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叶昙
这一场暴雨太久了,因为韩东塬和程柠的布置,这一个多星期大队和厂子里都管得很严,说实话也很憋得慌。
尤其是搬到课室住的那十几户村民,这两个课室住了十几家五六十号人,老人孩子,吵吵嚷嚷的不是一般的闹,晚上根本就睡不好。
天晴了,就有人找马婷婷和朱先开问,问能不能搬回自己家去住。
这都好几天了,水也没淹到他们家里去,好好的自己家屋子不去住,几十号人挤课室里又吵又臭,那真是十分的蠢。
马婷婷和朱先开被吵得头疼,两人就跑过来问程柠和韩东塬。
程柠正站在山坡上往下面东山溪看呢。
韩东塬自然是陪着她的。
这会儿天晴了,东山溪边正有不少村民在忙碌着,有的在洗衣服,有的约莫是在捞着鱼篓子捞着鱼?
雨后的小溪口是最好捞鱼的时候。
虽然大队里限制了许多的条条框框。
但那针对的是暴雨期间,这会儿的天气却是已经放晴了。
朱先开和马婷婷找到他俩。
朱先开道:“哥,姐,你们在这儿清静,我们可是被课室里住的那群人吵得脑袋都要裂开了。”
韩东塬不喜欢朱先开叫程柠“柠柠妹子”,朱先开就索性叫她“姐”,这下韩东塬倒是没出声了。
“吵什么?”
程柠随口问他。
她是真的随口问的,反正只要人住过去就成了,住得好不好她是不管的。
“吵什么?”
朱先开“呵”一声,“吵得东西可多了,今天这两个打架,明天那个打呼噜又吵着他了,还有几十号人,有脚臭的,有晚上不肯睡觉的……不过,今天吵得东西倒是一致,都跑我那里说天晴了,要搬回自己家住。”
程柠始终面无表情,听到最后一句面色更是沉了下来。
朱先开觉着这简直是近墨者黑,程知青原先脾气多好啊,这天天跟韩东塬在一起,都快跟韩东塬一样了。
朱先开难得叹了口气,道:“姐,他们要回去就让他们回去吧,听他们说,每年夏天都要下雨,屋子也有被浸过的,但能有啥事?也好过这几十号人挤一个屋子,关键是这雨季长着呢,要到九月份可能才能好些,总不能天天就挤在这课室吧?”
“不行,”
程柠直接拒绝,道,“这几天的天气反反复复,不过是一会儿翻晴,晚上的时候可能大雨就又来了,先稳着他们,过两天再说。就说我年纪小,没见过这么大水过,看着害怕,让他们体谅一下我,再住两三天,等天气晴了,我回公社了,也就不勉强他们了。”
道理都讲过了,没用。
他们觉得她不讲理那就不讲理好了。
朱先开:“……”
他实在是被程柠这不讲究的理由给无语住了。
朱先开瞅韩东塬。
韩东塬面色淡淡,道:“就这么说吧。”
朱先开:“……”
哥,你要不要这么惯着你家小祖宗?
他还想说什么,马婷婷却是拽了拽他,道:“走吧,你不是最能说吗?咱们就这么说,再临场发挥一下,你什么时候看到柠柠她做过没道理的事?”
朱先开:“……”
其实可多了。
“成吧,”
不过朱先开也就心里腹诽上一句,行动上还是绝对站在韩东塬和程柠这边的,道,“走,咱们回去说。”
第101章 倾泻而下
朱先开和马婷婷回去课室这么一说,众人自然是一片哗然。
就有那么几户村民没进厂子也没跟程柠韩东塬打过什么交道的,心里尤其不舒服,敢情这城里娃娃娇气,没见过发大水,这头回见,就乱了分寸呢。
你看到发大水害怕,就折腾我们啊?
不少人心里嘀咕着就想要收拾了铺盖回自己家去住。
尤其是周熊的大伯大伯母周大顺一家,收拾东西收拾得飞快。
周大顺老婆早就不耐烦了,道:“哎哟,那是谁呀,祖宗呢,人家这一害怕,就得我们这些大老粗泥腿子拖家带口的从家里搬出来,几十号人跟逃难一样睡在大通铺上给她耍着玩呢,你们厂长供着她,你们也供着她,我可不耐烦供着她,这地啊,你们谁爱睡谁睡,反正我们是不睡了,好好的自家的大床不睡,跑来受这个罪!”
