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女王 第89章

　　非人的领域暂且不表。在酒店中，人们已经从最开始的紧张变为烦躁了，他们是过来这里度假的，不是一遍遍等待着被警察审问的。这其实是一件相当大的案子，但因为天气等原因，更高警部的领导人正在赶来的路上，一时半刻里，维护治安的，还是先前那群被就近请来的警察。

　　警长是一个很负责的人，至于他的能力，不能说太好，也不能说太坏。该他做的，他也都一一做到了，至于能不能找到凶手，那就要看各个方面的因素了。指望他像电视剧里的警探一样，从一些旮旯角落里发现证据，再哐哐哐一顿推理输出，将犯人揪出，那有些高看他了。

　　现场的紧张气氛丝毫影响不到爱丽丝他们。比起警察，先轰动起来的倒是媒体。也不知是谁，将这一死亡事件告知了远在另一方的报社，根本不要一天的时间，“茉莉之死”就占据了所有新闻的头版头条。

　　案子还没查出，案件就已经引发渲染大波，一份份的电报被打向这里，酒店警察身上的压力更大了。

　　这雨仿佛没有尽头地下着，没完没了的乌云连绵涌动着，风和水气将这里几乎困成了一座枯岛。谁也没想到，只是外出休息一趟，竟是连番遇到了凶杀案与坏天气，这对于许多人来说，是接连两场的无妄之灾。

　　警方与嫌疑人那里发生了什么，爱丽丝是不管的。这些案子，对于某部分人来说是刑侦局，但对她来说，只是一幕发生在过去的未解之案。相较于那个凶手，她更感兴趣的，是那个还未完成的异化之物。

　　塞尚近期有些恍惚，这是很多人都能够看到的。他时常会在行走的时候突然惊醒，又或者是在谈话的时候陷入失神，这种奇怪的状态，令他身上的嫌疑加重了好几分，可他却不管不顾，似是没有一点察觉。

　　他一路行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将房门关上后，室内就没剩多少光亮了，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屋内正中摆置的画架，架子上，有一块白布将之遮住，让人看不清下方模样。

　　他想要将布拿开，可手却停在那里，迟迟未动。他的眼中闪过疯狂、惊惧、疑惑与惶恐，但逐渐的，狂热压倒了细微的警惕，他就要将之掀开。

　　“咚咚咚。”门外有人敲响了房门。

　　塞尚愣了一下，他收回了手，犹豫了刹那，还是去将房门打开了。

　　令他感到疑惑的是，门外的来客，既不是酒店的人，也不是警方的人，而是一个让他感到有些熟悉的女孩。她有着一头金灿灿的好似向日葵的长发，和一双海洋般澄澈的眼睛。这样的形象，他记得自己应当是在哪里看到过的。

　　啊，是了！他突然想了起来，在刚来酒店的时候，在路过一条过道时，他曾被她吸引过！他喜欢鲜明的色彩，不论是人还是景，在看到这个女孩的第一眼，他就被她身上一种独特的气质所摄住，他为其停了下来。如果不是后面被人拉走，他恐怕会询问她，是否愿意成为他画中的主人公。

　　可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拜访他呢？他心中升起一抹疑惑。

　　不待他发问，爱丽丝却是首先提出来意道：“我可以看看你的画吗？”

　　塞尚心中一个激灵，他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他立马反驳道：“画？什么画？你在说什么，小姑娘，我最近并没有画什么画！”

　　“你在害怕吗？”爱丽丝没有听信他的话，歪了歪头，突然问出这样一问题。

　　塞尚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好似被看穿了，他不明白这个女孩是为何来此，又对他提出这样一个疑问。他的脸都要僵住了，他想要将之驱走。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闻我要给人画像，”塞尚尽量将声音放柔：“但你要知道的是，因为雇佣我的人不幸遭遇到了意外，所以我的画暂时停了下来。也许后面我会将之补完，但那也不是现在。你可以再等等，等到日后的画展……”

　　“你还在等什么？”爱丽丝不理会他，只是这样问道，可这话却好似是打进了塞尚的七寸，让他的狡辩之言再也说不出了。

　　“你在等一个真相。”爱丽丝明白了过来：“你对当时现场的一些东西还有疑惑，这让你迟迟无法继续动笔，你是一个对自己作品要求很高的人，你没办法对之视而不见。”

