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当归矣
说着压低声音,“小贵子今年又竞选了,看架势挺足,穿得?人模人样,比爱党还像那?么回事儿,啧啧啧。”
姜冬月惊讶道:“他卖烤串不是挺挣钱吗?前阵子还要买门市呢。”
自?从唐旭阳拆伙,唐贵和刘小娥的“好吃炸串”店没撑几个月就散了,重新回归三蹦子模式,逢集摆摊卖烤串。
不知道是吸取了教训还是怕再丢脸,这回两口子坚持住了没雇人,也没有偷工减料,慢慢地干起来了。除开?马秀兰因?为分?账问题,和刘小娥狠吵了几架,可谓一切顺利。
月初姜冬月去平村镇磨绿豆杂面,恰巧碰见唐贵叼着烟打听闲置门市,吹得?那?叫个头头是道,连开?业吉日都选好了几个,要送洪金市找大?仙掐算。
“小贵子咋想的?小娥一个人可干不起来买卖,咱村干部好像挣不了多少钱。”姜冬月边说边冲洗茶叶蛋,擦干后用?刀切成两半。
这盆茶叶蛋腌得?咸,吃一整个有点齁,半个正正好。
唐墨:“谁知道他一天天琢磨啥,脑瓜子没核桃仁大?。” 姜冬月“噗嗤”笑了:“小贵子精得?很,无利不起早,准是有好处才愿意费力气。哎对了,他找你拉票没?”
“没,”唐墨摇摇头,“就他那?德性,找我也白找。”
凭良心说,唐墨真看不上唐贵,觉得?这个兄弟好吃懒做贪便宜,浑身毛病一大?堆。但两人毕竟是亲兄弟,家里老人尚在,紧要关头该帮的忙得?帮,不然肯定?会被?乡亲们看笑话?。
唐霞那?边同样,平日里走动再少,每年过庙会该镇个场面也得?镇,不能叫亲妹妹在婆家遭嫌。
然而去年林巧英病重住院,姜冬月忙得?抽不开?身,留他和唐笑安在家大?眼瞪小眼凑合过日子时,唐贵和唐霞愣是没来探望。
唐霞甚至偷偷撺掇他把医药费停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天底下哪有靠女婿养丈母娘的理儿?”
唐墨立刻火了,黑着脸将唐霞“送”出门,几乎算直接断了来往。
NND,且不提他丈母娘帮忙看了好几年孩子,于情于理都必须照顾老人家晚年。单看眼前遭了难,外甥女高成静隔三差五送点儿东西,成富、成强俩外甥也来过几趟,帮着粜棒子,浇地,寒假还带笑笑和笑安去高家屯住了两天。
他不求亲弟妹做到这地步,好歹打问他儿子一声啊,怎么连个屁都不放?忒对不住人了!
唐墨心里又凉又气,自?此以后就没搭理过唐贵唐霞,马秀兰说话?也不好使。
他是当老大?的,自?己吃点苦受点罪都没什?么,但他舍不得?闺女儿子吃苦受罪。
但凡稍微要点儿脸面,唐贵都不敢找他拉票……唐墨肚里腹诽,不想说出来给姜冬月添堵,只把削干净皮的苹果掰开?递给她一半:“尝尝,这个挺甜的。”
“嗯,”姜冬月接过来咬一口,“是挺甜,等大?后天笑笑放假了,我领孩子们去菜市场批两袋,一斤能便宜三四毛。”
说话?间?唐笑安背着书包冲进来,兴冲冲地从兜里掏出一支半透明圆珠笔:“爹,妈,看我的奖品!”
连续十次听写生字不出错,他终于拿到奖品了,而且是最好看的水晶之恋,哈哈哈!
“笑安真棒,越上学认字越多。”姜冬月熟练地夸奖儿子,“星期四、星期五再努力,星期六了妈带你去青银县菜市场兜一圈。”
小孩子都爱出门玩,而且唐笑安以为这是对自?己的奖励,高兴得?眉眼弯弯:“好~”
噫,傻小子…… 唐墨低头端碗挡住笑意,吃罢饭继续出门晃悠。
今年陈爱党来势汹汹,他得?给成功抻把力,明天再拉锯不迟。
唐墨所谓的“抻把力”没啥奥秘,就是走街串巷地找乡亲套近乎,劝他们给赵成功投票。
这活儿他早干过两回了,熟门熟路的,然而今天才走几家就发现了不对——怎么家家窗台都放个巴掌宽的笔记本?厚厚的很精致,有的还配根圆珠笔,瞅着和笑安那?个挺像。
一问,原来本子是陈爱党送的,笔是唐贵送的,他俩前后脚功夫刚走。
“老黑你瞧,里面还写着名字,专门给我,差点以为又办扫盲班了。”王满仓抖开?封皮,洁白纸页哗啦作响,“我看爱党包里鼓囊囊的,估摸别人家也这样。”
唐墨情不自?禁地抽了口凉气:“嘿,爱党真是下狠功夫了啊!”
