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当归矣
真是惨!”
姜冬月熟知唐墨那点儿德性,不外乎又看笑话又觉得老陈家倒霉,想了想忍不住数落他:“陈爱军惨什么呀?家里有孙梅芝给他生了俩闺女,还不知足,跑出去勾搭小姑娘,他活该挨打!早点打断两条腿还没今天这事儿呢。”
“那小王庄的不是正经人家,蛇鼠一窝。陈爱军也没种,早点儿掏钱解决了,也不至于拖拖拉拉到今天,把丑事闹到孙梅芝跟前,太糟心了。”
往常唐墨一听这话,就知道姜冬月啥意思,但他今天喝了两盅酒,脑子不如平时灵光,咂咂嘴说道:“人家B超都照了,是个男娃,爱军他也是舍不得孩子嘛。”
男娃……呵。
姜冬月摸了摸自己肚子,似笑非笑地看唐墨:“爱党今天带着你们喝了多少啊?”
唐墨挺诚实:“没多少,就吃他两大碗面,喝了两盅散酒。建设哥喝多了,我没喝。”
“那你这酒量不行啊。”姜冬月语调慢悠悠的,“男娃再值钱,也得看谁肚里出来的。咋的二两黄汤下肚,你连哪个是孩子,哪个是野种,都分不清啦?”
“野种”俩字兜头砸过来,唐墨后脊梁骨立马像被钢针滚过,歘地醒了酒。
他跟冬月有了笑笑之后,好几年没消息,他妈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提过一嘴进山找人生,气得冬月跟他大吵一架,半年多都不让近身。
“我,我没醉。” 唐墨晃晃悠悠站起来,扶着门框往外走。
姜冬月瞪他:“大晚上的,你又干什么去啊?”
唐墨撩起竹门帘:“我、我太臭了,上院里冲个澡再进屋。”
第17章 育红班
夜色深沉,整个石桥村都陷入了沉睡,只有陈爱军家里灯火通明,满地狼藉。
“你看你,好好的日子叫你过成了什么样!”陈爱党嗓子都哑了,双满遍布红血丝,仍压不下那股火气,抬脚把碍眼的凳子踹翻。
“陈爱军,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今天不管是好还是坏,你必须得拿个主意出来!少他妈在这儿装死!”
陈爱党呼哧呼哧喘着气,“你现在眼前只有两条路,第一条是跟那个小王庄的狐狸精断了,从此以后跟老婆孩子老实过日子,什么花花肠子都掖进肚里甭往外露!第二条是跟弟妹把婚离了,家产孩子一分,再把那个小王庄的娶进门过日子。你自己选吧!”
陈爱军破衣烂衫地蹲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半晌才憋出句话:“二哥,我不想离婚!我、我还有俩闺女,我……呜呜呜!”
他捂住眼痛哭起来,气得陈爱党破口大骂:“你这副窝囊样子给谁看呢?出门勾勾搭搭的时候不挺能耐吗?咱老陈家兄弟六个,贫的富的,能耐的没本事的,都老老实实过日子,你咋这么能呢?你哥我活了三十多年,还没叫人指着鼻子骂过!”
陈爱党越说越气,想抓弟弟耳朵发现他耳朵已经肿了,还挂着彩,转手扇了他脑袋一巴掌,“陈爱军啊陈爱军,你甭在我跟前儿装可怜,我不吃你那套。今天必须选一条路,这事儿拖不得,听见了吗!”
陈爱军呜呜哭着:“二哥,求求你帮我拿个主意吧!我对不起梅芝,也对不起佳佳,我现在真是没有一点儿办法了呀!我还不如死了拉倒呜呜呜!”
说出去可能没人信,但他心里真像刀割一样难受,这会儿哪怕天上降个雷把他劈死,他都不带有怨言的。
“你他妈咋不早一天去死啊?”陈爱党气得踹陈爱军一脚,“对不起这,对不起那,你他妈最对不起俩亲闺女!幸亏你还年轻,闺女岁数也小,要现在我俩侄女十八九岁,正相看婆家的时候,摊上你这种老丈人,她俩都嫁不出去!”
