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女贵不可言 第436章

作者:枝上槑 标签: 穿越重生

  日将落山,坑终于挖成。

  先把手上的绳索解了,抱进去前想了想,就着一旁的水坑给她净了净面。

  很寻常的一张面容,但不知为何,辜百药牢牢记在了心头。

  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能想起来。

  又看了看画像中人。

  应当没错了,眉毛、鼻子,嘴唇,就连左眉峰藏着的那颗痣……

  辜百药想不通,这元女为何与他当日亲手葬下的那人长得一模一样。

  就是这元女的神情……

  偏首,细细端详着。

  总觉得和寻常神像不太一样。

  不应该是悲悯庄严?怎会给人一种嬉笑戏谑之意。

  对着她的眼睛看久了,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挑着眉喊小郎中,“郎中不好听么?在你们这还是个官儿呢……”

  辜百药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

  -

  已是四更时分,朱华街上一家水上邸舍门前停了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

  车上先是下来两个侍女,而后又下来一人,一袭黑色斗篷从头遮到尾,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三人被躬身垂首的店家迎了进去。

  偌大一间邸舍,静悄悄竟无一客人,连店佣也不见。

  “……他进得店来,只要能醉人的酒,就给上了十八仙。统领也知那酒的厉害,外江人却是不知的……这会儿应当还没醒……”

  该说的说完,店家并两个侍女皆停下脚步。

  斗篷遮身的那人独自上了二楼。

  进门之后,抬手取下兜帽,借着月色,姜佛桑一眼看到榻上无人。

  转身走出去,绕水廊半圈,驻足。

  萧元度躺在专为客人赏景而置的高榻上,还未近前就闻到扑鼻的酒香,檐下悬着一盏灯,照着地上寥寥几个空酒瓶。

  姜佛桑走近、俯身,见他蹙着眉,双颊罕见飘红,触手烫热。

  十八仙名不虚传。

  轻声唤他:“阿钊。”

  没有反应。

  姜佛桑扶他起来,拍了拍他面颊。

  他只把眉头皱得更紧了,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酩酊大醉的人弄到屋室之内。

  现成的水盆和葛巾。

  姜佛桑解下斗篷、挽起衣袖,把葛巾浸湿,稍拧了拧,走到榻侧坐下,给他擦拭滚烫的额头和通红的脸颊、脖颈……

  不一会儿葛巾都被煟热了。

  如此重复了三四回,才总算好一些。

  姜佛桑额上已见微汗,目光落在他脸上,熟睡中的人侧脸疲惫坚毅,因为消瘦了许多,英挺的五官更分明了。

  擦拭的手逐渐停了下来。

  食指抚了抚他纠结的眉心,而后盯着他长而微颤的睫毛慢慢失了神。

  以为北地一别即是永别,她是真的不曾想到,两人竟还有再见的一日。

  姜佛桑忘不了重逢那日。

  她就像一个久行风雪中即将冻毙的行客,在见到他的那一瞬,僵冷的四肢百骸终于有了暖意。

第590章 属于昨日

  四年多以来,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他,然而是否真做到了?

  困在王府里时,怀疑一切时,多希望他就在眼前,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喊她一声阿娪,给她一个拥抱,紧握住她的手……

  那样她心底的恐惧、对前路的茫然,就不会那样深了罢?

  那些个无眠的深夜,偶尔甚至会想,她不应该来南州的。

  若果先生真是她的臆想,若果一切都是不存在的……

  她应该回到萧家,回到萧元度身边。

  萧琥疑心她不肯接纳她,她便跪着求他接纳。哪怕永远活在猜忌中、永远要设法证明自己……妥协就妥协罢,一辈子谨小慎微也没什么,只要有萧元度便好。

  实在不行,她还可以陪着萧元度落草为寇。

  至于随之而来的父子反目兄弟成仇,以及若干年后萧元度会不会后悔为她做出如此牺牲……不重要,都不重要,只要萧元度待她始终如一便好。

  可她就是骗不过自己,她的理智不允许她无视这些美好背后潜藏的代价。

  犹记得阿母得知她的打算后,劝阻不成,泪落不止,叹息连连:“可恨造化,可恨萧琥。可怜我儿,他亦可怜。”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将心比心,怎不叫人痛断肝肠呢。

