走边拔刀,刀鞘被他随手丢置一旁。
那寒芒闪闪,虽不是向着自己,也禁不住有些胆颤。
樊琼枝不明他意欲何为,也不解他为何饮了酒却无事,硬着头皮又叫了声五公子。
萧元度止步。
仍旧背对着她,耷着眼皮,偏头瞥向右侧。
那里置着琴案,琴案上是樊琼枝常抚的那把琴。
萧元度握着刀柄的手一点点收紧,内心的纠结挣扎让他的面容有片刻扭曲。
樊琼枝颤巍巍站起,心想,五公子莫非是想听琴?可这架势也不像是……
正犹豫要不要走下去为他抚上一曲,就见他一咬牙关,猛地挥刀劈了下去!
轰然一声巨响,琴与案断成两截。
“啊!!”樊琼枝捂耳尖叫,重又跌坐了回去。
萧元度看着被毁掉的琴,却似放下了什么包袱,
手里提着刀,回身看向樊琼枝。
樊琼枝被他突然的暴戾吓到,深怕他下一个要砍的是自己,捂着耳朵的手改为紧紧捂住嘴。
萧元度平静对她道:“我从来不喜听琴,以后也不会再听。”
樊琼枝满眼惊恐,浑身止不住地轻颤,已经无暇去体会他话中之意,只想逃,奈何双腿发软。
樊琼林正焦急等消息,听到阿姊尖叫,紧忙跑了进来。
室内的情形让他为之一愣,心道莫非事情败露了?
“阿姊,这——”
又看向持刀站着的萧元度,下意识退后一步,“五公子,可,可是我阿姊惹了你不高兴?”
“来得正好,”萧元度哼笑一声,“是有人惹了我不高兴。”
樊琼林眼珠咕噜噜转着,挤出个笑来,“阿姊她也是太在乎五公子了,关心则乱,所为若有不当之处,必是一时糊涂所致,还望五公子见谅。”
萧元度瞥他一眼,直让人毛骨悚然:“你怎知是你阿姊惹了我不高兴?”
方才屋室里只有他们俩,除了阿姊还能是谁?
樊琼林直觉不好,又叫了声阿姊,语声更加急切。
接收到阿弟求救的眼神,三魂没了气魄的樊琼枝强忍惧意起身。
“五公子,可是妾做错了什么?”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将落未落,可怜极了,也像极了姜女。
“你哪里会做错?”
萧元度看着她,目光有一瞬间的复杂,旋即便归于平静,再不起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