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扈成梁也为之一愣,似没想到萧琥这般舍得下本钱。
“老兄!成梁老兄!”萧琥远远就扯开嗓子,声如洪钟,”萧琥教子无方,对你不住,特来向你请罪来了!!”
说罢,两军阵前,竟就这样单膝跪地,给扈成梁行了大礼。
方才还一触即发的气氛,被这一出弄得顿时鸦雀无声。
不管萧琥是真情还是假意,算是给足了扈成梁颜面。
扈成梁只得强压下一腔怒火,冷硬开口:“萧刺史这是想置我于何地?除了天子,可没人受得了你如此大礼,还是起来说话罢。”
萧琥依言起身,不忘发誓:“苍天可鉴,萧某愧悔无极,今日所为实发自肺腑!”
“哼!何必虚言,把人交出便是。”
他要的可不止是新妇,还有萧元度。
“这……”萧琥面露难色,“成梁老兄,咱们也都年轻过,也都知晓,年轻人嘛,血气方刚……俩人而今已成就好事,若再送回,岂非有意折辱——”
“竖子安敢!”扈成梁怒不可遏,脸都扭曲了,神情分外可怖,“萧元度何在?!”
萧琥亦一脸恼恨,怒其不争道:“那孽子已然被我打断了腿,眼下瘫卧在床,不然定揪他亲来给老兄你赔罪。”
扈成梁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愤怒到了极点,须发皆如钢针一般:“萧琥,你打得好主意!既不肯将新妇交还,又不肯将元凶绑至,以为负个荆此事就能罢了?做梦!”
“扈兄、扈兄,且听我一言。”
萧琥一副认真讲道理的语气。
“孽子固然有错,可劫夺婚本就是咱们北地风俗。他虽胡闹了些,但偌大的华通城,那么多守将,竟任凭他将新妇带出,岂非更不该?若是抢亲当晚你们就将他拿下,或斩或杀,我萧某绝无二话!现在好几日都过去了,生米也已做成熟饭,再来算账,是不是有点,哈哈,惹人笑话?平头百姓尚知愿赌服输,咱们何妨将错就错——”
“将错就错?说得轻巧,被抢的不是你儿妇!”
萧琥正色:“待六子七子成婚之日,老兄若想,尽可来抢!”
“你!”扈成梁没料到他如此无耻,脸色铁青。
再不愿与之废话,呛啷拔剑,剑尖直指萧琥,冷笑:“休得多言!今日你既送上门来,我便先斩你首级,再活剐了那小畜牲!”
“主公不可!”副将低声提醒,“萧琥阵前束手负荆,又打着请罪的名义,就这样将他斩杀,恐会被天下人耻笑。”
萧琥倒是无惧,还摆出凛然就死之态。
“若能消了老兄你心头之气,萧某死又何惧?项上人头听凭取去!只是,”他顿了顿,“北地狼烟才熄不久,若你我今日大兴兵戈,又将导致生灵涂炭。老兄你便是不为别的,也不为崇州的子民想想?据我所知,凉州那边一直蠢蠢欲动,对你崇州可是虎视眈眈呐。”
扈成梁哼了一声:“你那几个老邻居也不安分罢。”
“可不正是!咱俩若打起来,亲者痛仇者快,届时得利的是谁还用说?”
扈成梁不语。
若非想到这层,他早就踏平涉县了。
事实上他还有更深一层的顾虑。
萧琥此人虽有雄才,目光却短浅,所思所想不过是在豳州做一方霸主,算不上大威胁。
朝廷想用他制衡自己的心思扈成梁也清楚,眼下他亦不希望打破这个平衡,以免木秀于林之祸。
否则萧家一倒,北地他一家独大,届时朝廷必然要出重招,其他军镇若再趁机联合……
可这口气又实在难咽!
萧琥见他神情有所松动,又是一番唱念做打,声声老哥叫得别提多亲热。
末了才道出已经派人往京陵陈情、顺带请罪的事。
做足了任打任罚的姿态,结果却是先下手为强。请罪?怕是恶人先告状!
扈成梁一口老血哽在喉头,不得不吃下这哑巴亏,带兵折返。
回到崇州立马也派出八百里加急,等待京陵那边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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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至京陵,举朝震惊。
连皇后是万万没想到。她让姜佛桑替嫁,除了看中姜佛桑的聪慧,确也有行美人计的意思。
孰料这美人竟是祸水级别的,才至崇州不久,就引得扈萧两家险些撕破脸皮!