  姜佛桑逼着自己硬下心肠,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他再可怜,我也不能让步,不然可怜的就是我了。”

  除了骗不过自己,她也忘不了前世。即便那是一场虚幻,即便她是疯了。

  就只能一日日生熬着,一日似一年那样漫长。

  眼睁睁看着他的影子从心上日渐淡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放下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见到他的那一刻,姜佛桑只有一个想法——留下他。

  她与辜百药之间虽有个共同的人存在,却没有共同的记忆。

  萧元度不同,他记得前世,他可以证明那些是真实存在过的,而且他们是相爱的。

  他为她而来,也答应为她留下……

  几年了,姜佛桑从未如此开怀过。顿觉周遭鸟语花香,一切似乎重又焕发了生机。

  但她又是忐忑的。

  她岂会看不出,萧元度的留下并非出于自愿,他还是想走。

  姜佛桑真怕哪天醒来他就不在了。因为她不肯跟他走,他就自己离开了。

  她当然不可能放他走的。

  既然来了,为什么要走呢?不是说会一直在么,不是说会守着她么……

  此外也怕他冲动行事,便安排了人手留意他行踪。

  察觉到又如何?没有她的吩咐,萧元度决踏不出逐鹿城一步。

  这样做是不对的,也很自私。她都知道。

  然溺水者攀草求生,在一个求生者面前,那怕就只是野草一般微不足道的希望也会用尽全力去抓牢。

  何况他是爱着她的。

  只是这爱有多深呢?经过四年消磨又还能剩多少?还似不似从前坚固?

  回想前一晚那场平静地争吵——

  是的,平静。

  爱和恨都是需要力气的,可他们似乎连争吵也没了力气。

  最终他就和梦中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佛桑等了他一整晚,等来了风停雨歇、等来了艳阳高升,等来了良媪坠河的消息,也没等来他。

  做过的那个梦里也是如此。

  激烈地争吵过后是无尽地僵持,屋子冷得像冰窖一样,与彼此共处一室都成了煎熬。

  他们原本甜蜜浓烈的感情也在这种煎熬之中消耗殆尽。

  两个人都变了,变得喜怒无常,变得歇斯底里。

  望着彼此的目光里再也没有了缱绻温情,只剩愤怒、怨恨……

  就连偶有的亲密都成了纯粹的发泄,再也没有一丝情感在内,关系的维系全靠往昔的回忆。

  可世间万物,无论曾如何鲜妍美好过,都终将化为一抔暗色尘土。哪怕再铭心刻骨,最终下场也皆是烟消云散,所执念的东西最终也都将归零。

  所以,不肯往前走的两个人,沉浸在往昔里又能挽救什么呢?

  过去不是假的,它是真实存在过的,但回忆也的的确确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

  是谁告诉她的:“不必执着于一段感情,缘分把你们送到哪,就是哪了。要知道,即便是最狂热最坚贞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

  情如流水,易逝也。

  逝去的春天无法复原,昨日的她也只属于昨日。

  暗面的她,今日的她,也即全部的她。她所思所行,如他始终介怀于心、不能接受……

  榻上人突然动了一下。

  一条腿屈起,又抻平,另一条腿亦如此,从他神情就能看出睡得不甚安泰,抬手扯了下襟口,似乎极难受,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醉话。

  姜佛桑凑近了听,没听清。

  摸了摸他的额头,继续给他擦拭,思绪也回到当下。

  既知他下榻在此,自然也清楚他白日里去了雁苍山。在附近徘徊许久,始终不曾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