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萧琥怒哼:“就怕我沉得住气,朝廷也沉不住。”
头些年派了别驾下来,去年竟开始要求上计薄。
军政、赋税、刑事、盗贼、灾荒……分项分类,逐年呈报。美其名曰作为评定各州的政绩,实际与直接插手各州州政有何区别。
萧琥心中早有不满,也疑心是朝廷得知了铜山之事而有意试探。
但这计簿北地六州皆要上呈,听说还是新太宰连昶的主意……金山银山张手要,该捅刀子半点也不手软!
濮阳涓道:“左右主公也没真拿连氏当靠山,而今连阗已倒,连昶志大才疏,待这场风波过去,也是时候该另谋‘友军’了。经此叛乱,朝廷元气必伤,纵使疑心又能如何?”
萧琥又怎会听不出,他话里话外,还是不建议蹚这趟浑水。
负手在书案后来回踱步半晌,狠狠一咬牙,“行,老子就暂且隔案观这把火!看能否送掉它——”
濮阳涓赞道:“主公英明。如洪治中所言,劫夺婚为害甚深,早晚要废除,若是常时,既要顾虑朝廷,还要顾虑老邻居会否趁虚生事,反而左右掣肘。长生教之乱确在意料之外,但正因此乱,皇室自顾不暇,北地各州也都虎视眈眈盯着南地……所以说,最坏的时机,没准也是最好的时机。剜疮当及时,眼下就再合适不过。”
门外,曹管事禀道:“主公,五公子已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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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佛桑粗略得知了事情经过,震惊,骇然。
巫雄时她虽想过借萧元度之手拿劫夺婚开刀,却也知晓要根除这种根深蒂固的陋俗绝非一日之功,还当徐徐图之。
譬如,先以教化引之,引导百姓进行正常的婚嫁丧娶本也属县令之责;再辅以银钱上的奖励,凡经媒妁之言嫁娶者皆可赴衙领取。
又或者明处暗处设些门槛,门槛内是各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与好处,唯有正经婚嫁者方可入,而劫夺成婚者不可入……
当然,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而且见效缓慢。其主要作用是开凿出一片“试验田”,而后借以说服萧琥。
就从他最在乎的入手,民心、人口……
人无礼则不立,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宁——婚合以礼是必然。
或者再想些别的办法……
但不管是哪一种办法,都不该是这一种。
这简直就是生吞火炭,堤溃坝决所带来的冲击岂是单独的某个人承受得了的?
且不提这样一来等同于直接把自己推到了那些劫夺婚者的对立面,萧府之中包括佟家那些人更要抓着把柄……
萧元度却道:“我岂不知徐徐图之,若图个十年八年——”那我和你要耗到什么时候。
后半句终究没出口,让人送她回了萧府,他则径自去了州衙。
菖蒲和良媪早得了消息,已经在扶风院侯着了,吉莲、晚晴和幽草自然也在。
她们还不知遇袭之事,只当五公子去江州接女君,而后陪女君在江州过了个年。
“女君这气色……”良媪一眼看出她消瘦许多。
“无碍。”姜佛桑边接过葛巾擦手边对菖蒲道,“为我更衣,我要去见——”
“女君,”吉莲匆匆进来,“主公要见你。”
姜佛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出扶风院前,脚步忽而顿住。
回身四顾,眼神缓慢扫视着院中一草一木,神情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女君?”菖蒲询问。
姜佛桑摇了摇头,“走罢。”
第420章 各还本道
州衙门前,群情汹汹,鼓噪不休。
萧元度归来的消息很快传到城中百姓耳里,纷纷从四面八方聚拢来,要求他给个说法。
来者多半是青壮男子,皆咬牙切齿、一脸愤恨欲绝之态,显然萧元度捅得就是这些人的天。
单纯看热闹的也不少,怕打起来误伤了自己,只远远缀在后头。
倒也有那实心巴望劫夺婚当真废除的,不过眼下这景象,谁敢开口呢?也只好充当个看客。
人越聚越多,衙役驱逐不尽,只好让人去请上官。
没寻着洪治中,萧元胤打算亲自出面。
出门前叮嘱萧元度:“你暂且不要露面——”
“不必。”萧元度越过他径直朝外走去,“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萧元胤快走几步堵住出口,少见地动了怒:“你的事?闹到如今地步你以为还是你一个人的事?!”
觉得话重了,又缓了缓声气:“五弟,你也不小了,做事不能总这样无所顾忌,稍有差池,这回谁也保不了你。切记,不管谁问起,对外只说是我拿的主意,不然你和弟妇——”
萧元度懒听他说教,伸手欲将他拨开,哪知萧元胤疾退几步,命侍从将门反锁了起来。
“我不发话,不许放他出来。”
“萧元胤!”萧元度硬扯了几下扯不开,气怒至极,“我敢做就敢当,何需要你在这充好人!”
端着一副大义凛然之貌,巴不得落井下石呢罢!