只可惜未能打起来……
也幸而未打起来。
作为北地屏障,一旦他们两家生乱,北地必乱成一锅粥,北凉也必会趁虚而入……
时机还未到。
即便如此,萧扈两家就此结下梁子,对皇室来说已是意外之喜,收益远大于连皇后原本预期。
不过面上功夫还是要做。
于是天子出面,重重地申斥了萧琥,以其教子不严为名,削其属地两县、罚金五十万,并令萧元度就地服役一年。
又要另给扈长蘅赐婚。
扈成梁以儿子受激后伤及脏腑危在旦夕为由婉拒了。
朝廷便给扈长蘅赐爵万宁县男,又另给了许多赏赐,以示安慰。
然而再多的抚慰又有何补?
扈长蘅再次醒转,得知最后的结果竟然是自己的妻子被转赐给了萧元度。
想到那个青庐内义无反顾挡在自己身前的纤影,一口鲜血喷出,再次陷入昏迷。
其母卢氏心痛难当,哭着去找扈成梁:“你那些图谋和大计,妾通通不管,新妇赐给萧家就给萧家好了,妾只要我儿活命!”
扈成梁如何不想儿子好?可也不知怎地,扈家就像是被施了诅咒,子息多病多灾、多有夭亡。
卢氏泣道:“数年前,慈航法师经过华通,说咱们长蘅与佛门有缘,你大发雷霆将人赶走。如今各地良医皆束手无策,依妾之意,不若将长蘅送去出云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扈成梁不信神佛,所以当年才认定老和尚一派胡言并将之驱逐。
可人至绝境,倒宁可信其有了。
“罢,就依你所言,将长蘅送去出云寺吧。”
长蘅之耻、扈家之耻,总有一日他会亲手讨回。
时机,只待时机。
第55章 将错就错
萧扈两家用的均是八百里加急,两府别驾深怕稍晚一步就会导致北地祸起,因而命驿卒昼夜驰骋,千里驹跑死数匹,人也换了好几拨,硬生生将耗时缩短大半。
即便如此,往往返返,待尘埃落定,时间也已到了八月底。
这期间姜佛桑的日子并不算好过。
良媪说得不错,她确是娇养长大,没吃过苦头。比不得前世后来,浣洗下厨、砍柴挑水、照顾病患,还有上山采药,什么没干过?
那时节身体倒是好,常年到头也不见病一回。
果真是清闲人易招赖么?
许府醒来便在病中,紧接着又要处理那些棘手事,病根许未除尽,又没能好生休养。
从京陵至崇州,一路舟车劳顿、人困马乏,水土也难服,那时便有些轻微不适,怕影响行程,一直忍着没说。
及至到了崇州也没能好歇,新婚日又碰上抢婚这种事,加上与萧元度的对峙,连惊带恨,病灶一下子激发出来,就此大病一场。
看管她的仆妇换了一拨,人数也由两个增至四个。
仆妇们吸取前人教训,日常除了送食送水,没有任何人敢与她搭话,以至于她病了两日才有人发现。
仆妇不敢擅自做主,忙让守卫去通知五公子。
萧元度以为她又耍诈,并不上心,只道了句勿理她。
公子发了话,下面人就更加疏忽。
等有人注意到她是真病之时,姜佛桑已经烧到浑身滚烫、失去了意识。
萧元度得知后,皱了皱眉,终于命人请医。
医官看过,说了一通“水土不服、肝气郁结”之类的话,开了方子便就离开了。
仆妇抓药、煎药,轮到喂药却犯了难。
一个神志不清的人,不知吞咽,喂下去的汤药能洒掉大半。
听说这位即将成为萧家新妇,仆妇们又不敢冒犯,眼瞧着病症不轻反重,再拖下去情况不妙,只好将五公子找了来。
萧元度虽不在意她死活,但真娶一块牌位的话,他乐意,萧家那边怕是又有话说。
他实在懒得在这上头再耗心神,忍着厌恶于塌旁坐下,接过仆妇递来的药碗。
榻上人虚汗满额,鬓发凌乱地沾在脸颊两侧,小脸泛着病态的潮红,唇色却淡到几乎没有,且干裂起皮。
嘴里呓语不断,也听不清说些什么。
这样一个柔柔弱弱水晶般的人儿,仆妇们纵是怀着提防之心,见了也不由心软几分。
萧元度这人却不知心软为何物。
他这辈子还没喂过人,喂了两勺全从嘴角滑落后,彻底失了耐心,直接掐住下颚,迫使她仰头,而后把药强灌了下去。
病中人黛眉紧蹙、一脸痛苦,在本能迫使下无意识吞咽。咽得太急,于是呛咳不止。
萧元度将药碗扔回漆盘,站起身,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手:“以后就这样喂,别再来烦我。”
仆妇们相视一眼,齐声应诺。
她们自然不敢像五公子那般粗鲁,好在那晚之后,许是药起了效,新妇睡睡醒醒,喂药倒是便宜了不少。
拖拖拉拉一个多月病情才见好。
这日,姜佛桑睡梦中隐约听到哭声。
睁开眼便看到榻前垂泣的良媪和四婢。
不,现在是五婢了,还有春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