虽然是家中老二,但陈爱党是最本事的那个,平常说话很有分量,眼看痛骂半晚上了,亲兄弟仍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他也有点不忍心,蹲下来直视陈爱军,严肃道:“爱军,今天二哥为了你,是人也丢了,钱也花了,乡亲们人情也搭了。你要还吞吞吐吐当缩头乌龟,二哥就抻头儿,给你充这个恶人!”
陈爱军擤一把鼻涕,打起精神问道:“哥,你说我该咋办呀?”
陈爱党:“你跟小王庄那个断了吧。她肚里孽种打掉,人家里要多少咱们尽量赔,你手头不够了哥给你借。放心,我干了这些年支书,在乡里和派出所也有点儿关系,总不能真让你去坐牢。”
眼瞅着陈爱军青青紫紫的脸上露出不舍,陈爱党劈手又是一巴掌,“你脑子放清醒点儿!断了外头那狐狸精,梅芝和俩闺女还能跟你过日子,你们还是热热乎乎一家人。要为了狐狸精离婚,你就得妻离子散!”
“姓王的老老小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不出来啊?敢跟你勾搭鬼混,那王佳佳就不是个正经姑娘,肚子里是不是你的种还两说呢。她爹娘更别提,不早点断了把闺女嫁出去,还送医院保胎,照见是个男娃了上门大闹,这是要讹住你啊!”
“就这种人家,别说你有老婆孩子,不该外头鬼混,就是没说亲,二哥都不想你跟这家人结亲。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爱军嘴巴动了动,小声道:“可她肚里是个男娃,四个月了……”
陈爱党在情在理地跟兄弟说半天,嘴巴都干裂了,没想到他还惦记着男娃,气得一巴掌将陈爱军抽到地上,骂道:“你他妈是叫人阉了吗?往后不能生孩子了吗?你跟孙梅芝都不到三十岁,正年轻的时候,想生儿子以后多得是!”
他气得额头突突跳,忙自己按了按,又踹陈爱军一脚,“滚起来!平常看你也不是个废物,咋事到临头了这么孬种?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好好掂量吧,拖到那孽种生出来,二哥也兜揽不住你!想不离婚都没招儿!”
不知想到什么,陈爱军脸色都白了:“哥,我不想离,我……”
“你是想要我的命吧你!”陈爱党深深吸了口气,自己给自己顺顺胸口,推起自行车准备走,“我管不了你了,反正就这两条路,你自己选吧。”
“记住了,你哥这村支书当得也不容易,多少人眼红盯着呢。真要让人给告到乡里市里,把你哥拉下来,咱家往后日子怎么过?咱爹咱娘的面子往哪儿搁?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跨上车一蹬,竟然没骑稳摔了,把院里两只鹅惊得嘎嘎叫。
“早晚被你气死!”陈爱党一咕噜爬起来,推着车大步走了。
不行,他得赶紧回家喝口水歇会儿,再看见陈爱军这怂样能把他气出心梗,忒憋屈!
* * *
“歪歪!全体村民注意了啊!今天石桥村小学招生!石桥村小学招生了啊!谁家孩子上育红班的!快到学校报名交学费!上育红班的注意了啊……”
认真听了会儿喇叭里传出的失真声音,唐笑笑刺溜刺溜地顺梯子爬下来,一溜烟儿跑到南棚子里找姜冬月:“妈,你快听,是不是我的小学开学了!”
