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大前年多好的时机,那个时候的萧五日日酩酊烂醉、任人宰割。结果还是错失了,怎不让人遗憾。
萧元度心口一窒,如挨闷拳。
面色一变再变,眼底很快布满阴戾:“一个女人而已,你真以为能影响我多少?不妨告诉你,我很快就要新娶,新妇乃何氏女。惜在你不能亲临道贺。”
萧元承一听新妇出自何氏,喘息顿时急促起来:“你以为,与何氏,联姻,就、稳操胜券?”
“走着看好了。不对,我忘了,你是再看不到那一日了,也再不能为你的好兄长保驾护航了。”
萧元承缓缓瞠目,意识到什么,一时魂惊魄惕。
“你防的不就是这样的我?我又岂好让你们失望。”萧元度哂然一笑,一字一顿,“我所遭受的,全部都要还回去。我所付出的,自然也该得到应有的回报。”
“你——你!”萧元承费力抬手,手指着他。
萧元度纵声大笑。
待欣赏够了他的惊恐、骇然与不甘,笑声也戛然而止,眼底只余无尽冷意,如看一个死人。
掐在脖子上的那只手倏地收紧,将萧元承扯近,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三兄既思念亡母切切,那就先行一步,去与你的阿母相伴罢。无需挂念,因为很快,我会送你们一家团聚。”
第533章 急于逃离
骨骼错动声咯咯响起。
萧元承下意识去扯掐在自己脖子上那只悍然有力的手,但他瘦如骷髅的身体尚不及一小儿重,很快便没了力气。
双手缓缓垂落,呼吸难以为继——
他极力睁眼,看着萧元度,嘴角最后浮起一抹笑意。
萧元度却倏尔松了手,任由萧元承破布一般跌落回去。
“想激怒我亲手杀你?”左手握住右手腕转了转,冷蔑道,“何必费那个事,左右你活不过今晚。”
话音才落,脚步声接近,是管事去而复返。手里端着漆盘,漆盘上搁了个冉冉冒着热气的药碗。
“五公子,到三公子服药的时辰了。”
萧元度不置可否,让到一旁。
管事带了两个仆役进来:“三公子,药好了……”
萧元承死里逃生,正趴在榻上大口大口喘气。
闻言抬头,骇然看着被他端在手中的那个药碗。
喝什么药?根本还没到他喝药的时候。
又看了一眼完全事不关己的萧元度。
萧元承目眦欲裂。
他宁可死在萧元度手上!
这样就能在阿兄与萧元度之间扎下一根拔都拔不掉的刺,阿兄看到他便会想到自己的死,还如何与萧元度兄弟情深?
两人若能因此反目,那么他死也瞑目。
等过个几年,父亲淡忘了他所做下的事,那么留下的便只剩“萧元度杀兄”的印象。
能杀兄就能再弑一次父,不是吗?
可萧元度却在最后关头停了手,倒是管事端了药来。
太岐坞的管事只听命于父亲。所以这碗药、这碗药……
才有过濒死的体验,没有人不怕死,尤其当死亡真正临近,且又死不得其所。
“不,”萧元承摇头,以肘撑榻,拖着身体拼命往里爬,“拿走!我不要喝!”
挣扎半天仍旧还在原处。
萧元度就站在不远处,俯视着他,将他的狼狈丑态尽收眼底。
萧元承崩溃大喊:“滚!都滚!我要见阿兄!我要见阿父!”
管事一个眼神示意。
其中一个仆役上前,不费吹灰之力将他按住。
另一个钳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
管事面露一丝不忍,叹了口气:“三公子,喝了罢,喝了也就解脱了。”
“唔唔!唔——”
浓黑的药汁尽数灌下,萧元度转身走了出去。
-
天已经黑了许久。
从东楼下来,最后一级石阶上坐着一个人。
萧元度视若未见,越过他朝前。
“五弟!”
