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糯团子
她总得看看父母亲,悬着的一颗心才能放下。
沈氏不放心沈鸾归家,亲自到宫里接人。
红墙绿瓦,一枝红梅偷偷从园中探出脑袋,雪色映照。
宫人躬身,拿着拂尘在院中侍奉洒扫。
见是沈氏,纷纷躬身请安:“奴婢见过沈夫人。”
廊檐下,台矶上的皑皑白雪早就叫宫人洒扫干净,沈鸾披一身朱红色狐狸里斗篷,脚上一双云烟如意水漾红凤翼缎鞋,唇上一点红,满头珠翠,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款步提裙,沈鸾扶着茯苓的手,慢悠悠自廊檐下穿过。
她今日穿得多,走路自然也笨重些,怀里还抱着一个青铜鎏金小手炉。
沈鸾无奈剜茯苓:“怎的如今你也同绿萼一样了,这天这般好,非要叫抱着这沉甸甸的玩意,好生没趣。”
茯苓笑着宽慰:“奴婢也是一片真心,郡主不想着其他,倒也可怜可怜奴婢。自除夕之后,奴婢日夜提心掉胆,若是郡主再……”
话犹未了,茯苓先自打三下嘴巴。
沈鸾笑睨她一眼:“好啦,我抱着手炉就是。”
余光瞥见茯苓手腕上的攒珠累丝金凤手镯,沈鸾唇角笑意渐淡。
前一世,茯苓为了自己,连母亲的遗物都当了去。
她眼中亮光逐渐消失殆尽。
沈鸾静默不语,冷风拂过,轻荡开衣袂的一角。
闻得沈鸾没出声,茯苓还当是自己放才说错话,忙忙福身:“郡主,方才是奴婢……”
沈鸾怔忪,随之勾唇笑之:“又没说你,你紧张做甚。”沈鸾低声呢喃,“不过是瞧着你腕上手钏少了些,改日叫人开库房,你自去挑一些。”
茯苓挽唇:“郡主赏给奴婢的,奴婢一辈子都戴不完,哪里用得着那么多呢。”
沈鸾不以为然:“那也可挑些别的,犯不着只在手钏上较劲。”
说话间,沈鸾遥遥瞧见母亲站在雪地中,银装素裹,四面粉妆银砌。
沈氏一身秋香色鹤氅,双目怔然,闻得沈鸾的声音,方从回忆中抽身。
沈鸾喜笑颜开,迫不及待朝沈氏奔去:“母亲!”
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沈鸾一步步,皆有沈氏相伴。
她笑着挽起唇角,将沈鸾抱在怀里,怕她冷,又叫茯苓拿了雪帽来。
沈鸾扶着发髻,当即摇头拒绝,往后退开半步:“我不要。”
一身的臃肿,若再加上这雪帽,更如圆滚滚的一团了。
沈鸾爱俏,沈氏好说歹说,她都不肯点头。
茯苓欲再劝,沈氏摆手制止:“罢了,左右车上暖和,冻不着她。”
沈鸾转悲为笑,笑着搂住沈氏:“母亲最好了。”
和记忆中如出一辙,沈氏常年礼佛,沈府因此也修了一个小佛堂,衣衫染了檀香,宁静清雅。
朱轮华盖八宝香车稳稳当当行驶在宫道上,左右两对高几上设官窑美人瓢,红梅数枝,花香拂面。
沈鸾盯着那红梅,不由记起和裴晏的初见。
一时间,她连高几上的红梅都看不过眼,想着过会叫人撤下,省得她看着闹心。
香车行至宫门口,长安郡主的车舆,自然无人敢拦。
宫门口金吾军侍立,忽闻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近,马声嘶鸣,停在沈鸾车舆前。
沈鸾正好奇来人的身份。
倏然车帘掀开,裴煜一张风流俊俏的面孔映入视线。
沈鸾惊喜:“你怎么在这?”
小郡主趴jsg在窗边,遥遥和裴煜注视。
裴煜攥紧缰绳,军营军规森严,若非如此,昨日闻得沈鸾清醒,他早已飞奔至蓬莱殿。
怀里的滴酥鲍螺还热着,裴煜自怀里掏出,在沈鸾眼前晃晃,丢在她手中:“顺路买的。”
橼香楼的滴酥鲍螺每日只售百份,若非早早去,定赶不上新鲜出炉的。沈鸾虽爱吃,却也不想独自起早贪黑,遂回回找上裴煜,叫他陪自己前往。
乳酥香脆,沈鸾不解:“这么好吃的东西,你怎就不喜欢?”
裴煜隔着车窗瞧她:“甜腻腻的,也就你喜欢吃。”
沈鸾好奇:“这个时辰了,橼香楼怎的还有滴酥鲍螺?”