姜冬月“噗嗤”笑了:“对,是你的小学开学了,育红班。我先把毛豆捞出来,待会儿咱们就去报名。”
不得不说,没上过学的小孩儿总是对上学抱有极大的热情,姜冬月刚说完,就见唐笑笑踮起脚掀开水瓮盖,自己舀水洗脸去了。
等到出门的时候,她还坚持背上了新做好的小书包,七八块碎布头拼在一起,组成几个红黄相撞的三角形,又被深蓝色布条框成长方形,看起来特别鲜艳。
“我的书包好看,我先背上,万一发书了呢。”
姜冬月忍住笑,牵着唐笑笑的手一路走到村东头的小学,发现已经有几个人过来报名了,何富美也在,她闺女刘少娟蹲在旁边地上捉蚂蚁,不知道为啥撅着个嘴,满脸不高兴。
“哟,这是谁欺负我们少娟了?”姜冬月走过去,跟何富美打招呼,“嫂子,让少娟今天跟我回家吧,我就有两个闺女了。”
何富美笑道:“那感情好,一大早耷拉着脸,我正不想要了呢。”
“哼!”刘少娟冲她皱鼻子,拉着唐笑笑跑了,“我们去乒乓球台子那里玩儿。”
因着没开学,这会儿校园里空旷得很,高大的梧桐树郁郁葱葱,教室门前低矮的木槿树开着浅紫色的五瓣花,很是好看。
两个乒乓球台静静伫立在空地上,中间用粉笔画着条粗粗的白线。
两个小姑娘踩着露出来的砖爬上去,在台子上又蹦又跳,刘少娟忽然发现唐笑笑背了个花书包,还挺好看,便问道:“你真的想上学呀?”
唐笑笑点头:“那当然,我书包都做好了,以后发了新书装进去。你不想上学吗?”
刘少娟撇嘴:“我才不想,我哥哥上学时天天挨揍。”
她有两个哥哥,都十几岁了,上了两年初中就开始干活。在刘少娟有限的记忆里,这俩哥哥上学的时候经常被亲爹揍哭,有一次还把棍子打折了!
所以她今天完全是被何富美强拉过来的,在家还哭了一鼻子。
“为什么呀?”唐笑笑震惊了,“我妈说不上学的小孩儿才挨揍。”
自然是因为学习不好……
但刘少娟不知道,她晃晃小脑袋:“别管了,我们去摘花吧。”
唐笑笑:“好吧~”
俩人从台子上蹦下来,震得脚脖子疼,原地缓了会儿,然后贴着墙根绕了个大圈,跑到教室前面,够着低处的木槿花摘了两朵。
“先放你书包里,出去了再给我。”刘少娟自诩比唐笑笑大一岁,有模有样地指挥。
“行。”唐笑笑做贼似的又摘了两朵,刚把书包背好,就听姜冬月叫她,赶忙和小伙伴一起飞奔过去。
“瞧你们俩跑的,”姜冬月给闺女擦擦汗,“报好名了,等九月一号来上学就行。”
何富美:“对,到时候你们俩都在育红班,好好处啊,有人欺强你们了就告老师。”
四个人一块儿往外走,刚过学校的大铁门,俩孩子飞快跑到前头“分赃”了。何富美瞅见唐笑笑背着个书包,忍不住叹气:“唉,我家老大和老二刚上学的时候啊,我比你心劲儿还大,恨不得家里出个状元。结果他俩一个不抵一个,弄得现在小娟上学,我都没啥指望了,别退班就行。”
姜冬月说道:“小姑娘坐得住,过年准能给你往家里带张奖状。”
因为唐墨和刘建设一直搭伙计,姜冬月跟何富美的关系也不错,这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扯到了陈爱军。
“你听说了吗?孙梅芝她婆婆偷偷去小王庄了,”何富美低声说小话,“老太太估计舍不得孙子,真够那啥的。”
姜冬月惊讶道:“……她不会是想借腹生子吧?”
