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当归矣
唐墨:“……行吧。”
他草草洗过手脸,便叠被子、扫地,想了想又把电视插线拔掉,怕打雷后出现连电。
没过多?会儿,林巧英和俩孩子陆续起床,一家人摆桌子盛饭,吃着热气腾腾的汤菜,很快暖和起来。
“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大雨,”唐墨边说?边把咸菜和鸡蛋夹到?馒头里,三两口吃掉,“千万别再下了,再下搞不好咱们村就发水了。”
唐笑安咽下嘴里的胡萝卜:“爹,什么是发水呀?”
“发水就是发大水,到?时候漫天漫地哪儿都是水,把你放盆里能漂走。”唐墨拿个勺子比划,“像这样,‘咻’地就找不着了。”
唐笑安乐得嘿嘿笑:“爹,你坐个大盆追我呀,我在桥头等你。”
“万一盆翻了怎么办?”唐笑笑怜爱地把胡萝卜分给弟弟,忍不住咬着腮帮子发愁,“这么大的雨,我怎么往学校走啊?”
姜冬月安慰闺女:“没事儿,今天学校停课,老师和校长都不去。”
“真的吗?”唐笑笑半信半疑,“星期五语文?老师说?今天要讲新课。”
她?三年级期末的时候,张校长终于招来了一名?刚毕业的师范生,原是教数学的,后来和李亚楠换了科目教语文?,天天领着学生背课文?,很是严肃。
姜冬月:”真的,你安心在家待着吧。”
这话倒不是糊弄唐笑笑,而是因为石桥村小学盖的早,地基没打那么高。随着村里修大街、附近村民盖房子,小学自然而然成了低洼带,每次下雨操场都变水坑。
今天外面雨大得根本看?不清路,不用想都知道开不了学。
“好吧,”唐笑笑惆怅地叹了口气,“那我在家先预习,等雨停了再上学。”
然而老天爷不开眼,唐笑笑背完语文?写数学,写完数学交唐笑安认字,中途还?吃了顿午饭,愣是没等到?雨停,反而看?起来越下越大,哗哗声听得人心头发颤。
“嘿,龙王真想发大水啊?”唐墨没活干,闲得从这个屋转到?那个屋,浑身像长了刺似的难受,“要不我去旧院看?看?,把水沟掏一掏。”
姜冬月给他个白眼:“别瞎折腾,有啥事儿等雨小了再说?,你先把笑安的裤子换掉……”
话没说?完,熟悉的“刺啦刺啦”忽然响起,紧接着是赵成功焦灼的声音,“歪歪!全体社员注意了啊!全体社员注意了啊!”
“东牛庄河堤开了!河堤开了!为防止他们往咱村灌水,青壮劳力赶紧朝村西桥头集合!点?到?名?的青壮劳力快到?村西集合!赵成仁、赵成才、刘根生、刘栋梁……”
唐墨皱紧两道浓眉,低声骂道:“东牛庄那帮孙子,前天咱们村组织人装沙袋,成功就给他们支书打了招呼,老家伙死?活不愿出力,弄得现在连累咱村,真他妈不干人事!”