“此事若成便是大功一件,也必将美名流传,当我是抢功也好、沽名钓誉也罢,都随你。”留下这句,萧元胤头也不回走了。
萧元度咬牙狠踹了一脚房门。
州衙门口,萧元胤甫一露面就被铺天盖地的质问声淹没。左右不离萧元度,萧元胤一概予以否认。
“令出刺史府,岂是他一人便能拿得了主意的?何况刺史在外巡视期间,一应州务皆由我——”
“五公子来了!”
萧元胤一惊,回身,果见萧元度携着怒气阔步而来。
一道锁而已,想关住他!
萧元度乜了萧元胤一眼,转身厉喝:“休屠!”
休屠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公子,都看仔细了。”
“那还等什么?给我拿人!”
休屠手一抬,数十军卒从两侧齐步而出,将闹事的那些人团团围起,而其中上蹿下跳闹得最凶的几个更是直接被擒住送到了萧元度跟前。
萧元胤这下是既惊且怒:“五弟!”
这些军卒如狼似虎扑过来,还都佩着刀,百姓本能惧怕,现场短暂沉寂了片刻。
萧元度目光扫过被反剪着双手摁倒在地的几个青壮。
那几人眼神躲闪,神色透着慌张,全没了方才叫嚣的底气。
萧元度一声哼笑,道:“都云劫夺婚由来一久?有多久?是开天辟地便存在不成?提起北凉人,个个恨不得寝其皮饮其血食其肉,怎么北凉带来的臭毛病烂风俗反倒抱着不肯撒手了?!”
视线投向远处,扫视一圈,笑容瞬收,沉声道:“不当存便废!告示既贴,照着遵行便是,哪来那么多废话?!谁敢不遵,直接下狱!自告示张贴之日,若仍有违令掠婚者,全部处以流刑!”
他如此果决、悍然,倒把在场的人都镇住了。
“五弟,不可胡来!”萧元胤面色凝重,走过来小声道,“你以为是在巫雄时惩罚那些参与械斗的刁民,靠强力镇压便可以的?劫夺婚牵扯太广、干系太大,矛盾极易激化。你镇压的了眼前这些,城外的,下面那些郡县的,怎么镇?真闹将起来,出乱子是必然。”
萧元度冷哂:“你,还有洪襄,你们个个心里都明镜似的,行起事来却前怕狼后怕虎,这也不敢、那也不敢。那就好生在后头躲着!有什么罪责过后我一力承担便是。”
巫雄为官三载,的确让他深知了百姓不易。但百姓在他眼里也并非都是一视同仁的,他也做不到对谁都怀着满腔仁慈。
在他看来,刁民劣风,手段该强硬时就要强硬!哪怕杀鸡儆猴也在所不惜。
一味退让,不停示软、示弱,只会让那些人登鼻子上脸,最后骑到头上去。
那还能办成什么事?这州衙干脆关了算完!
萧元胤跌脚直叹!
他承认,五弟话说得是有理的,只是不当在此时说,更不当由他来说!
果然,被摁在地上的那排人中,其中一个就梗着脖子道:“说得倒是堂皇,你自己的妻夫人都是抢来的!凭何不许咱们掠婚?”
这一声惊醒亦或提醒了其他闹事者,场上一时间掀起了对萧元度的讨伐。
“看样子传言不假,废除劫夺婚就是他做下的……”
“呸!断人香火!绝人生路!亏前些时候对他有所改观,竟满腹坏水……”
“只许他放火不许老百姓点灯……”
“谁让人是刺史公子……”
这些倒是无关痛痒。
冷不防却插进一句:“不让我们抢,那你自己抢来的夫人又怎么算?听闻五少夫人可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你若是舍得与之和离,我们不抢便不抢!”
萧元度神色一凛,冷眼扫去。人太多,也不知具体从何处传出的。
其他人听了这话立即跟着起哄,“你愿意把抢到手的夫人送回,我们便愿意遵令。”
也有人觉出这导向不对,萧元度万一真来个休妻,他们还真要就此罢休不成?
不过这种鼎沸时候,能理智想这些的毕竟是少数,反倒是催着萧元度表态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萧元度怒目横眉、满眼阴郁,欲让军卒再拿人。
军卒却不知从何拿起,都在喊,都抓起来不成?
就在此时,一辆马车缓缓驶近,停在哄闹的人群外。
车上下来一个美人,远看觉其雍容娇丽,走得近了,愈觉容光逼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五少夫人,众人扭头看去,纷纷哑口。
人群自觉让出一条道,在府兵的护卫下,姜佛桑踩着石阶到了萧元度面前。
早在她出现的一刻萧元度就皱起了眉:“你来此作甚?”
姜佛桑看着他,轻笑了笑:“妾也很好奇,夫主既力主废除劫夺婚,妾若决定离开,夫主可愿放行?”
声音极低,近似耳语。
旁人只看见萧元度蓦地变了脸色,并听不到两人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