马婷婷看着周大顺老婆那副嘴脸也生气了。
她脾气本来也不算特别好,日日对着这些村民的吵吵嚷嚷心里早就积了气,就算你们不满,可程柠这么做是为了她自己吗?
她冲着周大顺老婆就道:“不爱睡就别睡,没人逼你睡这里,腾出个位置出来,村里大把屋子漏雨的人想睡这里!”
她说完就看向了大家,道,“韩厂长和程主任是什么样的人,大家伙心里应该都清楚,他们为咱们大队为咱们村子,做了什么,大家伙眼里也都应该看在了眼里。”
“程主任她一个烈士遗孤,拿了父亲的抚恤金,出钱出力,给大家办厂子,办小学,起房子,就为了让村民能吃一口饱饭,为了让大家大冬天不挨冻,年景不好的时候就要忍饥挨饿。这中间,她受了多少闲话,谣言,甚至连最卑劣的算计和谋害都遇上了,可她从来没有因为这些就放弃过我们上韩大队,放弃过大家,更不曾有半点迁怒。你们都知道,她都已经搬到公社,但仍然费心费力甚至出钱买物资,拜托人请医生过来,为什么?难不成是为了她自己吗?让你们搬到这里,说是因为担心,难道是担心她自己,为了她自己而害怕吗?不过是怕你们的生命会受到洪水的威胁而已。”
“可你们呢?厂长和程主任为了上韩大队,为了你们做了这么多,你们都为他们做了什么?就是在这里抱怨嘀咕诋毁吗?”
她说着眼睛和鼻子都一阵酸胀,却不愿在众人面前落泪,她深吸了一口气,再转头看向周大顺老婆,恨道,“你要滚就直接滚,就你们这样的人,不要脸到极点,都敢撒滚打泼讹到厂长和程主任面前的人,怎么好意思一边享受着好处还一边指天骂地?滚,你不滚,我都让人拿扫帚把你打出去!”
周大顺老婆脸涨得通红,又气得够呛,说一千道一万,这许多的好处,他们可半点没受到!
她当然想骂回去,甚至挠花马婷婷的脸,就马婷婷这样细皮嫩肉的知青哪够她挠的?
可是原先还被她鼓动起来的村民这会儿却跟受了蛊似的全站到了马婷婷那边,原先已经在收拾铺盖的村民又默默把铺盖放了回去,本来就没打算走的更是恶狠狠的拿眼睛瞪着他们!
好像他们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事一样!
可她能跟这许多人干架不成?
周大顺老婆只能跺了跺脚,泄愤似的嘟囔着骂了几句,道:“走就走,呸,说的比唱的好听,好像我们得了她多少好处似的。你们得着了,我可没得着,这跟猪一样睡大通铺的好处,我可没福享,走走走。”
说着就拉了自己男人,吆喝了儿子儿媳走。
但这回,却没一个村民跟着他们离开了。
有人冲马婷婷喊了一声,道:“马老师,你可别生气,我们都是直肠子粗人,脑子不会转弯的,就是觉着睡这里遭罪得慌才嘟囔了几句,韩厂长和程主任的心我们还是明白的。”
转头又冲大家道,“再睡两天再睡两天,人家程知青心善,惜咱们的命,咱们要是自己再不当回事,真被大水给冲了,那真是活该了。”
韩东塬和程柠住的院子就在小学隔壁。
这会儿他们就在山坡上,朱先开和马婷婷回去,他们没看到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紧接着周大顺一家人卷着铺盖从小学院子里离开他们却是看见了,好在后面并没有村民跟着他们离开,心里也松了口气。
夏天的天气多变。
到了傍晚,果然如程柠所说,乌云又慢慢拢集了起来。
程柠原本在院子里画画。
画上韩村。
眼前的画面,记忆里的很多画面。
因为她知道,洪水过后,整个村庄都不复眼前的模样。
她想画下来。
所以这些天闲暇的时候她一直都在做着这事。
只是打了个底稿,画了一半,天色突然暗了下来。
并没到天黑的时候。
她抬头,就就看到远处愈积愈多,愈压愈低的乌云,心中莫名一跳,搬了画夹到房间里,就从桌上拿了一把雨伞又冲了出来,往后面的山坡上跑了过去。
她撑着伞,站在山坡,看着山下。
这会儿正是村民准备晚餐的时候。
傍晚和清晨一般都是溪边最热闹的时候,清晨会有一溜儿的人在溪边洗衣服,傍晚则会有许多人洗菜洗澡在溪边嬉戏,夏天天气热,大家就直接在溪边洗个澡,又舒服又爽快。
但这段时间她跟大队长大队书记反复强调,不让村民去溪边玩耍洗东西洗澡。
可下雨的时候也就罢了,这天都放晴了,大家伙都憋了好多天,便有不少人又跑到了溪边该干啥干啥。
中午的时候她看到又跑去跟大队长大队书记说了一遍,还不管大队长和大队书记的无奈,求着他们在溪边特地立了个牌子拉了个绳子在溪边,所以这会儿人少了许多,但还是有好几个妇人正在洗着菜,还有几个孩子在嬉戏。
毕竟天已经放晴了大半天。
他们也并不算违规。
就算天气多变,村民们总觉着,这发大水,也不是瞬间的事,孩子们玩,大人就在旁边看着,能有什么事?