笔和本子并不贵,送遍全村顶天花个千儿八百,可是钱会粉年轻时跟陈老太太吵过架,王满仓因?为种地与陈爱军起过争执,同样和陈家人关系平平。这种情况下陈爱党居然能客客气气上门送东西,本身就够叫人惊讶了。
王满仓低声道:“上次爱民?想拱没拱上去,老陈家这把全压爱党身上了。他媳妇不是在咱村教书嘛,也是蹭蹭蹭地往学生家跑,就差往学校架喇叭了。”
唐墨:“……行,我知道了哥,你可千万别被?糖衣炮弹腐蚀了啊。”
“去去去,这算哪门子糖衣炮弹?陈爱军以前占我的田埂够买一排车!”
“要是爱党成了村支书,陈爱军肯定?更混,少不得?鸡犬升天,啧。”
事不宜迟,唐墨聊了几句就从王满仓家告辞,直奔赵成功家商量对策。
赵成功恰巧从小卖铺提了袋瓜子糖回来,坐院里石板上挠头发:“我刚听见风儿,正准备找你哩。”
他连任两届村支书,早不是当年的楞头青了,今年乡里刚透出选举消息,便开?始四下活动,撒网式地把石桥村筛了一遍,自?觉局势稳妥,票数能够遥遥领先。
万万想不到陈爱党会在临开?选前突击出招,属实将他打了个满脸懵。因?为除了红白喜事和亲戚间?走动,乡下人等闲不送礼,一来手?头紧,二?来没有名目,容易招闲话?,再给他塞个脑子都料不到陈爱党能这样拉下脸。
“不送吧,肯定?有人骂我小气,不如爱党大?方会办事。要是送吧,贵的咱买不起,便宜的……”赵成功憋口气,将掉落的头发吹散,“那?不成了嚼剩饭?”
还是泔水味儿的。
唐墨不会安慰人,想了想说道:“成功哥,咱们还是送吧。虽说乡亲们不缺这块儿八毛,到底是份心意,别人有的咱也得?有,不能落后了。”
赵成功又捋掉几根头发,本就谢顶的脑门越发锃亮:“可咱们送啥啊?多了少了都丢脸,唉,姓陈的打他爷爷那?辈算,老跟脚就透着坏,干部选举他贿赂群众,真特么十里八乡开?天辟地头一遭。”
嘀嘀咕咕骂了几句,其他熟人也陆续赶来,有的认为“礼轻情意重,甭管好赖先送一波”,有的说“自?己人该投还是投,关系远的送金山银山都没用?”,还有的建议去乡里告状,“陈爱党耍手?段,不能这么放任”,一时间?院子好像变成了菜市场,支棱着耳朵都听不过来。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众人嗑着瓜子糖商量来议论去,决定?抓大?放小:找关系近的再巩固一下,让他们能投几票投几票,最好多发动各自?的亲朋好友。关系稍次的则能跑几家算几家。
毕竟赵成功已当了六年书记,在石桥村实打实地掌权,他会管事有威望,为人不那?么霸占,兄弟姊妹也像样,整体名声比陈家好听多了。在场众人说归说,内里其实颇有信心,定?下计划便流水似的分?散忙碌。
唐墨自?然不闲着,一直奔波到傍晚天擦黑。他不善言辞,胜在人缘好,总能扯到实处,跑了几户后心里隐约觉着不大?行,等回到自?己家撞见李亚楠,那?股微妙的预感立刻加粗加重,沉甸甸地坠了下来。
“害,咱们这些年相处,知根知底地都不是外人。说句掏心窝子话?,我真不想让爱党掺和大?队的事!”李亚楠微微蹙着眉头,“他本来就是当支书落的毛病,这几年我提心吊胆地养着,比刚生若希那?时候还仔细,做梦都怕……”
陈爱党中风那?次极是惊险,如今李亚楠提起来仍然后怕,哽咽了一会儿才平复,用?力握着姜冬月的手?,“这事都怨我婆婆,成天在家里上窜下跳,偏偏爱党就吃他妈那?一套,我说啥都当耳旁风,还得?压着自?己脾气不敢叫他生气,简直没地方说理。”
往外吐了些苦水,李亚楠擦擦眼睛,爽快地道明来意:“冬月,老黑,你俩给爱党投两票吧。我婆婆老糊涂了,有啥得?罪的地方你们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她还惦记小王庄那?个野种呢,大?年夜烧香时哭天抢地,气得?梅芝和爱军都动手?了。”
“爱党这头儿吧,我也不指望他往上爬,就盼望他别掉的太难看,挂不住脸。他那?个爆脾气,我真怕他身体撑不住啊。”
姜冬月已经安慰了李亚楠好半晌,忙道:“放心吧,一定?投爱党。他在咱村数得?着能抗事儿,笑笑这么多年也亏了你照顾,咱不看僧面看佛面,争取给爱党投个第一名。”
李亚楠期盼的目光转向唐墨,唐墨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把下午新听到的词儿搬出来现学现卖:“对,鼓劲往前冲,功到自?然成!”
