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当归矣
赵老爷子生?前在?石桥村名?声很不坏,几个儿女也各有?长处,来吊孝的亲戚和乡亲们也挺给?面子,哪怕看出三兄弟有?点不对付,也没人说破,只议论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等到八点,管事的长辈便指派两男两女分发孝布。其中儿子、儿媳和女儿都?穿重孝,身披麻衣头戴孝帽,帽外还粘一团棉花。孙子孙女也穿重孝,其余亲戚晚辈则只戴孝帽。
“孝帽”名?为帽子,其实是一块长方形白麻布,侧边撕出两条手指宽的布条,就能捆在?头上,充作帽子形状。
像唐墨这?种纯粹来送葬的乡亲,就在?灵堂外三三两两站着,碰到什么要搬动的搭把手。
快到九点整,孝子贤孙们依次上前给?赵老爷子磕头,并?将手中黄纸扔到丧盆里,最后由长子赵成功哭着拜别,在?棺材前行一次五体投地的最大?礼,管事的便高?喊“起——丧——!”,招呼赵家的成年男人上前抬棺。
赵家人多,顺顺利利地将棺材抬到了拖拉机上,打招魂幡的时候却起了几句争执。
赵成功认为自己是老大?,应该由他家小儿子赵艳青给?爷爷打幡,但赵成仁觉得自己儿子赵立强是孙辈里头一个,应该让赵立强打幡。
唐墨不自觉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双方打起来。幸亏管事儿的辈分高?,能压阵,很快定?下赵立强打幡,一行人于是跟在?拖拉机后面,浩浩荡荡朝村西坟地走去。
第74章 做贼的(捉虫)
“哟~今天这大锅菜真实惠!肥肉不少。”
“是啊, 比去年那?谁家的清汤寡水强多了。”
“还是赵大爷命好,身?前有儿女?孝顺治病,身?后事?也办得敞亮!”
“要我说啊多亏赵成功能忍耐, 换个脾气暴的得跟成仁干起来?。”
“亲爹发丧嘛,有点良心也得凑合一下,大花都?快哭厥过去了……”
中午,灵棚已经?拆除,本?家子孙们也脱去孝衣孝帽,只在前襟和脚腕捆一截麻布,和送葬的乡亲们一块儿吃大锅菜。
因为桌椅板凳不够, 大多数人都?端着碗蹲在路边或站在街口,呼噜噜吃得挺香。
正如?管事?的所说,“在老人坟头该哭的放声大哭, 离开以后谁都?不许再哭, 该咋过日子就咋过”。
唐墨随大流盛了三次饭填饱肚子, 就回家拿了个不大不小的铝盆, 舀一盆大锅菜端回去让姜冬月和孩子们吃。
又?从兜里掏出两块白面馒头,掰碎了泡进去。“多吃点儿, 这是我抢回来?的吉利馍。”
所谓“吉利馍”, 就是办丧事?人家特?意蒸的超大馒头,逝者发丧出门后便由主家散给乡亲们, 据说能驱邪招福,小孩吃了不生?病。
等送葬回来?,那?些孝衣麻布也就成了吉利布,可以各自?拿回家使用。
姜冬月笑话唐墨:“你以前都?不敢下手, 今天怎么胆儿变大了?”
“去去去,我啥时候胆小过?”唐墨边说边挪到太阳地下, 捡着簸箩里特?意留出来?的棒子,用棒芯碾着往下搓棒籽儿。 “咱家今年种的两垄高粱收了不少,估计筛一筛能剩四、五十斤,要不要掺棒籽儿里磨成杂面?”
姜冬月赶紧摆手:“不行不行,高粱面本?来?就粗,单吃拉嗓子,再掺棒子面肯定喝不下去。你就磨成高粱面吧,多去皮儿,回头我蒸馒头时,加点糖做杂粮花卷吃。”
唐墨想了想,说道:“好,下午我就去镇上,顺便买几袋菜籽,省得明年开春又?涨价。”
唐墨是个勤快人,下午搓出来?四十斤左右棒籽儿又?筛干净,就连着高粱籽儿一并带上去磨面坊。
今天磨面的人不少,他前面有四只布袋在排队,有磨棒子面的,也有磨麦仁的。
唐墨看看天色,让掌柜的过了秤,给自?家布袋标上号,就骑着自?行车径直去农粮店。
半路发现街对面有家新开的铺面挺热闹,唐墨也没在意,然?而买了菜籽掉头折返的时候,再次路过那?家铺子,不经?意往门口瞥了两眼,唐墨顿时撑着自?行车站住了——
因为墙面上挂着的衣裳,和姜冬月做的几乎一模一样!
