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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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四月初八是佛诞日,对佛家而言这是个极重要的节日,要举办很盛大的仪式。
是日,信徒云集。男女老幼沐浴更衣,来到佛门寺院,争舍钱财,放生布施,以祈福灭罪。更有善男信女煮盐豆于路,邀生人品尝,以结善缘。
臧太夫人甚少出门,但皇后的邀约却不能不赴。是以用过朝食不久,便带着阖府女眷登车前往永宁寺。
沿途幡幢铙吹,百戏毕集,四方来客,摩肩接踵,进香拜佛者数以万计。
各大寺观皆人山人海,唯有永宁寺例外。
因为皇后要驾临,寺中提早封山清了场。
连皇后要与民同乐,提前知会,不许做出扰民之举。知客僧却不敢大意,仅象征性放了一批人进来,既保证贵眷们有民可瞧,又不至于拥挤生事。
“八郎渴了不曾?饿了不曾?”
一路上,臧氏谴人不知问了几回。
按说连皇后邀请的是女眷,许晏本不该来,但臧氏素来娇惯他,他缠着要去,自是无有不依的。
姜佛桑这个新妇理当与夫同乘,臧氏嘱她好生服侍着,如此还生怕屈了爱子,车内点心茶水尽备齐了。
殊不知两人根本对坐无言。
许晏是浑身透着不自在,姜佛桑则泰然自若得多,甚至亲手烹茶斟与他喝。
恰逢许晏有些口渴,不疑有它,接过一饮而尽。
空杯递还的时候,姜佛桑垂下眼睫,唇角轻勾。
“怎还未到?”
明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车行一半,许晏却莫名觉得有些闷热。
闷,且燥。
只可惜他不擅骑马,不然也不至于缩在车厢里与妇人同处。
姜佛桑见他衣冠俨然,到了这份上也不肯散开领口,苦苦维持着世家子的所谓风仪。笑了笑,温声回应:“快了。”
永宁寺是京陵城内首屈一指的大寺,除了拥有最高的塔、最大的殿,光僧房就有一千余间,甚至还有专门用来招待宾客的园林,其气派甚至不输一些世家精心营造的庄园。
许晏来过这里多次,领会过知客园的九曲回环、曲径通幽,这也是他斟酌前后最终选在这里的原因。
山门前的马车已然排成了长龙,有知客的沙弥前来引领各家女眷先往园中休息。
许晏改信了长生教,若非为了计划实施,绝不会踏足佛寺。加之觉得体热难耐,十分不适,给了姜佛桑一个眼神后,便径直往白渚院去了。
似许氏这种高门,每回来酬神进香,所歇脚的园子往往都是固定的,许晏更是非白渚院不住,这也为姜佛桑提供了便利。
姜佛桑放慢脚步,渐渐落在了后头。
终于到了一个僻静处,她停步四顾,压低声的同时下意识变了音调:“是否准备妥当了?”
今日随同她来永宁寺的并非皎杏,而是同为陪嫁女侍的菖蒲。
菖蒲望了她一眼,有些战战兢兢,“女君,真、真要这么做?”
令菖蒲更想不通的是,如此要紧之事,女君何以绕过皎杏交给自己?皎杏聪慧伶俐,又有跟随女君一同长大的情分,素来最得女君倚重。
姜佛桑回眸看她:“你当我还有选择不成?”
菖蒲无言。知晓了事情原委的她自然清楚,女君已被逼入穷巷。
“按女君吩咐,奴婢找了良媪第三子良烁,他确与永宁寺的沙弥有些往来。知客园太大,沙弥看顾不过来,洒扫的活计通常承包给外头……方才奴婢与他碰过面,香炉已经放进八郎君常住的那间房,在咱们入园之前,就有个方脸男子在里面候着了。”
“此事可曾惊动乳母?”
乳母良媪,乃抚育她长大之人,前番为了张罗她出嫁的事病倒了,不想给她带去晦气,这才留在姜府养病,没一同跟去许氏。
其实永不去才好。
前世,她在许家所受的种种煎熬磋磨,良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终于在她嫁到许氏的第三个年头郁郁而终,先她而去。
良媪的三个儿子,两个都在姜家府上或庄园里做事。唯有三子喜欢在城中游荡,结交的人行行业业五花八门,与那些僧侣道尼打过交道也不稀奇。
或许正因耳目通达,在她被贩之后,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于匪乱,唯有良烁,因乳母弥留之际曾嘱他好生照看自己,他便在那样兵荒马乱的乱世,凭着一点蛛丝马迹找去了南州……
同他一起跋山涉水的还有老实本分到在众多侍女中毫无存在感的菖蒲。
事情交给这二人,她当然放心。
“女君勿忧,莫说此事,便是女君坠河一事,也是依您吩咐瞒着良媪的。”
姜佛桑点了点头。
沉吟片刻,再次叮嘱:“马车上那套茶具尽快处理掉,换一套新的来。再去告诉良烁,事发后,趁乱让安排的杂役及时取走香炉,切记!”
