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她没有说些诸如倾心相许的话来搪塞,只是直白相告。
语气无怨无尤,唯有一份明澈的真诚。
也正是这份真诚,让扈长蘅在浓重的阴霾中得了片刻喘息。
“到底是我扈家对不住你,也委屈了你。”
“妾幸嫁郎君,不觉委屈,唯愿随遇而安。”
他苦笑:“我这身体……你也看到了,怕是有心无力,更无法给你长久安稳。”
姜佛桑摇首:“百年有百年的活法,十年有十年的活法,相伴一程,不留遗憾即可,何必想那么多呢?”
扈长蘅愣了愣,枯木一般的心突然生出一颗嫩芽。
真得……不必想那么多吗?
又或者,眼前佳人,他真的可以拥有吗。
“妾愿伴君朝暮。”姜佛桑说着,柔荑覆上他的手背,“亦盼郎君垂怜。”
昨晚就寝前,良媪按惯例给她看了避火图。
“以女君的姿貌和聪慧,闺帷之中再添些缱绻柔情,没有男人能逃得过你掌心。”
既嫁来崇州,又打算借扈家暂避风浪,那么身为扈长蘅的妻室,该尽的义务姜佛桑也没打算回避。
一方面是因为她确实需要借助扈长蘅在扈家立足,纵使没打算久留,数年之内却也没办法离开;而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对扈长蘅的亏欠。
上一世扈家虽对外宣称扈长蘅死于久病,从后来叔母的种种反应看,恐怕跟佛茵也不无关联。这一世又来了个姐妹易嫁……纵然扈家瞒病在先,她们姜家也不是全然无辜。
所以,对扈长蘅,她愿意挚诚以待。或琴瑟和睦,或相敬如宾,以一个妻子的身份陪他走完余下的路。
万幸,眼前这人并不让她讨厌。
良媪的本意却是怕她输给九媵——夫主的心若先被其他后房占去,对正室嫡妻而言是耻辱,于今后的地位权益也极为不利。
姜佛桑闻言失笑:“若九媵中真有他心悦之人,也不失为一桩美事。”至少她心上的包袱会轻一些。
风致楚楚的美人,如此可爱可怜的跟你说着这些话,想不心动真是千难万难。
扈长蘅忽然明白了南全底气何来。
沉吟良久,终是没忍住这份诱惑,将她纤手反握于掌心。
“圣人言,朝闻道夕死可矣。能得你相伴,夕死亦可——”
“欸!”姜佛桑拦住他,“大吉之日,郎君何出此不吉之语。”
扈长蘅微笑:“彼姝者子入我室,是戒微之福。出此不吉之语,是戒微不该。”
夜阑人寂,灯火昏昏。
四目相视间,有温情脉脉滋生。
交握的双手有了些潮意。
扈长蘅缓缓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姜佛桑闭上眼,羽睫轻颤,万般堪怜——
双唇即将相贴之际,一阵拊掌大笑声忽自屏风后的箱柜中传出。
第50章 问君讨之
突兀的一声,将暧昧与温情尽皆打破。
箱柜门被踹开,内里走出一个人来,劲装蒙面,看不清长相,身姿倒甚是轩昂。
也不知那狭长的箱柜中如何盛得下他,他又在里面待了多久?
那人扭了下脖颈,抻了抻筋骨,而后拍着巴掌走到已然怔住的一双新人跟前。
“二位,新婚大喜啊。”
扈长蘅最初还以为是族亲故意装扮来捉弄人的。
毕竟以往所见婚宴,为闹亲,多离谱的事都有发生。
“不知是何方来客?前头筵席已备,不若去喝杯喜酒,我这就让人引……”
“不必麻烦。”那人在一步开外抱臂站定,目光扫过新妇,道,“喜酒,还是喝自己的比较好。”
扈长蘅没太明白他是何意。
姜佛桑却瞬间警惕起来。
这声音听着耳熟,一时想不起,但就是莫名让人不适。
她垂眼,不动声色起身:“郎君待客,妾先退下。”
扈长蘅嗯了一声,没有说话,神情却比方才多了几分凝重。
姜佛桑下得榻来,缓步经过那人身旁,那人并无动作。
她并不敢放松,正欲加快脚步,忽听一句:“慢着。”
脊背瞬间发凉。
回头,就见一把短刃正抵在扈长蘅颈间。
扈长蘅久病之身,反抗不得,却也不见惧色。
“走。”他看着姜佛桑,眼底是无声地催促。
“把我的话当耳旁风?”那人哼笑,“既不怕死,成全你又何妨!”
