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毕竟是萧琥的人,姜佛桑笑笑,“焦管事心中有数那是再好不过。”
“有数、有数。”
结果还是坏在了那几坛酒上。
姜佛桑也觉奇怪,买下那几坛酒时焦管事找人验看过,并无毒,府兵部曲在邸店喝的是同一种,的确没出问题。
或者问题处在酒坛的封口上?
验看时拍开泥封,证明酒水无人动过,后来封口之物谁又能确保?
不管错在哪,总之当那些强匪从四处杀来时,府兵部曲无不手软脚软,唯有没沾那酒的女眷不受影响。
结果可想而知,勉力拼杀,死伤惨重……
“似霓,护好女君!”
车夫也中了招,春融亲自执辔,驾车从包围中冲杀而出,没想到对方还设了绊马索。
人仰马翻,车厢滚动,剧烈的震荡中,似霓紧紧把她护在怀里。
然而又哪里护得了万全?
马车滚下山崖之际,姜佛桑的后脑重重磕在了硬木上,而后嗡地一声,打杀声、呼喊声,都消失了,眼前一阵金星乱冒,那金色又一点点归于黯淡——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还在想,是谁,暗杀她的会是谁?
连皇后,佟氏,还是萧琥……
扈长蘅从下属手中接过她时,她浑身是血,气血微弱。那一刻真是肝胆俱裂,差点以为她活不成了。
幸而,那些血迹多半是别人的。
姜佛桑看着他。
经了昨晚那场混乱,又守了她一夜,他的仪容不似平日整肃,发间偶露出几缕银白。
难怪平日要为他梳发他总是不让。
“多谢。”
没有扈长蘅及时赶至,她这会儿大抵已经成了孤魂野鬼,毕竟对方那阵势,瞧着是必要置她于死地的。
“你就不怀疑此事是我一手布局?”
姜佛桑摇头:“你不会。”
“可我的确那么想过。六娘,”扈长蘅抬起眼,直视她,“当年错失你,让你遭遇那种事——”
“那事不能怪你,你亦是受害者。”
当年她被抢后,扈长蘅急怒攻心,几度病至垂危,这些姜佛桑是知晓的。那时还怕他挺不过去,因自己这个变数,这一世便连三年寿数都没了。
扈长蘅眼神微有些复杂,“你不怪我,我却不能原谅自己,亦不能甘心。”
当年青庐之中眼睁睁看着她被萧元度抢去,阻拦不得,那一幕几乎成了扈长蘅的心魔。
一病不起、昏昏醒醒,直到腊月方才勉强下得榻。然而什么都晚了,她已经成了萧家妇。
尘埃落定,万念俱灰。
既然都说他与佛有缘,便就皈依了佛门罢。
只可惜,心魔不除,执念尚在,慈航法师亦不肯为他剃度。
扈长蘅的确是不能甘心,让他怎么甘心?
三书六礼、正正经经迎进门的妻子,拜了天地神明,却硬生生被人抢了去。
病情好转之后,他想过要还以颜色,想过要再将她夺回。
却从慈航法师那得知自己还有一生死之劫未过。
两人成婚,是因婚约所系,违拗不得——即便他无意瞒娶,即便她亦是替嫁。
若他终归是个短命的,再把她抢回来,又能如何?还是害了她一辈子。
那样的话,倒不若这苦果他自己咽了。只要她过得好便好。
然而她过得并不好。
新郎青庐缺席,久不肯与她合寝,这些对一个新妇而言极尽屈辱之事,甚至都不需刻意打听,棘原城人尽皆知,且津津乐道。
扈长蘅无法想象那些时日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即便她随他去了巫雄那等苦寒之地,两人仍是各居一室,萧元度还是对她诸般冷待……
他从自己手中抢了她去,却又不知珍惜!
这样的人,如何能让六娘将终生托付?
