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萧元度走后,曹管事问:“主公就不怕五公子越陷越深?”
“正值情浓的小儿女,强拆是最不理智的,越下狠手,他们只会越密不可分。尤其老五那性情,又跟我摆明了……若此时我棒打鸳鸯,父子情便彻底断绝了。急不得。”
人生来就有一样劣根性,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想要,真得了手,慢慢也就淡了。
这一点同样身为男子的萧琥再清楚不过。
更何况,“姜女拎得清,她不会玩火自焚。”
老五但凡有姜女一半清醒,他也不至于操这个闲心。
曹管事笑着点头,跟着感慨了一句:“五公子哪都好,就是有些随了邬夫人,太过重情——”
萧琥此前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但有些话他可以说,从旁人嘴里出来未免就有些刺耳。
蓦然沉了脸,不悦道:“像他阿母没什么不好。”
只是,男儿家要成大事,当有该抛舍便抛舍的决断,不该被一个情字绊住手脚。
倘若真有一个女儿,随了洛好……
“是是,邬夫人性娴,对主公情深义重——”
察觉到主公神色不对,应是想起了故人,曹管事把话又咽了回去,悄悄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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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应付萧琥,萧元度只能日日去州衙报到,又过回了案牍成山、点灯熬油的日子。
不过纵是再晚,出了公廨也是要去东城别苑的。
那时姜女早都已经睡下。
惦记了一整天,实在心痒难耐,便就她睡她的,他忙他的。
中途姜女醒来,会下意识攀住他遍布汗水的肩背,人还是迷糊的,真是让怎么着怎么着、让叫什么叫什么。萧元度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也就只有心软了,兴风作浪一样不少。
不过多半时候并不忍心闹她,亦或姜女明确表示乏累,也会停下。虽不能做些想做的事,能抱着她入睡也算满足,反正总能补回来的。
眨眼到了五月中,江州终于传来消息。
姜佛桑所担忧的都成了真。
在她离开江州之后,柏夫人第一时间便将她的提醒转达给了裴守谦,裴守谦以为只是妻子的一场梦,但见她那般郑重也便记下了。
恰巧长生教那阵子结社频频,确也引起了他的注意,不过他想着到底不是急事,等元日之后再处置也不晚,是以并未及时采取防范之策。
谁能想到长生教说叛乱就叛乱,连正月都未出!
这场叛乱打得朝廷是措手不及,地方就更是惨烈了,官员投降的不少,逃命的也有。
沅阳城内同样伤亡惨重,经过一番艰难对抗才将乱党驱逐,周遭城池却已接连陷落。等救援已不现实,裴守谦只能组织军民共同守城。
好在他平常爱民如子、治下宽和,肯跟着长生教作乱的百姓较之别处少上许多。关键时刻又有一队人马突破重围赶来相救,这才算渡过生死险关。
后朝廷出动神甲军平乱,神甲军表现神勇,新任将领更是指挥若神,连战告捷,很快控制住了局势。
“长生教接连溃败,撑不多久了,江州也算是稳住了。”萧元度明白这几个月来她最悬心的莫过于江州还有她那堂妹的事,“岳母他们一家也都无恙,你尽可放下心来。”
姜佛桑点了点头。人没事就好,还求什么呢?
萧元度又跟她说起了京陵那边的情况。
“长生教准备多时,早就瞄准了那些高门阀阅,京中大族皆遭血洗,连许二氏首当其冲。连阗前脚断了气,连昶竟也于后宅之中被个庖厨挥斧砍掉了脑袋……”
前后两任家主都死了,族众又被屠戮大半,连氏是彻底不行了。许氏亦是差不多情形。
令姜佛桑没想到的是,裴氏一族竟也在此次动乱中深受重创。
虽不及连氏和许氏那般毁灭性,也折损了不少族人,其中不乏居高官要职者。
裴迆伯父,大司徒裴籍,也于上元夜当晚被一枚流矢射中,死于御楼之上——这恐怕才是对裴氏一族最为致命的打击。
第468章 喜忧参半
姜佛桑一直以为,连许败后,羊氏继起,跟着便是裴氏……
正因如此,她这段时间虽悬着心,多少也有些底。
没想到裴氏竟还有如此低谷。
不过她那些消息来源本就驳杂,只知其表不知就里,很多细节模糊不清,并不一定可信……
就问萧元度:“裴氏会否就此没落?”
萧元度看了她一眼,本想问她这般关心裴氏是因为阿母的缘故还是因为裴迆。
不过他如今对裴迆已没那么在意,而且这样未免显得自己太小心眼。
“大约是要消沉上几年,不过你也不必替他们担心,如还和前世一样,裴遨迎娶了庆海公主,也就两三年间,裴氏一族便就又有了起色。”
江州作为南地最先稳定下来的一个州,除了神甲军之功,裴遨也在此次平叛中崭露头角。
身为裴氏子弟,弃文从戎,本不为家族所重,却于关键时刻救家族于既倒,甚至裴氏重新走向辉煌也要靠他。未免可笑。
姜佛桑颇为诧异,庆海公主后来竟与裴迆和离了?而且在与裴迆和离之后竟又改嫁了裴迆的亲兄长?!