别看?石桥村有河有桥,平常浇地时必须费劲挡埝,把水堵在一道河才能抬高水面浇地,实际上这七道河渠并不深,只?有三四尺左右。
几十?年使用下来,河边树木繁茂,杂草丛生,宽度也?相应变窄。唐笑笑助跑几步,可以轻松地从这头跳到?那头。
平金河因着年代久远,河底淤泥堆积更加严重?,河岸足足比地面高出一米多?。如果站在半空俯瞰,那么整条平金河的堤岸就像一条弯弯曲曲的大型的“埝”。
平时水少没啥影响,发水时一旦出现河岸崩塌,河水立刻会往村里倒灌。
“现在抱佛脚来得及吗?”姜冬月说?着,把雨衣和胶皮鞋翻出来,又让唐墨先套秋衣秋裤,“穿厚点?,出去听指挥别逞强,真把你漂走了我上哪儿捞去。”
唐墨:“甭怕,前天沙袋装的多?,还?剩两拖拉机都在大队放着,今天开过去往缺口处一扔就完事儿。”
他老老实实地任凭姜冬月把自己武装严实,临出门主动往头顶扣个草帽,“你在家看?孩子,我去去就回?,用不了多?长时间。”
唐墨大踏步走进雨中,很快望不见人影,姜冬月悬着心在过道等了一会儿,听见拖拉机的动静从街边传来,才稍松口气,折身回?屋收拾衣裳。
村西桥头
三十?多?个庄稼汉身穿大红或大黄的雨披,嘴里喊着号子,分工合作?往河岸扛沙袋。
正规抗洪用的沙袋叫做“防汛沙袋”,里面装满砂石材料,干燥后可以重?复利用。但石桥村这些沙袋是各家积攒的化?肥布袋,装着从河半坡与荒地挖的土,每袋大约百八十?斤。
一路运过来湿了水,分量迅速加重?,即使唐墨扛起来也?很吃力。
好在东牛庄那边出动了近百号人和一台锈迹斑斑的挖掘机,已经将缺口堵住小半。待石桥村众人你传我我传你地将两拖拉机沙袋送上,顿时如虎添翼,不到?一小时就将溃堤处彻底加固。
“太好了,我们终于成功了……”东牛庄村支书瘫坐在地,泪水混着雨水往下淌,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
与他熟识的乡亲急忙过去搀扶,但石桥村人都不卖面子,纷纷喊着“成功成功!”,簇拥着赵成功爬上拖拉机扬长而去。
听人劝,吃饱饭,早点?听劝装沙袋多?好,省得今天叫他们出门遭罪,切~ ……
“爹!”
“爹你回?来啦!”
“哎哟,老黑可算回?来了,快擦擦。”
“喝碗热姜汤暖和暖和,别冻着。”
唐墨甫一进门,就受到?了英雄凯旋的待遇,俩孩子又递毛巾又拿拖鞋,丈母娘给煮了浓浓的热姜汤,媳妇则烧水擦洗,把他从里到?外拾掇干净。
这阵仗整得唐墨颇有些不好意思,耳朵都红了,“我年轻力壮的,淋点?雨不碍事。”
林巧英:“年轻时感觉不出来,老了就要受疼,再喝两碗吧。”
就这样,唐墨呼噜噜连灌三碗姜汤,又被撵到?床上捂被子,晚饭前发了一身汗,什么受凉鼻塞的毛病也?没出现。
姜冬月十?分满意,恰巧雨势减弱,院子里的浑浊积水开始向外涌,她?便点?燃三根细香插到?天地台上供,祈求老天爷别再下雨,然后才进屋吃饭。
但封建迷信确实要不得,大暴雨忽强忽弱地又下了一夜一日,直到?第三天的后半夜缓缓止住,空留一弯镰刀似的月牙高挂树梢,明净如洗。
姜冬月和唐墨早早起床,喂鸡、铲鸡粪、清理院子、洗这洗那……忙活大半天才把家里恢复原样。
与此同时,张校长架起喇叭让一至四年级的小孩在家待命,五六年级的去学校打扫,又从大队借了仨干部帮忙“灾后重?建”,一时间整个小学都闹哄哄的。
但住人的地方?好恢复,种庄稼的田地就没那么幸运了。连续暴雨的降水量高达300毫米,再干涸的土地也?吸收不了,两尺多?深的水积在田间,明晃晃反射着太阳光,远看?像分割成方?形的一块块湖泊。
最糟糕的当属“湖泊”中那些棒子苗,原本精神抖擞地支棱着,此刻却叶片发黄,根须肿胀,还?有许多?倒伏在水中,眼看?着难以收成。
第117章 受灾后(补) “个贼老天, 我家棒子全淹死了呜呜呜!”