萧元度又走了几步,在第二声五弟响起时,到底还是停了下来。
“阿钊……”萧元胤走近他,步履沉重。
虽皆力克制,仍流泻出一丝颤抖,似有无尽的痛苦深藏其中。
楼上正发生什么他都知道。
即便萧元承罪有应得,毕竟也是一母同胞的弟弟,他刚刚失去了一个弟弟。
他不想再失去另一个。
“这些年,你受委屈了。我替佟家,替三、三郎……”深吸一口气,艰难开口,“还有我。罪过主要在我——”
坞堡时就隐约感觉到佟家对五弟的敌意,那时萧元胤年龄也不算大,劝不住、阻不了,外祖知道他心向“外人”,许多事也都有意瞒着他,后来又发生了“弑父”之事,只能送五弟去为质。
五弟从洛邑回来后,行事屡屡被诟病,到处都充斥着对他的非议指责,自己虽则会出面维护,为他收拾烂摊子,心里其实何尝真正信过他?就好比发生甘姬那事时,下意识不也以为是五弟“犯了浑”?
现在想想,当年五弟闯下的那些祸事,有多少是专为他所设的圈套。
面对三弟的废腿,他心里常怀愧疚;面对同母手足以及佟家对他表露出的失望,又常置身两难之地。时不时也会想,他是不是真地对不住阿母?
三弟长恶不悛,他却自以为能令三弟悔改,结果三弟一错再错,更几次三番险要了五弟性命……
一切都是他之过。
萧元度回身,看着这个兄长。
他似乎总是如此,天生责任感就比别人重些,什么都大包大揽。
又占着长,于是理所应当地,夹在他与萧琥之间,夹在他与佟家之间,以一己之力,试图调和诸方矛盾。
还想将萧元牟他们几个捏合到一起,意图维持兄友弟恭的假象。
前世里自己受萧元承误导,去找他质问,他也不辩驳,只是让他回平州、不要管。
萧元承应当就是吃准了他这种怀罪之心,才堂而皇之地将自己做过的事栽到他身上。
萧元承也吃准了自己的脾性。
萧元度回忆起,他去找萧元承时,因为所见萧元承当时的惨状以及他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再加上他是一个半废之人,便就放下了警惕,在萧元承让从人奉茶时,恰好口渴,遂接过一饮而尽。
正是在那之后,萧元承才提及萧元胤以甘姬布局并毒杀佟夫人母子之事。
或许他没有想到萧元胤那么快就知晓了萧元度的行踪,并让人将萧元度叫了过去。
或许他知道,只是笃定饮下毒茶的萧元度已经不具威胁、必死无疑——他压根不在乎萧元胤怎么看他,他就只是想让萧元度死。
但他大约没有料到,萧元度竟真地杀了萧元胤。
萧元度目光下移,落在萧元胤左胸膛,那里曾被一剑贯穿。
鲜血不断从伤口以及萧元胤嘴里涌出,萧元胤撑着墙不让自己倒下,在府兵赶来前冲他吼了一句:“快走!”
就像当初他挡在自己与萧琥之间,以身接剑,喊着让他快走。
萧元度跳窗逃走之前回首看了一眼,正看到他轰然倒下的身影——
前世那般两败俱伤,究竟该怪谁?
仰头环视。
这座坞堡、这座东楼,曾是他们少时生活之所。
儿时的陪伴与教导仍历历在目,而今即便误会已解,想起却已是不同心境。
故地、故人,终归只属于过去。
人要往前走,就不得不抛下一些东西。
要怪就怪他们不该生在一家,不该都姓萧。
萧元胤说了许多,见他没丝毫反应,神色沉冷疏离。心底一惊,上前抓住他。
萧元度胳臂微抬,将那只手挥掉,后撤了一步,又一步,逐渐将彼此距离拉远。
萧元胤哑然:“五弟……”
萧元度面无表情看着他,未发一言,转身走远。
休屠才赶到太岐坞就看到迎面而来的五公子。
还未及开口公子就擦身过去,带起一阵冷风。
休屠愣了愣,匆忙调头,小跑着跟上:“公子,这么晚了,何不留宿,明日再回棘原?”
无回应。
休屠挠头,又问:“公子!他们都说你要新娶,是真是假?那少夫人——”
“别再提她!”
萧元度突而爆发,狠踹了近旁的石台一脚,石台訇然歪倒。犹嫌不够,返身,双手揪住休屠前襟,瞋目切齿,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