裴煜挑眉看她:“你不知道?”
沈鸾更为不解:“……知道什么?”
裴煜:“橼香楼今日来了新厨子,除滴酥外,还有几样江南小吃。你若是想去,我……”
沈鸾眼睛一亮,抚掌埋怨:“有这样的好事,你怎的不叫上我!”
说着,窝在沈氏肩上,挽着母亲的手:“母亲,我想去瞧瞧,母亲陪我去。”
谁也拗不过沈鸾的撒娇,沈氏稍稍迟疑,终点头应允,又叮嘱:“不可在外头顽太久。”
她仍是对沈鸾先前在八宝阁出事心有余悸。
沈鸾弯弯眼睛。
冰天雪地中,沈鸾盈盈笑声自香车内传出。
“裴煜在呢,谁能伤得了我。”
寒风彻骨,裴晏一身玄色袍衫,右手掌心包着厚厚纱布,疼得厉害。
风吹迷了他的眼,视线所落处,是沈鸾笑靥如花的一张脸。
他看见她亲昵倚在车窗边,笑着和裴煜谈论橼香楼的新品。
好似裴煜的话不如她意,沈鸾狠狠剜他一眼:“我不和你说,过会我买了,都叫人送给阿衡哥哥,才不给你。”
……
日光映照,雪色消融。
街上贩夫走卒掠过,自除夕后接二连三出了意外,好不容易出宫,沈鸾定要顽得痛快。
沈氏担心她大病未愈,买来的小吃只叫她吃了一口,再不肯叫她多吃。
沈氏捏着丝帕,为沈鸾拭去唇角的碎渣,她笑言:“早不该答应了你,方才吃那海棠糕,那可是好消化的,若是吃坏了肚子,倒真成我的罪过了。”
沈鸾不以为意:“不过是一口,母亲也太小题大做了点。”
橼香楼新出的小吃果真不错,沈鸾叫人拿油纸包包好,一一送去东宫。
裴煜抱手站在一旁,拿眼珠子看沈鸾,意有所指。
沈鸾弯眼:“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上回你吃着好吃的竹叶青酒,父亲院中还埋了两坛,等下我叫人送去给你。”
裴煜笑睨她一眼:“算你有良心,只是沈将军怎么……”
余光瞥见沈鸾身边站着的沈氏,裴煜忽的收住声。
沈鸾偏头看他:“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裴煜耸肩,“只是沈将军的酒,你就这么轻飘飘给我了,不用同他商量?”
沈鸾笑笑:“一坛酒而已,父亲还不至于这般小气。”
裴煜若有所思,脸上却不显,只笑道:“那倒也是。”
……
沈府前伫立着两头石狮子,下人躬身洒扫,偶然瞥见一老妪,那人身影佝偻,后背背着一个破败布包,左眼睛坏了一只,只有右眼泛着浑浊之色。
她一瘸一拐,朝下人走来。
近前,下人方发现这人居然是个哑巴,嘴里哼哼唧唧,根本听不清。
下人双眉稍拢,抓起扫帚赶走人:“什么叫花子,这里不是你来的地!”
老妪张开嘴:“啊、啊……”
声音模糊不清,只依稀听见几个音节。
下人不耐烦,欲将人赶走,忽闻一阵花香袭来,是长安郡主的车舆驾到。
朱轮华盖香车尊贵华丽,早有奴仆上前,拿了脚凳,恭迎沈鸾下车。
茯苓:“郡主,你……”
话犹未了,忽的有一老妪从石狮子后直直闯了过来,唬了沈鸾一跳。
老妪支吾不清:“啊、啊……”
茯苓吓住,只当又是有人浑水摸鱼,她厉色:“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走!”
那老妪本就瘦弱,几个小厮上前,轻而易举将人制住。
那老妪一张脸肮脏不堪,满是污垢。
沈鸾缓过神:“茯苓,你拿些银子,叫她买点吃的,别叫人为难了她。”
茯苓福身:“是。”
沈氏慢一步下车,还不知外面发生何事,陡地看见那老妪一双眼睛,沈氏吓得花容失色:“你……”
怕叫沈鸾看出自己的异样,沈氏扬高声,唤下人来:“快、快把那人赶走!”
沈鸾狐疑往后瞧:“……母亲?”
沈氏平时最是乐善好施的一人,怎的如今对一老妪避之不及。
沈氏定定心神,忽而攥紧沈鸾的手腕。
沈鸾只当沈氏是因着先前自己被掳走的事受惊,她轻声宽慰:“母亲放心,那不过是个老人家,兴许是走投无路才会上街拦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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