唐墨平常对吃穿并不怎么上心,辨认不出各种纹路、褶皱和扣子等细微区别,但他格外待见?姜冬月的手艺,差不多每件成品都?翻看过。
以他的眼光看,铺子里挂出来?的那?些衣裳,除了大小和颜色略有不同,说是姜冬月亲手做的也有人信。
最重要的是,靠窗户位置放着一大盒彩色皮筋和发卡,和姜冬月曾经?在青云县批发的一般无二。
卧槽,这是整哪门子妖道道?唐墨既震惊又?疑惑,有心进去问个清楚,但铺子里全是大姑娘小媳妇的,他干脆多盯两眼衣裳,回到磨面坊找那?老掌柜打听?。
“噢,是红色门头那?家吧?那?是我们村裁缝牛老根的。他家儿子跟儿媳妇能折腾,盘了铺面专门卖衣裳,刚开张没两天呢。”老掌柜一边往外扫麸子一边随口念叨,末了问唐墨要不要麸子,“不要的话,一斤算你八分钱。”
唐墨:“要麸子,我家里养着几只鸡呢。”
他心里藏着事?儿,算好账之?后立刻飞也似往家赶,将?自?己在平村镇发现的情况学给姜冬月。
姜冬月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心里不禁有些恼火:“前两天我还纳闷呢,我今年好歹比去年多了点名声,又?快进腊月了,怎么没有生?意上门,原来?叫别人给截胡了。”
不,对方不但仿她的衣裳样式,连送小皮筋儿的招数也偷学走,简直是趴她身?上吸血,比截胡更可恶啊!
“那?咱怎么办?找他们说理去?”唐墨额头浮现个浅浅的“川”字。
姜冬月摇摇头:“但凡讲点道理,就不能干出这种缺德事?,回头我上镇里看看再说吧。”
事?不宜迟,第二天上午姜冬月就带着唐笑安溜溜达达来?到平村镇,果然?找到了那?家名叫“衣生?衣饰”的铺面,生?意还挺红火,好几个人在里面挑衣裳。
姜冬月抱着儿子走进去,还没开口,一个短发干练的女?人就搬出木凳,笑盈盈地道:“大姐,你带孩子先坐下歇会儿,喝水不?”
短发女?人明显认识姜冬月,言语间非常周到热情,姜冬月迟疑两秒,也从熟悉的眉心痣辨认出了女?人的身?份,居然?是她在平村镇的常客。
特?别是今年麦收以后,几乎次次出摊都?能碰到对方来?买衣裳,还拿着一大一小的尺寸请她做过两身?男童套装。
好家伙,原来?那?么早就开始算计她了……姜冬月登时有点犯恶心,面上却客客气气地道:“不用喝水,想看看你家有什?么适合孩子穿的衣裳。”
短发女?人——也就是牛老根的儿媳朱玲玲——一边给身?旁的大婶取衣服架,一边应道:“对不住了姐,我们家衣裳都?是自?己做的,尺寸不全,只有大人穿的,你上别家看看吧。”
姜冬月暗骂无耻,做贼的叫苦主找上门,还能这么沉得住气,看来?没啥讲理的余地,真是……呵!
她轻轻抚着唐笑安的脊背给自?己顺气,说道:“那?你找找有没有适合我穿的,给我拿两件瞧瞧。”
“……”
朱玲玲嘴角的笑容明显僵了僵,又?迅速反应过来?,从最高处摘下一件宽大的藏青色外套递过去,“就这件吧,衬肤色。” 姜冬月不接:“我不待见?这种颜色,给我拿那?件湖蓝色的。”
朱玲玲:“……行,你稍等下昂。”
说是这么说,朱玲玲借口给其他人挑衣裳,故意晾了姜冬月十几分钟,然?而无论她何时转身?,姜冬月都?心平气和坐在木凳上,也不催促,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朱玲玲到底心虚,被姜冬月看了一会儿便觉如?芒在背,不得不摘下那?件湖蓝色收腰风衣,故意道:“自?家一针一线裁的,料子也好,一百二十块,不还价。”
这件风衣样式新颖,看着就大方舒展,刚才进店的几个人都?问过,这会儿听?朱玲玲多报了四十块钱,彼此对视一眼没吭声。
她们都?是平村镇的乡亲,没必要为了外村人拆朱玲玲的台。
“我摸着料子一般,裁剪样式倒还不错。”姜冬月边说边仔细检查这件风衣,很快确信对方完全照着她的衣裳打板重制了,连袖口、腋下、腰部褶皱等细微处的走线都?一模一样,只是按照成年人身?材做了等比放大。
朱玲玲摸不准她什?么意思,试探道:“大姐,你穿上照照……”
“不试穿。”姜冬月打断朱玲玲,抱着儿子缓缓起身?,“太贵了,我改天再来?。”
说完将?风衣递回去,昂首挺胸地走出这间窗明几净的新铺面,头都?没回一下。
……
“嘿,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忒可恶!”唐墨泡着脚愤愤不平,“我早晚叫那?姓牛的牛不起来?。”
姜冬月低声道:“老黑,你可别瞎置气啊。本?来?这种事?就防不住,再说人家有三个人会裁缝手艺,我就一个人,根本?比不过。”
“我寻思着马上进腊月了,天寒地冻的,干脆不出摊儿了,待在家多管管孩子。等过了初十就开始买年货,早点儿炖肉炖鱼,让笑笑跟笑安也过个肥年。”
媳妇不生?气,唐墨就放了一大半的心,边拿袜子擦脚边道:“这办法好,叫姓牛的想偷也偷不着,你正好在家歇歇,别成天守着缝纫机忙活。”
姜冬月:“嗯。”
摸着良心说,自?己辛辛苦苦种的树,就这么嫁接到了别人家园子结果,姜冬月其实非常生?气。
但这年月没有专利保护的说法,跟人理论也争不出个子丑寅卯,与其明刀明枪地较劲,不如?偷偷发育,开春给那?边吃个教训。
能起到多大效果不敢说,至少得让做贼的有所顾忌,不敢像现在这样张狂。
姜冬月拿定主意,就不再关注“衣生?衣饰”的动静,专心在家忙里忙外,并抽空给儿子闺女?各做了一身?新衣裳准备过年穿。
唐笑安尚不到爱美的年纪,衣服上随便绣一朵花就满足了,唐笑笑却绕着姜冬月腻歪,半晌吞吞吐吐地提了要求:“妈,我想扎耳洞。”
姜冬月愣了愣:“怎么忽然?想起弄这个?你不怕冻耳朵发炎了?”