看着妇人们交头说话,孩子们只穿个裤衩互相泼着睡玩,眼前这一幕,若是寻常,倒是一副岁月静好的山野嬉戏图。
可程柠盯着山下,心“咚咚”跳着,也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只觉得呼吸都快停滞了。
也是在那一瞬间,上游的溪水突然暴涨,倾泻而下。
程柠的瞳孔瞬间放大,眼睁睁看着那洪水好像突然暴涨到天上,然后倾泼下来,她全身僵硬,几乎转不动脖子,看着溪边的妇人和孩子先是错愣,然后奔跑,一个妇人没有往外跑,反是往水里冲过去,伸手去扯那在溪水中的孩子,然后不过十几秒,她就眼睁睁看着那泼下来的洪水一下子冲走了两人。
即使是往外跑的人,也没有能坚持多久,不过瞬息,也被洪水带走。
程柠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以为自己已经做了那么多的工作,已经尽力,至少避免了大部分人的伤亡,可是这几十秒的镜头,还是让她一下子崩溃,捂着嘴,眼泪决堤而下。
紧接着就是“砰”得一声,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电闪雷鸣,山崩地裂之后,大雨又是倾盆而下。
这儿的暴雨,竟是在山洪爆发之后。
程柠站在山坡上,她紧紧攥着雨伞,可是暴雨太大,顺着风全部刮到身上,不一会儿全身都已经湿透,雨水顺着头发衣服往下流,风扯着她的雨伞,她蹲下,看着山下,洪水还在不停倾泻而下。
她看到慌乱奔跑然后被洪水冲走的人,看到有人攀住了水中的巨石,哪怕很远,程柠也认了出来,那是小根,一个村民的儿子,才十三岁,很调皮,很可爱,他有一个哥哥,叫大铁,他们兄弟都有一双灵巧的手,小根还小,大铁十六岁,已经是他们竹木制品厂的工人,他们能把飞鸟刻得栩栩有生。
她紧紧地盯着那里,然后就看到几个村民拉着手并排往那边走,那是大队里派了去担水的那几个人,洪水瞬间下来,韩东塬之前给他们做过训练,他们片刻怔愣,反应过来之后知道很难冲出洪水的范围之后就立即紧拉住了手侧身并行。
他们看见了小根,也看见了那块巨石,那是最近的能稳住自己不被洪水冲下去的物件,他们艰难地往那边移动了两步,一人终于攀上了那块巨石,然后拽着其他人也趴在了石头上减轻急泄而下的洪水的冲力,最后一个人顺手扯出了差点被水冲走的小根,
几人就紧拖着手趴在巨石上,洪水已经淹到了他们的胸膛,但水位还在涨,洪水还在倾注,中间夹杂着无数的碎石,木头,泥沙或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杂物,砸到他们身上,剧痛之下,却没有一个人敢松手。
韩东塬听到巨响和暴雷时正在厂办公室和大队长大队书记开会,徐建国沈青孙健,周良山也在。
当初设计厂办公室的时候特地选了高位,窗户正对上韩村中段和东山溪,所以这一声炸雷,将众人都震住,不约而同转头看向了窗外,然后都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东山溪上游洪水倾泼而下,像是半空中突然泼出倾天大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