　　塞尚不再说服自己了，他深深地看了眼爱丽丝，也不将之视作一个普通的女孩，而是将其迎了进来。

　　“你都知道些什么？”他紧张地问。他过去的时候，是一位心思细腻、眼光卓绝的人，只是近几日发生的事实在超出了他的预料，让他不知该如何去应对。

　　爱丽丝走入房中，在塞尚的注目下，她一把掀起了画架上的白布，让下面被遮住的画作显露出来——正是当日茉莉于雨中死去时的景象。她坐在单独的一把椅子上，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道孤独的身影，她红色的长裙，是这灰暗的天地间唯一的色彩，她一动不动，雨珠落在她身上，将她的裙子打湿，使其紧紧贴合在苍白到不可思议的皮肤上。

　　唯一与现场不同的是，画作上的人，没有脸。

　　但即便如此，爱丽丝也感觉到了，这幅画出了问题。画中人尚还没有完成，可她却感受到了一股注视，像是从中有人隔着一层画布，正在里面死死地盯着她。

　　爱丽丝笑了下，在身后人紧张的目光中，她转过身来道：“为什么不画她的脸？”

　　塞尚神情有些复杂，他看了眼这副未完成的画作，道：“我不明白。每当我想要落笔的时候，我就想到了那个时期茉莉的脸。她的表情是死寂而平静的，这是一具尸体该有的脸。我能从中体会到无尽的哀伤，这也是人死之际该有的情感变化，只是，我不明白，我竟从中还体会到了另外一种情绪，那就是，愧疚。”

　　“她是在为某件事感到惭愧与歉疚，”塞尚满面疑惑：“我不能理解，是她做下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爱丽丝有些讶异，她瞧着了这位画家好一会，才道：“能从一副表情中看出那么多的东西，你比那位警长先生要敏锐多了。但你说错了，做出不好事情的不是她，而是另外一人。她只是太过心软了。”

　　塞尚闻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你似乎知道很多有关这个案子的事？”

　　“是的，”爱丽丝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间画家的房间。与其他房间的布置没什么不同，除了多了些油彩彩墨，和几张叠起的白色画布。“我知道很多东西，”她道：“也知道这一切后面是谁下的手。只是我没准备告诉他们。”

　　为什么？塞尚想这样问，可他看了爱丽丝一眼，还是没问出来。他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从自己的那幅画身上，从眼前的这个女孩身上，他都感到了一股极强的异样感。

　　“那，”他试探着问：“如果我想要知道呢？”

　　“你愿意付出什么？”

　　“你想要什么？”

　　“这幅画如何？”爱丽丝这样问，看向画作的眼中，是一种有了额外收获的淡淡惊喜。

　　塞尚踌躇了一下：“这幅画好像有问题。我是很喜欢绘画，可从来没有哪一次，在描绘它的时候，灵感如井泉喷出，我就像是沉入了一个漩涡中，被它深深地吸引，我想要将之完全绘出，哪怕是为此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爱丽丝瞧着他：“你倒是比很多人都要理智。如果是其他人，很可能早已为了绘出这幅画而疯狂。”

　　塞尚苦笑起来。他已经确定了，这个女孩确实是知道这幅画问题的，她的本身，也应当是有问题的。“既然你知道这一点还想要，那你就拿去吧！”他咬了咬牙，虽然回复得很洒脱，可面上的表情却是扭曲的。他是在与自己被改变的心态作斗争。

　　爱丽丝笑了起来，她笑得很灿烂：“既然你愿意付出代价，那过去发生了什么，就让你自己亲身去看看吧！”

　　她这样说着，就伸出手来。塞尚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

　　下一刻，他便感到自己像是坐上了一辆极快速驶离的火车，整个人被拉着快速前行，周边路过的风景尽皆是模糊，他头晕目眩到想要呕吐，可下一刹，他便落了地。

　　风雨落到了他的身上。

第168章 你做的这些，真的是为了我吗

　　飘落到他身上的细雨像是牛毛，冰凉地播洒在他的皮肤上。塞尚有些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竟是在一瞬间就来到了另一个地方。这里四处无物，只有高天上的乌云，一眼望去，见不到边际。