这……为何是庆海?
琢磨片刻,便就豁然。
长生教之乱后,天子威权更失,羊氏大权独揽,满朝文武俱以其马首是瞻。这时候裴遨娶了庆海,代表的便是哀帝一脉,与羊氏相争时也要多些筹码,百官中有不满羊氏的,必分拨而站……
难怪萧元度说两家争权持续了数年之久,把个南地搅得乌烟瘴气。
裴氏一代儒宗,最懂明哲保身之道,后辈子孙竟也入了权欲的角斗场,不知先人该作何想。
“能作何想?真不想沾染权利早便归隐山林了,而今归隐山林的也多是为了扬名好入仕的,况乎裴家?”萧元度抱臂冷哂,“这等世道,谁不想分一杯羹?嘴上君君臣臣有礼有节,并不妨碍做弑君篡位之事。一群道貌岸然之徒、沽名钓誉之辈,只是平日里装得好罢了。”
姜佛桑怔忪片刻,颔首。
也是,谁能拒绝得了权力呢?
“那这场动乱还要持续多久,你可还记得?”
萧元度想了想,“朝廷平乱也就用了半年左右。不过——”
后面追剿余党,断断续续,倒是持续了甚久。
除了余党作乱,各地还时不时暴发动乱。总得来说,自长生教叛乱以后,南地就再没有真正太平清静的时候了。
“半年以后……”姜佛桑默念。
现已是五月。
时间所剩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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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局势彻底明朗起来。
朝廷派出神甲军平叛的同时,另派了人与长生教首领谈和。
最初行此举时,长生教声势正高、势如破竹,那会儿若想息兵戈,自要许以高官厚禄,甚至不惜以“升士族”做饵。
天子这时倒不记得自己做不了主了,那些苟且得活的世家们也无异议了。
愈是如此,彭恩愈是愤恨。
他早便看透了,这些个食肉糜者,皆是刀砍不到身上不知疼的。
既已经反了,索性反到底!杀进宫城,把天子赶下去,把那些所谓的世家全都杀尽、杀绝!再不容许那些人骑在他们头上拉屎撒尿、作威作福。
彭恩心坚意定,奈何旁人不这么想。譬如长生教一把手袁达,再譬如他的亲兄长彭惑。
彭氏虽非士族,彭惑多年来得天子倚重,也算身居显位。他对朝廷的痛恨远不如其弟之切。
只是丧子之痛让他理智尽失,不仅同意了弟弟的提议,还亲自主导策划,并动用了一切关系援为长生教内应……
否则上元夜不会如此顺利。
太顺利了,顺利的超乎彭惑想象。
三弟说得没错,大燕确实烂透了,朝廷也确是一只纸老虎。
当看到歌舞升平的京陵城一夜之间堆起尸山血海,彭惑的一颗心亢奋了!他也生出了与三弟同样的想法,干脆杀进宫城……
是以当朝廷方面第一次提出合谈时他拒绝了。
谁能想到形势那么快发生逆转。
在身经百战的神甲军面前,长生教教众简直不堪一击。连战连败,数十万大军很快折损过半。
情势越来越不妙,这个时候朝廷派来的人又找上了彭惑。
彭惑迟疑了。
他走出这一步,不就是想为彭氏一族争个士族出身?
而今天子点了头,侮辱过彭氏的那些高门也得到了应有的教训,尤其是连氏。
那么还有何继续下去的必要?
再拖下去,境况只会越来越糟,说不定最后落得个一场空……
袁达更不必说了,他是听了彭恩的蛊惑才率众起了事,然造反哪有彭恩说得那般轻巧?
几个月打打杀杀的日子他早过够了,而且两人意见不合,彭恩如今议事常越过他去,这让袁达甚为不满。
三人中两个起了异心,结果可想而知。
本就一团散沙,内部也急剧分化,最终彭惑、袁达二人选择归降,与兄决裂的彭恩率残部狼狈南逃……
长生教彻底瓦解,叛乱至此算是落下了帷幕。
姜佛桑听后不禁感慨,“彭惑宦海沉浮多年,竟还能如此天真。”
神甲军虽作战英勇,却不敌长生教人众,再打下去不知要靡费几何,又要拖到何年何月。朝廷拖不起,神甲军也不能离开平州太久,不然北地六州但有异动,其祸将远甚长生教之乱。
所以在已占上风的情况下朝廷还是选择合谈,这并不难理解。
然彭惑的选择就让人费解了。
如没有不成功便成仁的觉悟,当初又何必走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