“一年到头?就指着种?棒子挣口粮食,这可咋办啊?”
“今年不太平,南方地震北方发水, 肯定是出妖孽祸害了。”
“洪水无情人有情,咱们找支书?想想辙,横竖今年不能再交公粮!”
“赶上不当不冲的节气,可愁死人了……”
粮食是庄稼人的命根子,望着蔫头?大脑的棒子苗,石桥村众人一边抱怨,一边绞尽脑汁想办法?。
但这次暴雨不是局部, 而是全县甚至全省,洪金市和临近县市尤其严重,到处汪洋一片, 地里的水根本放不出去, 只能硬生生泡着。
有心急的想在自家地头?挖条沟, 把水引过来, 从而保住其他棒子,奈何水深土软, 累满身汗又被迫放弃, 难受得蹲在地头?抹眼泪。
好容易熬到大水消退,已经是四天之后?, 除了几棵格外坚强的棒子勉强站立,大部分都?茎叶枯黄,顶端的穗子也?变成光杆,明显救不活了。
“唉, 一天天风吹日晒地干活儿,到头?就落一场空。”钱会?粉罕见地皱着脸, 压低声音冲刘香惠和姜冬月说小?话,“你们是没看见,我家满仓在地里哭得那叫个恸,野麻雀都?吓飞了。”
刘香惠苦笑?道:“你快别笑?话满仓了,东头?陈大爷还哭哭啼啼地要上吊呢,死活逼成功找乡干部要救济粮,吓得他翻墙头?往平村镇跑。”
钱会?粉绷不住笑?了:“镇上咋说呀?乡干部能给咱们救济粮吗?”
“估计不行,”姜冬月剥一粒南瓜子吃掉,“昨天我带我妈去卫生所测血糖,半道回来碰见东牛庄支书?跟他们村人嚷嚷,好像喊着自力更生啥的。”
刘香惠:“冬月说的没错,上级就是这么个意思,镇长?还把成功批评了一顿,嫌他觉悟太低,叫他回家发动社员自救,最?好再支援邻村。”
钱会?粉登时?睁大了眼,气呼呼地道:“咱村都?淹成这样了还搞支援呢?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可去他的吧!”
照理说东牛庄确实比石桥村受灾严重,但那都?怪他们村防洪不积极,哪来的脸求支援?呸!
骂归骂,三人都?清楚镇政府也?实在没啥好办法?,否则早派干部下乡了,埋怨几句便拐到正?事,商量往地里种?什么菜。
因为今年暴雨来得太寸,假如早一个多月,棒子苗还小?,狠下心铲平重新种?,就能照常收获。假如晚十天半月,棒子已经挂果,那将来多少能收几斤棒籽儿,无非减产严重而已。
偏巧贼老天赶在棒子开花授粉的关键时?期发水,不上不下的完全没法?儿救。
乡下人普遍把田地看得比命还重,叫他们眼睁睁看棒子枯死,干等到秋分前?后?种?麦子,没几个人能做到,都?想着种?点菜,不管收多收少,至少不撂荒。
“你们觉得种?油菜和苦菊咋样?我看城里人爱吃这些,到时?候摘了能拉洪金市卖。”
“我想种?芫荽,嫩的老的都?能吃,万一砸手里就让它结籽儿,横竖不亏。”
“成功去县里跑关系了,不知道人家腌菜厂要不要萝卜……”
老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仨人商量片刻,心里都?觉得踏实了点儿,后?晌刘香惠和钱会?粉各自去地里拔棒子苗,腾出半亩空地,只等赵成功那边有进展就买菜籽儿。
姜冬月则拿了布袋、绳子和铁锹,骑自行车去魏村。
砖房经得起风雨,土坯房真不好说,她早想回去瞧一眼,但通往魏村的路被水淹坏了,附近村还有几户人家因为坟地灌水要迁坟,为抢地盘吵吵嚷嚷地折腾,姜冬月索性延了几天才出发。 她妈年轻时?就爱迷信,上了岁数越发避讳丧葬之类的东西,她也?得跟着注意,免得被老太太偷偷数落。
虽然大水退了,但乡间土路仍然很泥泞,姜冬月一半推一半骑地往前?走,中途掉了好几次车链子。好容易赶到老房子,就见北屋的房梁从东到西倾斜倒地,大量土坯散落成泥,竟是完全塌了。
修补过的院墙也?没逃过,被雨水浇得只剩原来一半高,留下或深或浅的豁口。
“?!”
