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呸呸呸!”南全连呸了好几声,“公子又说丧气话。主公和夫人延请天下良医,总有人能治得了公子的病,公子的身体未必就没有好起来的可能,何必如此消极?凡事总要往好了想。”
扈长蘅摇头。
非是他消极。这些年,吃的药比饭食还多,毫无补益,不过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罢了。
九弟的夭亡更在他心头添了一抹阴云,他觉得,要不了多久该就轮到他了罢。
公子毫无求生意志,搁在以往南全只能干着急。
如今却不同:“等公子见了少夫人,便是为了她,您也会好好治病!”
他三句不离少夫人,又是如此笃定的语气,纵然扈长蘅没有儿女情长的心思,也不免起了几分好奇。
“她……是怎么样人?”
“少夫人啊!她貌若仙娥,心肠又好,还会给我们下人讲故事,还……”
南全手舞足蹈地讲述起北归途中发生的种种。
少夫人的亲善,少夫人的恬美,少夫人教奴婢识字,少夫人讲的故事谁都能听,哪怕是面对贼寇少夫人亦能镇定从容……
事无巨细,中心只有一个:少夫人好,要多好有多好!
“公子你是不知,少夫人包的那裹什么,和咱们这边的角黍大不一样,可太好吃了!真恨不得天天过端午……”
扈长蘅听在耳里,内心颇觉好笑。
这伴着自己长大的随身近侍看来是不能要了。去了趟南地,胳膊肘竟开始往外拐。
好笑之余,心里莫名升起一丝不合时宜的期待。
事已至此,南全说的许是对的。
或许……他也可以期待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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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天,姜佛桑耳根就没清静过。
有关北地习俗和扈家详情,该讲的路上都已讲过,良媪犹觉不足——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她怕自己了解的那套已不能适应现今的北地,又从邵伯处取了经,回来条分缕析说与女君听。
从饮食起居到节庆祭典,无所不包。
姜佛桑深知随乡就俗的重要,因而也愿意配合。
对比她的忙碌,九媵要清闲许多。毕竟这场婚礼她们虽也算是参与者,更多却像个观客。
也有那藏了小心思的,比如曲姬、申姬之流,深知有备无患的道理,方方面面都想做到最好,便在各自的院落闭门“苦修”,不愿差女君太多。
眨眼便到了大礼当日。
吉时定在黄昏,时间充裕,又省了迎亲绕城的步骤,是以远没有京陵出嫁那日的匆忙。
“七公子昨夜便入住了别业主园……
“扈刺史对这场婚事很是看重,宣布开宵禁三日,坊市可点夜灯,百姓可通宵达旦欢饮……
“今日一整天,别业门前车马不绝,宾客络绎纷至,其他各州郡也都遣使来贺……”
幽草继续发挥耳报神本色,将探听来的消息逐一报与女君知晓。
良媪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扈家人还算有诚意,总之不屈了她家女君就好。
估摸着时辰,新妇也要妆扮起来了。
和京陵时的流程别无二致。除了吉莲和晚晴,这次又多了两名梳头吉妇,是扈府那边安排的。
从出浴到更衣,两名吉妇的表现与良媪她们当初的反应如出一辙,满眼都是惊叹,以至于吉祥话都忘了说。
菖蒲几个看在眼中,捂嘴窃笑不止。
终于妆成,走进来几个年轻轻的女郎。
北地新妇出嫁,要有同族未婚女子送嫁,还要有新郎的未婚姊妹伴嫁。扈长蘅头上有三个姐姐,俱已嫁人,不适宜,所以找了族中姐妹来充当。
“哇!七嫂好漂亮,七兄好福气!”
“怪道七兄一再叮嘱咱们好生陪伴,这是心疼呢!”
