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萧元度若怒气上头不管不顾将其当场击杀,有理也变没理。佟氏一族毕竟还未死绝,必定会疯狂报复,这样仇恨又集中到他身上。
对外,亲手杀了名义上的外祖亲也不会是什么好名声。
压低声再次叮嘱道:“不管真相如何,且看你阿父怎么做。你行事前想想你阿母,她必不希望因为自己害你走进别人圈套。”
顿了顿,“也想想我。”
萧元度看了她许久,怒气收敛,恢复平静,缓缓松了手。
“不用为我担心。也不早了,你别随处去,我让休屠送你回别苑。”
姜佛桑摇头,休屠留下与他好歹有个照应,“我心中有数,你进去罢。”
萧元度迟疑着点了下头,又看她一眼,这才转身延着廊道步入正厅。
“姜娘子慢走。”曹管事紧随其后。
姜佛桑望着前方,一半浓黑,一半光明。
心高悬着,可她并无过问的立场。
静静伫立良久,转身往相反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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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出主院,迎面碰上一人,是萧家二娘子萧元姈。
她与萧元度大婚之时萧元姈自称有事未回豳州,这次不仅自己来了,还带着夫主儿女一起,甚至大人公相州刺史雷贺也来了。
不过青庐闹喜时并未见到她,听说她来的这几日除了去卞氏处坐坐,多半都在瞰云院中。
这也难怪,她与萧元承本是一胎双生,自然较旁人更为亲近些。
再有萧元承的腿疾,自大前年复发之后一直时好时坏,萧元姈惦记他的伤情,这几年回来的就比较勤些。
姜佛桑原本也以为凭萧元承右腿的恶化情况大抵是撑不了太久的,不过萧元度说萧元承后来被圈禁……能活到那时候,或许就是萧元姈请医问药之功。
萧元姈神色匆匆,见了她,神情微顿,不过不明显,旋即笑了开,仍是那般爽朗利落。
到底时机不宜,两下略寒暄了几句便就匆匆入院了。
姜佛桑转头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浥芬院。
人来人往,一派紧张慌乱。
姜佛桑在产阁外看见了来回踱步的萧元胤,眉心紧锁,一脸凝重,看到她来也仅是点了下头,而后继续踱步。
产阁内并不闻叫喊声,偶尔传出稳婆鼓劲儿的话:“夫人,醒醒,千万不能阖眼,再加把劲……”
医官也在里头,隔着一扇屏风,不能近前。
随着一盆盆血水端出来,萧元胤双手紧紧交握着,透出浓重的不安。
受焦灼的气氛感染,姜佛桑手心也渐生汗意。
她虽不曾生养过,也知生产时的妇人等于一只脚迈进鬼门关,能不能拽回来,九分看天意,人力所能为实在有限。
何况卞氏这一胎本就怀得辛苦。
她倒是有相帮之心,怎奈无接生经验,对孕产之事所知也不多。
绞尽脑汁,倒是想起一个止血崩之法。
抬手招来一个侍女,让她带自己去了偏室,不久,拿着写好的方子走到萧元胤跟前。
“听闻妇人生产时若拖得太久,十之八九会碰上……这张方子你可以找人验看一下,看是否能派上用场。”
萧元胤明显心绪不宁,接过一目数行看完,就要交给亲随去抓药。
姜佛桑坚持:“还是让医官看看罢。”
廊下另有两名医官候着,萧元胤便把方子交给了他们。
其实止血的汤药早已备下,不过看了方子后,两名医官频频点头,“此方精妙,当可一试。”
“那还等甚?快去!”
察觉有些失态,萧元胤缓了缓语气,这才面向姜佛桑,道了句多谢。
姜佛桑微摇头,什么也没说,知道这会儿他也听不进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姜佛桑和菖蒲以及看她久不出萧府特意寻来的春融都被请去了偏室歇息,萧元胤仍旧矗立在中庭。
终于,一声婴孩的啼哭划破了静夜。
贺喜声传进偏室:“恭喜大公子!是个小郎君!”
这一晚,刺史府失去一位公子,又迎来一位小公子。
婴儿嘹亮的哭声传递着新生的喜悦,真让人百感交集。
姜佛桑才站起身,跟着就听到稳婆的惊呼。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医官紧急入内救治。
萧元胤把襁褓递给身边人,欲进产阁,被从人死活拦下。
便就隔着窗,一递一声对里面的人道:“阿容,你撑一下,千万撑住。阿容——”
菖蒲闻着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下意识抓住女君的手,摸到一手冷汗。
就连神经较粗的春融也直皱眉头:“生孩子如此危险,为何还要生?”