管他成不成,先把稀泥糊过去……
“有老黑这话?我就放心了,你俩快吃饭吧,我也家去了,回头笑笑放假让希希找她玩昂。”
“好,我送送你,过道灯绳断了,还没顾上换。”
姜冬月一路把李亚楠送到街口,趁周围无人小声问起唐贵竞选的事。
李亚楠对唐墨兄弟俩的关系心知肚明,叹气道:“别提了,都怪爱民?。小娥跟他媳妇走得?特别近,一来二?去就把唐贵撺掇起来了,整天围着爱党没个正经事,我都不知道他啥时候报了名。”
姜冬月拿不准李亚楠真不知道还是怎样,寒暄两句目送她离开?,回转家中跟唐墨把话?学了一遍,越琢磨越疑惑:“小贵子和小娥是挺财迷,干啥好占个便宜,咋冷不丁变成官迷了?”
唐墨也觉得?奇怪,奈何想了想没甚结果,干脆道:“管他呢,就凭小贵子那?名声,十成十选不上。”
但愿吧……姜冬月没吭声,看看锅炉里炭火烧得?正旺,把铁锅端上去热菜。
李亚楠来时她的猪肉萝卜丝还没炒熟,这会儿猪油都凝成白色了,得?重新翻炒一下。
……
转眼便是星期五,大?队干部早早广播吆喝,候选人们也抓紧最后时机拉票,时不时向来往的乡亲打招呼。
姜冬月扫了一圈没啥兴趣,投了自?己和唐墨的票就回家洗衣裳,顺便泡半盆黄豆。
青银县菜市场紧挨着屠宰场,大?骨头之类的价钱实惠,她想明天多买点儿,配着海带、黄豆炖烂乎。现在天气暖和了,去年腊月买的那?捆干海带得?赶紧吃,再放下去容易生虫。
姜冬月有条不紊地忙活,快晌午了才骑车去大?队看唱票,发现唐贵竟选上去了!
第155章 鸡冠子(捉虫) 159票。
这个?数儿并不大, 但足够唐贵吊车尾进入村委会?,昂着脑袋站在?干部堆里喜气洋洋,活像只仰脖叨虾米的鹅。
此时距离唱票结束没多久, 大队院里仍聚着不少人,陈爱党作为新鲜出炉的村支书正和乡干部攀谈,赵成?功和另外?几人围拢在?旁。甭管前阵子斗成?啥样,这会?儿看起来一团和气,人人脸上带笑。
嘶,真是棒秸堆里长芝麻,出人意料啊……姜冬月深吸口气, 仔细记住黑板上每个?人的票数,匆匆回家做饭炒菜。
半路碰见马秀兰,脚步轻得几乎要扭起来, 嗓门也比往日更高?:“哎, 这不是冬月吗?刚从大队回来?票投咋样呀?”
“快走吧,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街上人多, 姜冬月扯嗓子回了一句,脚下不停, 一阵风似的掠过马秀兰就骑车走了。
她这辈子没指望过站唐贵的光, 能不吃亏就算烧高?香了。哪怕唐贵立刻跳龙门当镇长,她也不可能巴结马秀兰。
但是——“小?贵子到底从哪儿淘的票啊?刘晓康才比他多六票, 他比王永胜整整超了四十?几票,他啥时候在?咱村混得这么香了?”