眼见寒芒直奔扈长蘅咽喉而去,姜佛桑想也不想,返身扑挡在他身前。
“他沉疴已久,还请壮士高抬贵手!”
那人显然有些意外,挑了下眉:“不欲他死也不是不行,你过来。”
姜佛桑迟疑。
扈长蘅将她拉至身侧,正色肃容:“不管你是何人,又因何而来,此地是刺史别业,容不得你妄为。在巡夜的守卫赶到之前,劝你速速离开。”
那人置若罔闻,伸手将姜佛桑强拽了过来。
姜佛桑待要挣脱,被他单臂一圈,牢牢禁锢在怀。
新婚妻子在眼前被这样轻薄,扈长蘅如何能忍?
任由匕首在颈间划出一道红痕,他起身欲救:“大胆!你放……咳!”
心如火燎,焦急溢于言表。
无奈大礼和酬宾两项已耗费太多体力,以至当下没走两步喘息就难以为继。
那人见状,也不屑再威胁这个病秧子。
刀刃一转,冰凉的尖端挑起新妇精巧的下颌,目光从这张芙蓉面上寸寸刮过,轻佻至极。
“君妇有殊色,我见之心喜,问君讨之,如何?”
姜佛桑闻言大惊。
她已然知道北地有劫夺婚之俗,却绝想不到这种事会发生在扈家、发生在自己身上。
扈长蘅更是气怒不已,苍白的脸色都有些发青。
他半跪在地,扶着案几,咳到浑身发颤:“休、休想!”
那人啧啧摇头:“何必呢?美人何其多,再娶一房便是。至于这个姜女,惯会作伪,她方才与你说的那些甜话都是哄人的,我今日抢了她去,你改日会感激我也说不定。”
庐帐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呼哨。
那人闻听,不再耽搁,拽着新妇就朝外走。
姜佛桑当然不肯随他走,正要扬声呼救,那人似早有所料,返身抬手,一个手刃将她劈晕了过去。
“把她,放下……”
扈长蘅忧心如焚,提气强撑着站起,想将人拦下。
未走几步又是一阵剧咳,这回咳的是撕心裂肺,眼前也阵阵昏黑。
终于不支,踉跄跌到在地。
费力抬起头,眼睁睁看着那人将昏迷的新妇抱起,阔步出了青庐。双目血红,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南全,救……”
声音渐渐低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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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家别业虽不比刺史府防守严密,却也算不上松懈。
只不过今日大喜,难免有些大意忘形。
宾客又都聚在前院正厅,此院乃新人合寝之地,不宜被打扰,是以没多少守卫。
青庐外,留下侍奉的仆从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其中就有菖蒲和南全。
外面守着的男人同样布巾遮面,正着急,见主子抱了个人从青庐出来,忙迎上去。
他先是面色复杂地看了眼人事不知的新妇,而后压低声道:“咱们得赶紧走了。”
“嗯。”
院门内外各有四个扈府家仆装扮的人把守,神情警惕。
在他二人带着新妇阔步而出时,非但没有拦截,反而开道的开道、垫后的垫后。
正门自不可能走,七拐八绕,捡得竟是幽径,片刻后来到坐落于别业最外围的后院。
入院后在随从的带领下径直来到东墙角,其中一人上前扒拉片刻,杂物尽皆搬除,露出半人高的墙洞。
墙外是个夹道,停着几匹快马。
成功脱身后,为不引起慌乱,蒙面的两人俱扯去黑巾。
疤脸拿出提早准备好的披风,为首之人接过,将一身盛装的新妇从头裹到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