唐笑笑颇有些不好意思:“我们班好几个同学都?扎了,挺好看的,没发炎。” 姜冬月:“等明年过庙会的时候扎吧,用气|枪一下就打穿耳朵垂了,再给你买副银耳钉。”
“妈,我想现在扎,过年就能像燕燕她们那?样戴耳坠子啦。”唐笑笑抱着姜冬月的胳膊蹭来?蹭去,像头撒娇的小猪。
闺女?很少提要求,姜冬月没多会儿便败下阵来?:“扎扎扎,但是到时候你不许喊疼,记住了吗?”
唐笑笑兴奋地举手保证:“没问题~”
第75章 扎耳洞
晚上, 唐笑安早早睡着了,唐笑笑则挺直脊背,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板凳上, 双手握拳放到膝盖,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镜子。
“妈,你?开始吧。”她用?力吸了口气,浑身散发出正义凛然的?气息,仿佛随时准备上战场的?士兵,“我已经准备好了。”
姜冬月忍笑道?:“不用?怕,耳朵垂的?肉嫩, 很容易揉开,最后扎的?时候不疼。”
说着取出两粒黄豆,一前一后挤压住唐笑笑的?耳垂, 轻轻搓动揉捏。
这是乡下扎耳洞的?土方法。先用?黄豆, 再用?绿豆, 反复不断地在?同个位置搓捻, 便能将内部血肉挤开,只剩薄到几乎透光的?两层皮。
这时候捏住针, 稳准狠地扎过?去, 就能直接捅|穿耳垂,并且不怎么流血。
姜冬月手轻, 一边小?心动作一边安抚闺女:“笑笑别?怕,待会儿扎好耳洞,妈就给你?穿个茶叶梗,每天早晚转几圈, 过?年肯定能戴耳坠。”
唐笑笑感觉耳朵垂又胀又疼,但完全看不到现在?是什么情形, 只好屏住呼吸,小?声道?:“妈,我能不能先戴耳钉?”
她观察两星期了,学校里有耳洞的?女生都戴着耳钉,有的?红艳艳,有的?绿莹莹,像耳垂上开了小?花朵,特?别?好看。
星期六或星期天的?时候,她们还会换上长长的?耳坠,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更好看。
“茶叶梗是好东西,必须先戴一两个月。”姜冬月换了只手搓捻,“它能左右转,防止耳洞长住,还能消炎。耳钉就不行啦,万一长到肉里,摘都摘不下来?。”
“以前你?大姨就吃了早早戴耳钉的?亏,耳洞没有养好,每年冬天冻耳朵发炎,既不能抠也不能挠,可难受了,吓得我也没敢扎。” 耳钉……长到肉里?
唐笑笑脑海种不自觉冒出了恐怖画面,赶紧晃晃脑袋:“妈,我戴茶叶梗!”
“别?动。”姜冬月按住闺女肩膀,“扎耳洞得在?一个地方磨,不然扎到肉容易受伤留疤。”
唐笑笑:“……”
原来?扎个耳洞这么难,她、她突然有一点点后悔!
可是……唐笑笑用?力想了想戴耳坠的?美好场景,硬是攥紧拳头没吭声,连眼睛都闭上了。
老师在?黑板上写过?,“做人当自强”,她要?坚强!要?坚强!!
唐笑笑艰难地自我鼓励着,奈何耳朵垂的?痛感越来?越强烈,和没有遭受折磨的?另个耳朵垂对比鲜明,偏巧这时唐墨下工回家,一进屋就凑过?来?看稀罕:“嘿,你?们娘俩整啥呢?给笑笑掏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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