“那不好说哎,”何富美摇摇头,“老太太六个儿子,爱党还是支书,风光大半辈子了,下面才一个孙子,真难说得很。”
到了巷子口,俩人各自家去,姜冬月进门后盛了半碗毛豆让唐笑笑吃,然后坐到缝纫机前,把昨天剩的两条袖子三下五除二地缝好,抖开正是一条卡其色的长裙。
这年月不流行卡其色,都觉得它老气,姜冬月赶集时看到,就砍价扯了四米,给自己做了条九分袖开襟长裙,前面从上到下缀着一排白色纽扣,既好看又方便穿脱,还能遮肚子。
穿到身上,裙摆前面稍短些,后面略长些,走起路来自带气场。
唐笑笑捧着碗羡慕:“妈,你的裙子真漂亮~”
姜冬月举着镜子来回照:“漂亮就好,明天你小霞姑姑结婚,妈得撑场面呢。”
第18章 送嫁
人靠衣裳马靠鞍,第二天早上姜冬月把新裙子一穿,唐墨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了。
他揪揪扣子发现不露,看看裙摆也不短,但心里就是觉着有那么点不得劲儿,绕着姜冬月转来转去:“你就穿这身啊?”
姜冬月不搭理他,举着剪刀小心修剪昨晚上烫弯的发尾。
整个平村镇只有两家理发馆能烫头,起步十几块钱,其他都是用削发器自头顶一层层往下削,效果如何,多半得看自己脑袋形状好不好看。
姜冬月既舍不得花钱,又嫌理发的手艺不精,结婚后先在唐墨脑袋上学会了剃头,后在唐笑笑脑袋上练熟了剪发,抽空还能自己给自己修一修。
昨晚上她为了配新裙子,特意剪了发头帘儿,左看右看,决定土法烫头。往蜂窝煤的眼儿里插两根筷子,等筷子烧焦了拔出来,迅速裹住头发转几圈,再松开时,那头发就烫得弯曲了。
但家里没那些油啊水啊可以护理,自然容易烫坏,所以还得仔细把焦黄的部分修剪掉。
姜冬月剪完最后那点儿,满意地放下剪刀,这才说道:“我这条裙子多好看呀,当然要穿。今天可是小霞结婚的大日子,她嫂子穿得破破烂烂像什么样?就得穿洋气点儿,才能给小姑子撑场面。”
又指挥唐墨换衣裳,“你也不许穿这件啊,穿我上次给你新做的短袖,还有昨天洗干净那条裤子,胡子刮干净点儿,别让接亲的人家看笑话。”
唐笑笑蹭过来,珍惜地抚摸脑门前面的小卷毛:“妈,我的头发要剪一剪吗?”
她这个年龄,看见什么学什么,昨天非缠着要烫头,奈何头发太短,姜冬月便只在发尾略微给她卷了一下,然后把前面的刘海烫弯了。
这会儿小姑娘不知从哪儿找出个小发夹,正试图别到头顶上。
“挺好的,不用剪。”姜冬月说着,重新给唐笑笑疏通头发,编起两条短短的小辫子,最后戴上粉红小发卡,“好看,等开学了还给你编辫子。”
唐墨捯饬着换了衣裳过来,见媳妇和闺女一个穿着黄裙子,一个穿着红裙子,都水灵灵的,虽说不出哪里好,却觉得她俩站一块儿特别好看,心里不禁美滋滋的:“好啦,咱们早点儿过去吧。”
在乡下,嫁闺女的仪式比娶媳妇简单许多,但也不能轻忽。姜冬月刚出巷子口,就看到路两侧每隔一段,就用碎石子压着两张红纸,一路延伸到村口。
平村镇附近十里八乡的都是这个习惯,据说可以避晦驱邪,不惊扰各方生灵,同时告诉乡亲们有人家在办喜事,有点啥事儿多担待。
到了唐贵家,门前用竹竿高高悬着两面红旗,院子里挂着红绸红布,门窗上贴着几个红气球做装饰,很是喜庆。
负责收礼金的两个乡亲正好也到了,唐墨便过去搬桌子、抬椅子,最后铺开账簿,放上收钱的木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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