女郎们欢声笑语围着姜佛桑,端详的有,打趣的也有。
姜佛桑从容端坐,唇角含着一抹淡笑,既不羞也不恼,更让她们另眼相看。
吉时如约而至。
良媪将障面塞到姜佛桑手中——骆夫人用盖巾实为搪塞京陵众贵妇,北地实则还是用障面居多。
一片雀跃声中,姜佛桑被扶起,双臂平举,双手于大袖中交叠握住扇柄。
随着外间从人的高呼,门扇洞开,金黄的余晖伴着暮色铺洒一地,一直铺到新妇裙边,像一条镶了金边的地衣,亦像一条通往光明的前路。
姜佛桑垂下眼帘,在伴嫁女郎们地簇拥下,跨过门槛,走向斑斓的霞光之中。
第48章 吉与不吉
踩着吉时,新妇一行到了别业主院。
院内人声鼎沸,全是贺喜宾客,欢声一片,济济一堂,见新妇出现,更是拍起了掌。
巴掌声方歇,哄闹声又起。
姜佛桑敏锐察觉到,有人被簇拥着向她走来,此刻就安静地立在一步开外。
——想必就是扈七郎了罢。
两人就这样呆立着,宾客见状又是一阵哄笑。
扶着姜佛桑右臂的女郎凑近她耳边道:“瞧,七兄欢喜傻了!”
姜佛桑隐约听到一声轻咳,感知到对面人的紧张情绪,她把头也低了一低,适时呈现出新妇应有的羞意。
吉傧喜洋洋出现,把一截红绸分别塞至两人手中,而后示意新郎转身,引导新妇前行。
伴嫁女郎们松开了手,姜佛桑持障面、握红绸,视线低垂,自障面下方盯着玄纁袍服的衣摆。
前面的人移动得极其缓慢,她也缓缓跟上。
一前一后,两人隔着几步路的距离,徐徐穿过中庭。
入正厅时,有一道门槛。
姜佛桑注意到了,正欲迈步,手肘处被人虚托了一把:“小心脚下。”
走在前面的新郎突然回转,只为提醒新妇小心看路。宾客纷纷捧腹,哄堂大笑不绝。
姜佛桑微颔首,依着他的引导跨过门槛。
扈七郎许是被取笑得不自在了,见她站稳,立马松了手。
新人各自就位,行拜礼,跪天地,敬父母……一遍又一遍,繁琐程度不亚于京陵。
“礼成——”
随着这声高喝,乐声随即大举。
年轻的男女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拍手吟唱。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喜悦的情绪最易感染人。
在满室的祝福声还有悠扬的歌乐声中,纵使姜佛桑本没把这吉礼当回事,一颗心也不由跟着变得轻快而明亮起来,似乎真有什么是值得期待的。
欢快热烈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新人被簇拥着送进青庐。
得以坐下时,姜佛桑的手臂都僵了,外表看上去仍旧是仪态万方。
男男女女挤满了青庐,都嚷着要看新妇。
若非那几个伴嫁女郎以及扈家的兄嫂联手挡着,这些人几乎闹到新妇跟前。
“老七还等什么!还不快央新妇取下障面?”
附和声一片,闹哄哄久不见停。
甚至还有人伸手来扯新妇,以至于姜佛桑不得不侧身避让。
蓦地,一声轻咳。
喧闹声突然就消失了,室内为之一静,静得有些诡异。
姜佛桑听得出来,这声咳与方才在中庭缓解紧张情绪的假咳有所不同。
隔着羽扇,隐约从缝隙中窥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朝自己走近。
按礼,新郎是要被捉弄一番才能放他来到新妇跟前的。
显然,闹亲的人顾及着什么,省了这些关卡。
至于顾及什么,姜佛桑隐约也能猜到一些。
就见那道身影朝她躬身一礼:“请夫人却扇。”
姜佛桑顿了顿,没有等他二请、三请,缓缓将障面移开。
障面移开的刹那,头下意识朝里偏了偏,而后才缓缓转向面前人,抬眼相看。
嗟叹声四起——
众人交口称赞着新妇的绮容玉貌、风姿独具。
位于中心的两个人四目相对,也都有些意外。
扈长蘅怔忪良久,回过神来,再一施礼。
姜佛桑低眉回礼。
而后相对无言。
姜佛桑眼波流转,似一翦秋水,大大方方任人看,也大大方方看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