真不怪姜冬月心里打鼓,刘晓康是刘军军的大儿子,王永胜是王兵的小?侄子, 两家长辈都在?石桥村当过干部,亲戚朋友特别多。
尤其刘晓康, 他论资排辈管刘根生叫叔叔,管赵大花叫婶婶,逢年过节都会?走动。赵大花在?自家小?卖铺给大哥赵成?功拉票时,时常把?这个?远房侄子顺嘴挂上,好?话夸了一箩筐。
就这样折腾下来,刘晓康的票数居然和唐贵差不离!
“别提了,那小?子跟爱党联合作战了。”唐墨刚从饭馆回来,满肚子消息乱飞,“他早早巴上陈爱民,俩人好?得能穿一条裤衩,听赵成?才说,过年给陈家送了整整三箱苹果梨,让人家投票时捎带他一把?。你想想老陈家多少丁口啊,这一下子就弄出几十?票。”
“刘小?康更倒霉,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相中小?贵子,作伴儿约着你帮我我帮你,整最后他这边有?人投了唐贵,唐贵那边没人投他,差点甩下车,啧啧。”
姜冬月听着听着,忍不住瞪圆了眼睛:“都说咱村地方小?、穷,村干部捞不着多少油水,想不到争起来这么些门道。”
“公鸡头上那块肉,大小?算个?官(冠)嘛。”唐墨从布袋里掏出几个?核桃摆成?一排,挨个?用锤子砸开,“你别听李亚楠嘴上说得轻巧,不想让爱党干,实际他们全家比土改分田还积极,四面八方都打点到了。”
李亚楠尤其出力,毕竟一个?学校的老师和同?学,教没教过都有?两份香火情?。你一票他一票地凑起来,数量并不少。
“成?功也真是的,关键时刻掉链子,当时我和那谁都劝他送点儿东西,他愣不听。现?在?好?了,爱党是咱村一把?手了,他这个?二把?手肯定没以前说话管用。”
这话不好?对外?人讲,唐墨一边砸核桃一边冲媳妇倾诉,半晌方觉得痛快,放下锤子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我算看明白了,能当官儿的人心眼比马蜂窝还多,往后跟他们来往也得注意,不能听见什么是什么。”
“没事?儿,”姜冬月慢悠悠地剥核桃仁,“管他谁当官呢,咱社员该咋过日子照样咋过。依我看,大队干部分个?两三派挺好?,谁办事?过分,乡亲们下次就不投他,比一个?人做主强。”
说着拍掉唐墨的手,“先别吃,这次买的核桃有?点生,待会?儿撒一把?白糖炒炒,又香又甜。”
唐墨眼疾手快地抓了几颗核桃仁塞嘴里,含糊道:“我尝着还行啊,费那力气干啥。”
姜冬月白他一眼:“给你补补脑。”
唐墨:“……”
* * *
往年各村选举结束后,平村镇的饭馆总会?迎来一波生意,因为选上的要带全家人出来庆祝、请帮忙的亲朋吃饭等,落选的偶尔也会?喝两盅,权当排解郁气。
但今年哪家饭馆都没赚到石桥村人的钱。陈爱党经历了大起大落,好?不容易重新回到党支部书记的位置,做事?比以前低调很多,只在?家里包了顿羊肉水饺,连兄弟中最喜欢吃喝的陈爱国和陈爱军都被他约束着没敢下馆子。
赵成?功以近百票的差距当选村委会?主任,面子上再敞亮,心里也闷得慌,索性以“外?孙过满月”为由?,将关系近的乡亲招呼到家里吃了顿大锅菜,肉肥汤鲜粉条稠,香味能飘半条街。
一把?手和二把?手做出了表率,其他人当然不会?张扬,关起门兴奋两天,就开始按部就班地干活儿,譬如新生儿上户口开证明啦、统计烈属发放补贴啦、传达镇政府的通知啦、组织人手去乡里开会?学习啦……虽不甚劳碌,每天都有?点事?儿做,安排得像模像样。
唐贵作为本届选举中唯一冒头的新干部,跑得最勤快,电动车天天充电,轮胎都磨薄了。
马秀兰在?家里愤愤不平:“那个?刘晓康要啥没啥,仗凭自己会?使计算器算俩数,芝麻点事?都支使小?贵子,不知道的还当他是支书呢,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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