“奴婢这就去。”
主仆二人相携走远。
假山掩映的长廊深处,拐角的抱柱后面转出一个人来。
那人昂藏高挺,虽身着切合京陵风尚的大袖玄衣,却全然没有翩翩君子之感,赫然一副不羁之态。
他抱臂望着前方,切齿冷笑:“姜女之毒,名不虚传。”
第11章 光天化日
疤脸随从引颈张望,到底也没看清对方是何相貌。
管事要借着佛诞日给主公和几位公子供长命灯,五公子不耐烦等,管事盯得又紧不许他稍离,两人在知客园中转了许久才找了处僻静地,谁晓得就碰上这事。
习武者耳力虽好,这么远的距离听得也含糊,且那主仆俩语焉不详……不过前后串联却也不难设想。
“京陵的贵女,算计起人来忒要命!公子,咱们今日有乐子瞧了。”
“乐子?”萧元度哼了一声,意味不明,“可不要小觑了这个女人。”
话是这样说,神情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疤脸亲随瞧他一脸冷蔑,有些意外:“公子识得此女?”
“不识。”其名如雷贯耳,其面确未曾见。
不过方才那刻意压低的声音,听着倒有几分……
“那公子怎知她不可小瞧?”还知道人家姓氏。
转念一想,自入京陵以来,管事游走高门之间到处打点。许家八郎上月完婚,娶的是姜氏女,本也不是秘密。
只不过五公子对着个素未相识的人,言语间却杀意隐现……疤脸亲随心口一紧。
樊家村那闲汉也不知死没死,即便不死想来也是废了。
闲汉终归是闲汉,命不值钱。
这位可是许家儿妇,也不知哪里惹了五公子,要万一给杀了还得了!
“公子,你、你千万冷静。许家势焰正盛,此人万万杀不得……”
思绪被打断,萧元度也没有再深想,左右是不值他琢磨的一个人。
偏头啐了一口:“真杀了她也算替天行道,但就这样死了未免太便宜她,且留着。”留着做什么,他没说。
“正是正是,居心如此歹毒,何必脏公子的手?说不定害人不成反被噬……公子,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关梧县都跑遍了,到底也没找着人,萧元度心里正烦,哪有闲情逸致去看别家的龌龊事。
“那等管事忙完,咱再去城内逛逛……”疤脸亲随绞尽脑汁想转移他注意,说来说去还是绕着京陵转。
要说这京陵城,那可真是让人开眼!
鱼米富饶,丝绵优良,内外皆是通衢,更有大市小市林立,市上各色蔬果争奇斗艳,天南地北的珍宝货物应有尽有,达官显贵奢靡成风,就连平民百姓也多的是衣锦着绮者。
难怪都说江南是烟柳繁华之地,他们棘原与之相比,简直要成不毛之地了。
三日前太宰寿诞,所见所闻更是让人惊掉下巴。
开宴后,四方珍异流水似的送上来,吃的那哪是饭呀,简直是变着法儿的糟蹋钱!
百十位来宾,皆有美姬伺候在侧,食不必动手,美人亲喂入口中。用的那劳什子琉璃食具,据说比黄金都贵!
大抵他太过震惊,有些失礼,太宰府内的下人一边嫌弃他没见识,一边以恩赏的姿态给他说了些“寻常见闻”。
诸如奉常家喂马用的是纯银马槽,太仆卿刷锅用的是麦芽糖水,宗正寺那位拿蜡烛当柴禾烧。
四大门阀之一的羊氏,一顿饭的花费多在万钱以上。丰盛至此,每天犹愁眉苦脸,言无佳肴可食。
更夸张的,当朝大司马许峋爱食乳猪,府中庖厨做出的乳猪连食惯珍馐的天子都大加夸赞,直道比宫中庖厨所做好千倍。
天子问何以如此鲜嫩,许峋捋须笑答:“人奶喂养故而。”
疤脸亲随不住咂舌:“小的听闻,天子省下一顿宴会的钱,就可以赈济关中平原一个县。”
任他穷极想象,也想不出这天子一天吃的都是何物,龙肝凤胆不成?
萧元度嗤一声:“你懂个屁!”
烟雨蚀骨之地待久了,腿软骨头酥,怪道坐不稳江山。弄得金瓯半阙,也亏他们吃得下。
“公子说的是,公子说的极是!”疤脸觍着脸附和,“瞧瞧那些个世家郎君,还有一众自诩风流的名士,熏香又涂面,畏寒又怕暑,个顶个肤脆骨柔,走几步路就气喘如牛,出要坐车、入要人扶,郊郭之内就找不到几个乘马的!真闹起乱子来,擎等着被——”
左右瞥了瞥,吞下后面的不敬之语,嘿嘿一笑,顺势转了话题:“最要紧是这边的食物不对胃口!还是咱棘原的饭菜香。”
这倒是真的。南人作食,喜着饴蜜以助味,萧元度是无论如何也吃不惯。
“好在此行就快要结束了,管事说,不日咱们就动身回去……公子,那人,找还是不找?”
萧元度斜倚廊柱抱臂看他:“你说呢?”
疤脸亲随浑身一凛:“找找找!这就去找!”
心里却叫苦不迭——边臣居京,日子都有定数,过时不返,轻则受惩,重则一顶谋逆的帽子扣下……他们时日所剩无几,五公子却是不把人找到誓不罢休,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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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鼓齐鸣声中,新塑了金身的降生佛像已经从经楼迎到永宁寺前的广场上,在此举行完浴佛礼才能请进大雄宝殿。
主法僧带领一众僧侣出班恭迎佛像,顶礼三拜后,将佛像安座于香汤金盆中,上香、展具,再顶礼九拜,主法僧唱赞的同时,开始给佛像洒清水“洗尘”。
百姓环绕一周,同唱《赞佛偈》祝圣绕佛,甚至互相洒水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