扈长蘅终日忧心如酲,作为最知他心事的近侍,南全为了让他开怀,并且绝了他出家之念,主动派人去京陵搜罗与新妇有关的一切。
替嫁之事也是那时知晓的。
除此,南全还为他寻来一味灵药。
樊琼枝有几分像六娘,终归不是六娘,自欺欺人的事扈长蘅不屑为之,谁都不能替代她。
却也没有弃之不用,尤其是在调查萧元度的过程中得知此人正是萧元度久寻之人,一个计划便悄然在心中形成。
不过并没有立即施行,他想再等等,等到自己生死之劫过去。
若是过不去,死之前他会把樊家姐弟送到六娘手里,由她来决定。
不管她是想继续留在萧元度身边,还是离开萧家另觅良缘,这俩人或多或少都能起些作用。
他以为这一劫自己必是过不去的,所以做的都是最坏的打算。
今年八月初,慈航法师却告诉他,生死之劫已经过了。
他轻舒出一口气,道了两个字:“终于。”
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终于可以再把她找回……
即便当时形势已有所变化——六娘与萧元度的关系改善许多,萧元度终于察觉到六娘的好,不意外地爱上了六娘。
可是三年里,他虽未陪伴在六娘身侧,六娘的消息他却从无遗漏,她的成就、她的改变……了解的越多,情根越是深种。
若说三年前他不愿放手,三年后就更不愿放手了。
“为此,我做了许多事——”
第401章 事已至此
既无意间得知了她是姜六娘,要打听她的过往,自然也包括她与许晏那段维持甚短的婚姻。
而这段婚姻的转折,或者说破裂,永宁寺又是个绕不开的节点。
若三年来他没有更进一步了解六娘其人,必不会多想;了解了,就难免不多想。
闺中妇人谋算亲夫,实乃大逆不道之举。这在他看来却算不上什么,许晏本就罪有应得。
亦或者仅是因为心偏?人心偏向是没道理可讲的,他当然偏向六娘。
京陵城中有本流传甚广的《龙·阳秘史》,据说就是以许晏之亲身经历编成,乃连氏手笔。真假不知,不过许晏的确被那卷书逼至疯癫地步,成了整个京陵的笑柄,成日龟缩在府,不敢见天日。
扈长蘅本想出手替六娘收拾了此人,见其生不如死之状也便作罢。
刘凌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撞上来的。
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兄长惨死的消息,从外郡潜回京陵,找往日与兄长往来密切的一名许府仆役打听了内情。情知无法找许氏报仇,便把一腔仇恨全都倾泻到了六娘身上。
“姜六娘”在兴平清修是人尽皆知的事,他去了兴平,蹲伏数月之后,没能杀了姜六娘,却意外发现了姜家姐妹替嫁的惊天秘密。
就在他欲要北上找六娘寻仇时,南全安排的人适时出现,以理说服他:“她现有萧家庇护,你杀之不易,北地龙潭虎穴,也不是好闯的。不若先练两年本事,而后……”
与樊家姐弟是同样道理,先养着,或许有用着的一日。若用不着,他自会替六娘清理掉这个麻烦。
刘凌苦等两载,终于北上,事先得了授意的他没有直接将替嫁之事宣扬开,而是选择密见萧元度。
“……你只需将实情相告,萧元度必会厌憎于她。待他将姜六娘休弃,脱离了萧家,你便可……”
扈长蘅这么安排是经过衡量的。
婚是萧家抢的,不管是姜六娘还是姜七娘,他们都没立场发难。即便这中间有什么隐晦内情,以萧家与连氏的关系,萧琥也不会借题发挥,那么六娘便是安全的——若有万一,他事先也已安排了人手,准备随时将六娘救走。
等萧元度知晓了六娘的“真面目”,若一时间难以接受,他与六娘必生龃龉。若然替嫁之事再由他捅出,那么他与六娘之间将很难再有转圜……
刘凌照做了,萧元度也意料之中的发了雷霆震怒,却并没有休妻亦或和离。
与此同时萧家人竟也得知了替嫁之事。
替嫁不再是秘密,有惊无险地渡过了。六娘用自己的办法早已于无形中化解了这场危机。
那么那个心心念念要杀六娘的刘凌也便没有留着的必要了。他本就只是探路石,而非杀手锏。
刘凌死后,被推出的第二枚棋子便是樊家姐弟。
长久以来,他让人刻意教导樊女模仿六娘,防的就是有朝一日萧元度会为六娘心动,进而不愿放人。
再爱,能有多深呢?尤其是在发生了替嫁风波之后。
这个时候萧元度与六娘的关系已陷入僵持,是樊女现身最佳时机——一个遍寻不见的人,身上又有着六娘的特质,萧元度会不沦陷?
一切都很顺利。
琼芝别苑,他每日必至。他与六娘的关系也日益紧绷,几近决裂,六娘甚至搬离了萧府,搬去了城郊的庄园……
就在此时,枝节横生,裴迆突然出现接走了六娘。
而她走后,樊女不仅未能趁虚而入,不久后还暴露了自身,被萧元度送离了棘原。
那一刻扈长蘅就清楚,指望他与六娘和离是没甚可能了,需再图他计。
打听了六娘行程、带人候在六娘回程必经之地,除了想远远见上一面,未必没动过就此把人拦下带走的心思——
而后就亲眼见证了那场袭杀。
本欲等鹬蚌相争,最后关头才出现,不成想萧裴两家护卫出了状况,形势几乎一边倒,现场堪称惨烈。
千钧一发之际,南全带人止住了正往山崖滚落的马车。才将人从车厢内救出,马车就轰然坠落崖底。
扈长蘅急着带命悬一线的六娘回去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