　　周身是绵密的雨线，它们细细濛濛，如烟似雾将这一片地方笼罩起来，塞尚辨识了好一会，才发觉这里是哪里——是那处发现茉莉尸体的天台。

　　他连忙转头去望，却发现，原本应该在这里的警察全都不见，而落入他眼帘的，除开那张椅子外，还有两道熟悉的人影。其中一人身穿长裙，颜色正是暗红色的。

　　他忽然感到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想要找到一个遮蔽物。

　　但前方的两人似是没看到他。他们没有顾及周身的环境，正在争吵着什么。

　　“……我不同意！茉莉！”男人怒吼道：“我不能接受你的选择！你不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我为你牺牲了那么多，你为什么不再好好考虑考虑呢？”

　　“是的，我知道你做了很多，”女人也是很努力地在辩驳：“你为了我从经理的职位上退下来，来我身边做一个助理。你为我处理演绎事务，去和那些公司的人商量合约，你总是在为我考虑，甚至连来旅游，你也会亲自带着行礼过来，就是怕我出了什么事。”

　　她说着这些的时候，面上的神情没有一丝的躲闪，天上的雨落到她的脸颊上，划出一道道斑驳的痕迹，她哑声道：“可是，你做的这些，真的是为了我吗？”

　　男人仿佛被激怒了，他大跨步走上前来，双手扶持在茉莉的双肩上，他大声道：“够了！你在否认什么？只是凭借一点点事，就想要将我做过的完全抹除吗？好！你要去出演《炫舞狂花》，我同意你去了；你要抛下档期，来这里度假，我也同意了；你说我对你管得太严，那你为什么不想一想，如果不是因为太在意你，我会做这些事吗？”

　　茉莉眼睫微颤，她的声音从雨中传来，像是一件瓷器的破碎之声，对于男人的争辩，她轻声道：“或许从前的我还以为是这样，或许从前的你也真的是这样……可是，安东尼，你能不能告诉我，三个月前，银行账目上的七百万去哪里？”

　　男人怔了一下，他看向茉莉，面上先是疑惑：“七百万？什么七百万？”

　　很快，当他明悟了茉莉语中含义的时候，他的面上立马就染上了羞红，这不是羞愧，而是愤怒：“你怀疑我？你居然因为一件根本没确定的事怀疑我？！”

　　他一手捂住胸口，眼中全然是被伤害过后的痛楚。

　　可茉莉再也不会为他这幅表面上的作态骗到了，她的内心深处才是真真正正的伤痛，她眨了眨眼，感觉眼眶中已满是雨水，她哽咽着说道：“我给过你机会……我和你商谈过那么多次。我甚至不在意你真的拿走了那么多的钱，在酒店房间中时，我甚至还在幻想，只要你真的还重视我，我都可以先假作不见。”

　　“可是，你呢？”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一个字都要叩问进对面人心里：“你那个时候在质问我什么？”

　　雨幕的一方，塞尚想要悄悄地转移着身体。看着对面的两人，对于之后是谁杀了茉莉，他已经有了最初步的猜测。但他立即就发现，这里并没有可供他躲藏的地方，而他也不必闪躲。因为那两人，好似根本就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的心中若有所悟，应当是那位送他过来女孩的手笔。

　　他看向茉莉对面的人，是之前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助理，如果他没记错，他的名字是叫做……

　　“安东尼·沃克，”在天台下，在审讯的房间中，警长查询着几个嫌疑最大人的资料：“过去曾是一家影视娱乐公司的经理，在茉莉于星途中刚崭露头角的时候，发现了她的天赋与才能。毅然决然地从当初的职位上跳槽，去做了茉莉身边的一位助理。这样的选择，也令他收获了丰厚的回报，他凭借此，进入了另一家影视公司，管理着茉莉每一日的行踪，负责她每一次与公司的接洽。有很多人猜测，他与茉莉女士之间，是存在一种隐秘又暧昧关系的。”

　　“这样的人，”他身边的属下猜测道：“应该是知道，自己的前途都是系在茉莉身上的，不大有可能对她动手……”

　　“谁知道呢？”警长颇为烦恼：“我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线索。不管是谁，都是有嫌疑的。也许后面又发生了我们不知道的事呢？”