大房不是已经有好几个了么?
“春融!”菖蒲制止了她。
春融不吭声了。
第483章 白骨殷红
尽人事,听天命。
好在天命尚不算太绝情。折腾了许久,血总算是止住了。
萧元胤虽不至喜极而泣,也是激动不已,不顾拦阻,径直进了尚未清理干净的产阁。
姜佛桑没有久留,卞氏这会儿正虚弱,不宜见客,便对侍女道:“我改日再来探望。”
已是后半夜,便是再多旧账要翻,主院那边也该结束了。
才这样想着,就见钟媄小跑了过来,把提灯侍女撇下一大截。
很快到了她跟前,抚着胸口,气喘吁吁问:“长嫂如何?”
“母子平安。”
钟媄松了口气,欲要说什么,回身看了眼身后,发现逐渐有人过来,应当是郭氏和翟氏她们,卞氏产子的消息大家都收到了。
半掩着唇,凑近姜佛桑,小声道:“有惊无险,他眼下和姨、大人公去了厅房,等天亮我去找你,再细说端详。”
姜佛桑颔首。
钟媄拉住她:“都这么晚了,干脆就别走了,住在客院便是。”
姜佛桑道:“今日又不禁夜,城中通宵达旦欢庆,算什么晚,去东城也不远。”
萧府而今是是非之地,若非心有挂虑,她是一刻也不想多留的。
住在客院,除了怕惹麻烦上身,也怕萧元度再摸过去……他都知道安排人盯着萧元胤,又岂知暗处无人盯着他?
还是回别苑的好。
钟媄见她坚持,也便不再强留,亲送她出了萧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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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之中发生了太多事,悲悲喜喜,应接不暇。许是情绪紧绷的缘故,在萧府时还不觉如何,回到别苑才觉乏累得厉害。
好在,萧元度没有牵扯进去,心里的大石算是放下了。
却仍是毫无睡意。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躺在榻上,仔细回想着这一整晚所见之人,又将嫁进萧府后所历之事与萧元度关于前生的讲述进行比较与分析……不知不觉间,天光一点点探入室内。
钟媄后半晌才过来。到了后屏退左右,与姜佛桑说起了昨晚后半程发生的事。
“将开始真是乱成一团!我姨母,”该改口称阿家才是,不过叫不顺嘴,干脆还是维持原来的称呼,“我姨母见了尹姬,分外眼红,非要让尹姬偿命。尹姬也不遑多让,那么清雅貌美之人,活活变成了一个索命的厉鬼。”
钟媄光想想都不寒而栗,尤其在得知了原委之后。
原来,早从去年起尹姬就起了疑,怀疑萧元贞非她所生之子。
尹姬是早年间被一个小坞主献给萧琥的,服侍萧琥前还甚是忐忑,恐大妇不好相与。
然佟夫人并没有寻常大妇的严苛,待她甚是温和,孕中也照应周到,无论药品还是补品,从来都是双份备着,必有她的一份——她也是即将临产之际才撞破佟夫人有孕的事。
佟夫人一向喜着宽袍,那段时间又染了疫病,医官言不宜见外客,恐有传人之危,她便深居简出了数月,是以竟无人知晓。
就连贴身伺候她的葛妪,断腿休养了半年回来,得知佟夫人生了个八娘子出来,也显得惊愕无比。
佟夫人对此的解释是,她因儿女缘薄,第一个孩子又没保住,受高人指点,若再有孕,必得等到瓜熟蒂落之时,否则只恐鬼神来抢。
还满怀歉意地看着她:“我并非有意瞒你,后宅中我也只与你投契,还盼咱们别因这事离了心才好。”
尹姬怎会怪她呢?且不提她是主母自己只是妾庶,自己这个妾室还比别人提早知道。更何况,若没有她,自己只怕都不能顺利分娩。
就是那么巧,两人前后脚遇喜,竟也是同时临盆。
当晚是佟夫人先发动的,尹姬正好也在,受了惊,心慌不已。贾妪便端了碗宁神的汤药给她喝,没过多久,她也开始腹痛不止,都没来得及回到自己住处下身就见了红。
最终,两人在同一个暗阁先后诞育——佟夫人生了女郎,她却生了郎君。
尹姬一度有些担心。佟夫人却无丝毫不快,待她一如既往,待她所生的孩子更如己出。
尹姬深觉自己命好,对佟夫人愈发敬重。多年相处下来,两人已如至亲一般……
可尹姬心中始终存了个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