姜冬月惊得倒抽一口冷气,慌忙把自行车靠到榆树下,捡了根长?树枝过去查看。
然而坍塌的土坯房太危险,她刚戳了戳窗户的位置,里面就传出土坷垃掉落的动静。
姜冬月不敢大意,赶紧退远点儿,绕着老房子转了一圈,发现各处都?堵死了,想进去拾掇东西必须先把房梁挪走,否则随时?可能再塌。
这可怎么办……姜冬月暗自发愁,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扭头?发现是村里的老姜叔。
“冬月,啥时?候回来的啊?”老姜叔手持皮鞭,赶着两只脏兮兮的卷毛绵羊,“听四海说你妈在石桥村住,真是享闺女福啦。”
姜冬月笑?道:“享不了福,给我帮忙看孩子呢。老姜叔你咋放起羊了?”
老人家年龄大辈分高,魏村姓姜的几乎都?是他晚辈。姜冬月即便不满姜四海与姜三旺看人下菜碟,跟姜春林一个鼻孔出气,也?不会?对老姜叔甩脸色。
“赶俩羊瞎转悠,在家闲得快生虱子啦,以?前?你爹在的时?候,我俩还给地主放过山羊嘞,成群成群的黑山羊。”老姜叔念叨几句往事,便劝姜冬月回去,“养儿防老,这房子该叫春林兄弟几个出力,你就别操心啦。”
姜冬月心说我没打算出力,面上仍谢过老姜叔的好意,唠了会?儿家常才离开。
却没有回石桥村,而是半路拐到高家屯,提前?找姜秋红通气。
“咱家老房子塌了,我琢磨着咱俩就别管了,看姜春林他们咋说吧。”
姜秋红立刻竖起眉毛:“雨停好几天了王八羔子都?没动静,我看八成是不想管,还得找大队掰扯。”
“不管也?得管,这次非抻一抻他们几个。”姜冬月拉住姜秋红的手,“姐姐你想想,咱妈大半年没在魏村住,现在老房子里头?最?值钱的就是一张床、一个坐柜,还有那些锅碗瓢盆。” “姜春林要是舍得出点力,就把这些东西,还有能用的房梁木头?都?搬走。要是舍不得,以?后?咱妈就在咱两家过年,儿子跟孙子愿意来磕头?拜年就拜,不愿意就拉倒,我做闺女的不嫌难看。”
姜秋红很快被妹妹劝得转过弯儿来,两手一拍:“是啊,谁养老谁光荣,谁不孝顺谁丢人,就得这么别劲儿!”
反正?老房子就在魏村,只要姜春林他们仨还知道要点脸,就得主动给亲妈腾个地方,不然全村人的唾沫星子能把他们淹死,没成婚的儿女亲事也?会?受影响。
她等着兔崽子上门服软那天,哈!
姜秋红越想越畅快,突突突地把姜春林、姜春峰和姜秋宝骂了一顿,直到仨人在虚空中被扫射成筛子,才拎一布袋红薯送姜冬月出门:“这是成富从山里买的,煮熟了又甜又糯,生吃也?不赖。”
姜冬月急忙摆手:“高家屯没有河,地里淹得比石桥村还狠,你和姐夫在家吃吧,我那儿有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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