　　天台上，茉莉的眼眶已经红了，她道：“你根本就不想听我与你交流的话。你只想问我，那个人送的宝石项链去哪里了。你想要让我不要和他走太近，不要去接受他的馈赠与追求。你对我看管得越来越紧密，我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和谁交流了几句，几句话中又谈了什么，这些你都要知道。若是我不答，你便会生气。可明明你也知道，和那个人同游，是我无法拒绝的，这命令，也是公司通过你传达的……”

　　安东尼面上有些不自然：“抱歉，茉莉，你知道的，我只是有些害怕。”

　　“我害怕你会突然看到，还有那么多人对你好，你会走到其他人身边去……”他这样说着。

　　“所以你就先走开了对吗？”茉莉依旧是沉静地发问。哪怕是在叙说着悲伤的事，她也从来没有失去过自己的仪态。她用一种悲哀的眼神看他：“你就先走到了另一人身边，和她互诉衷肠？”

　　安东尼瞪大了眼：“你……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是吗？”茉莉笑得有些自嘲：“你莫不是以为我是傻子？你和她……我有些不明白，安东尼，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呢？”

　　安东尼慌了起来，他连忙解释道：“不，我和她从来就没有什么……你看错了，我只是，我只是……”

　　茉莉静静地看着他，似是已不再期待他如何辩驳。

　　安东尼深吸口气，他试图最后拉回她的心，他哀求道：“相信我，茉莉，她只是个误会，她不会比你重要，没有人比你更重要了！”

　　“分开吧。”茉莉定下了决心道。她想起了那位画师与自己说过的话：“我们都不是生活中的超人，尽善尽美只是理想中的状态……”

　　是啊，谁也不是生活中的主角，圆满的才是少数人。有时候，放过自己，也未尝不是一种救赎。

　　安东尼怔怔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茉莉？”

　　“我说我们不会再继续下去了。”茉莉道。

　　安东尼吼了起来：“你知道你自己到底是在说什么吗？”

　　“我会解除你的职位，”茉莉从始至终都很冷静且有风度，像是想了很长的时间：“那些被你‘借’来的钱，我也会去帮你还掉。就当是你早期为我付出的回报，你可以去开启自己的新生活……”

　　“哈！”安东尼嘲讽道：“新生活？你真的知道我为你做过什么吗？”

　　茉莉目露疑惑。

　　安东尼却是左顾而言他：“你说，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茉莉不觉，塞尚却是有些紧张起来。他在发现这二人有可能察觉不到自己的时候，就悄悄地、一步一步地靠近了过来。他不敢站在二人面前，但差几米的距离还是敢于试探的。

　　“你又为什么要在昨天和我吵那一架？”他的神情忽然平静下来，平静得有些诡异：“依照着你的性子，就算发现了这些，也不会这样快地做下决定。”

　　还没等茉莉回答，他便道：“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吧？”

　　一边的塞尚心中一惊，差点以为他发现自己了。

　　“是那个不知死活的酒店的侍者对吧？”他问。

　　茉莉是真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而这个时候，这个男人却是猛地扑了过去。他面上一片狰狞，双眼中也满是血丝，他双手掐在茉莉的脖子上，左腿抵住她的身体，制住她的挣扎，口中疯狂道：“我都说了我和她没关系，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他低声吼道：“是啊，他是你的影迷，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第一时间不是逃走，而是来阻止我，为了维护你，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可是你别忘了，那么多人爱你，是因为我把你带到了现在的位置上！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乖乖的！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明明是那么地担心你！”

　　塞尚惊骇到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他也一样扑了上去，想要将这行凶的恶人拉开，再让他受到作恶事的惩罚，可他忘了，既然那两人看都看不到他，他又怎么能插入到二人之间呢？

　　他双手落了个空。

　　他急到大喊起来：“让我救救她！让我救救她！”

　　他之前还怀疑这是不是真的，他所处的是不是一个虚假的幻境。因他对这些都不了解，但他起码还是知道，生成一个幻景可是比真的将他带往过去要简单的多。不需要拥有异能，也会明白这一点。

　　可当这一幕活生生在他面前发生时，他再就也没有了这是个幻境的想法，他知道这就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而他如今，便是在那个“过去”！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看到那个男人低下头，在茉莉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塞尚没听清，茉莉却是听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